第67章 二十岁(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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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放映室里一片漆黑,唯二的观众坐在正对屏幕的后排座位上。
千鹤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桶爆米花,期待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陷进宽大柔软的座椅里。
选择放映的电影是太宰治安排的,并不是符合主题的爱情片,而是某部漫画的改编电影,千鹤最近正好在追这个。因此,一看到内容她的腰杆就挺直了,不由自主地轻呼了一声。
“我在你的书架里看到新购买的原版漫画,那上面有作者的亲笔签名,说明你很喜欢这个系列吧。”太宰治淡然解释道,“所以就选了这部电影,说是剧情上没有太大改动,是导演和原作献给粉丝们的礼物呢。”
说着,他悄然出了口气,看来千鹤的反应还算符合计划中的预设。
“那个老头子在发售会上说,希望你能够喜欢。”他补充道。
“当然喜欢!之前期待了很久,结果因为任务错过了档期,还以为只能到网站上找资源呢。没想到你会专门拷贝下来放映!谢啦,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千鹤高兴得苍蝇搓手,很快就投入到剧情当中。太宰见状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再说话,坐正身子陪她一起观影。
看吧,只要掌握她的喜好和行动,让她满意从来都不难。
甚至是过于简单了。他忍不住想,这有可能是为了让他的心思不白费而装作惊喜的假反应,她和那个没用的前男友出去约会就是这么做的,结果自然是起到反效果。
太宰治盯着荧幕的眼神虚无空洞,始终没有在意里面究竟在演些什么,他只是在思索和计算这样的讨好有多少意义。
太宰治和普通人的想法不一样,即使是得到夸奖,他也未必会感到害羞和喜悦,甚至有时反而会消沉下去。她表现得越开心,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千鹤强调过很多次,不需要刻意约会,只是和他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但是,太宰治的脑子自动把这些话语翻译成约会不起作用,以及她止步于目前的层面中,说不定是为了未来抽身时方便。
她能够轻松切断风俗店的所有联系,即使两年来不管不顾,也没人来找她麻烦,正是因为她把关系固定在主客层面上,连真实身份都没有透露分毫。
单向的点式联系,在犯罪活动中就是为避免受牵连的情况而存在的。身为犯罪大师的他非常清楚。
如果未来某一天她厌倦了这段关系,或者有什么更优先要去做的事情,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切断他们的联系。到那时候,就算是太宰治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抓住她,但是,对待这件事势在必得的态度,可不是说笑的。
与其说是一次无聊的约会,倒不如说是他在试探千鹤的认真程度,这样的试探究竟有多大意义,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恐怕连安慰剂都算不上吧。
在黑暗的掩护下,太宰治长久注视着千鹤的侧脸,想要猜透此刻的她究竟有几分真。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加、更加喜欢自己一点呢?
电影结局是个badending,千鹤看完以后为此消沉了很久。
“说好的粉丝向作品,最后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啊……真的不怕粉丝回去之后寄刀片吗?”
她满脸惆怅地盯着暗下去的荧幕说道,就算从开始就推理出了电影的结局,她还是为角色的经历扼腕叹息。
决定展现出自己体贴一面的太宰治闻言,语气轻快地开导她,如果能够将之称作开导的话——
“那就寄嘛。换做我的话,就是会去威胁作者的人呢。不如把上次回收的战损短刀寄过去,上面还沾着真人的血迹,效果肯定更好……啊啊,最好是在半夜寄到门口,按下门铃之后立刻跑开,把幽灵写下的亲笔字条留在箱子上面!”
“这样好吗?”千鹤有点迟疑。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摸清楚那人的家庭地址之后,半夜提着动物血偷偷在大门上涂鸦血手印,吸引夜晚的蝙蝠撞击门板。等主人家开门之后,找不到蝙蝠,却看到门上的血手印,就会以为是半夜鬼敲门哦!只要蝙蝠不断地撞击,恶鬼的打扰就永无尽头,噩梦般侵占每一个夜晚……”
“好主意啊,不愧是你!”千鹤击掌道,“但是不行呢,我还指望他们赶紧制作下一期的内容,万一把精神整垮了,拖更可就糟糕了。”
“的确也要考虑到动力方面呢,威胁恐吓的方法不行,就让他们加入我们。只要做了下期的第一投资方,就可以随意控制剧情的走向,起码可以做到全员存活吧。”
太宰治发出了有钱人的声音,千鹤也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以港口mafia的名义投资电影吗,有趣的建议呢。目前mafia还没有涉足这一领域的打算,就算是类似宣传官那样的电影演员,在组织内也是个例,社会影响力只存在于有限的范围内呢。这部偏小众的粉丝向电影从短期利润上来说并不划算,回报率比较低,但正好可以当做试水的项目,也没什么风险可言。”
“重点不是这个,小千鹤。”太宰治侧过头,一本正经地指出来,“我也不是在说投资人名义的问题,毕竟黑手党的身份敏感,这要做的话肯定要利用空壳公司。但是现在正考虑着未来收益的你,相比于粉丝,更像是财务部的那些秃头吧?”
千鹤一个哆嗦,感觉头皮一凉:“秃、秃头?!”
“是重心、重心!小千鹤你听我说嘛!”太宰治忍不住提高音量,试图把她偏移的关注点拉回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如果项目成立了,我就要为mafia的利益负责啊。”
千鹤揉着耳朵,苦恼地解释道。太宰治凭一己之力,给mafia创收了一半的财富和资源,肯定比她更加清楚,否则也不会提出来了。
而创造了如此奇迹的太宰治本人,其实根本不在乎这种事。任凭这些成绩给他带来多少非誉、尊敬和恐惧,对他而言和穿过身体的一阵风没什么区别。
“才不是那样。你的出发点,是喜欢吧?”
“……”
“那么,是强烈的个人意愿,是吗?”
“……”
“就算喜好和利益是并行不悖的,最初的本愿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感情,仅此而已。有异议吗?”
太宰治的声音坚定利落,以凿冰破竹之事,用游刃有余的姿态,逼问她回答自己。
“……有。”
良久,千鹤回答道。她本来想避开他的眼睛,但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于是抬起头直视他。
“不能确定归属的感情,也没有承担风险的必要。相比之下,还是利益关系更可靠一点吧。”
没错,就是这个。
他证实了,她习惯于应付和扮演的真相。
太宰治感觉自己的心情在恶劣地好转,可能是因为他终于看穿了千鹤的雾团,接触到了她的“真实”。他发现了她在影院的昏暗环境中轻微颤抖的双肩,还有和平常不一样的呼吸频率——他记得她各种状态下的呼吸规律,无论真假——以及愈发冰冷的指尖。
“原来是这样啊。一直以来,就是在这样的迷雾森林中行进着,依靠外物为自己做选择。”
千鹤没有回答,太宰治听到她屏住了呼吸。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黑暗从指尖开始,将她包裹其中。
“没关系的,迷路了也不要紧——反正对你而言都是一样吧,那么,抛开硬币的两面,来选择我吧?”
“选择你?你是说,在我忙着筛选、塑造我的人格之际,通过选择你来完成我吗?你能够确保我可以依据你的全部,构建我的人生,而不是和成千上万的死者共享?”
“没错,在无法证明真实性的情况下,相信对自己比较有利的一条会好受一点哦。就像你经常做的那样,往后也一直、一直选择我吧。”
太宰治的眼睛黑得吓人,像恶魔一般蛊惑人心,引导人走进窒息的泥淖中万劫不复。
“这种事,可以做到吗?”千鹤难以置信地问。
“可以的。”
太宰治拥她入怀,过于紧密的桎梏下,他贪婪地感觉胸腔的共振,在混乱中兴奋起来。他握住她的手指,勾唇浅笑着说:
“小千鹤,一起去殉情吧。”
千鹤瞬间清醒。
“谢邀,爬。”
“哈哈哈哈哈!”
正在窥视平行世界的千鹤拍桌狂笑,“居然是殉情!这辈子没听过这么过分的要求,殉情哈哈哈哈!”
“还挺懂礼貌的,先说了声谢谢再让人爬开,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太用力了,千鹤。”
织田作走上前接住笑得腿软准备躺平的小上司,果不其然,千鹤笑岔了气,疼得弯下腰喊哎哟。
“救命啊织田先生!”
千鹤下意识地冲着织田作求救,其实只是想要他帮忙揉揉肋下和腹部,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力道适度,对按摩这一套熟悉得很。
对织田作而言,成为千鹤的合格助手,按摩是必须掌握的技能。别看她平常杀伐决断从容不迫,实际上是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脆皮,特别容易肌肉酸痛或跌打损伤那种。如果不好好按摩,就会得到一只默默忍痛的黑鸟团子。
不知道千鹤是怎么想的,反正织田作认为自己哪怕只是履行一个部下的职责,也不能让不抗揍的上司受到一点伤害。所以,任何他在场的火拼中,织田作都会守在千鹤左右,为她缔造出相对更加安全的空间——他没有自信称之绝对安全,但事实大抵如此。
两年间,千鹤因为执行任务而受伤的情况,一次也没有。
当然笑岔气这种不可抗力不算。
千鹤缓了很久才缓过来,当然也在织田作臂弯间赖了很久,声称自己的心情也需要得到治愈。
自从七年前接触到「书」之后,她就拥有和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共享视角的能力,虽说双方在交涉后都答应不会干涉彼此的生活,但是观测对应体的经历的时候,她也确实有够不爽的。
再加上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准备继续推行他那操纵万人命运的大计划,而她又需要利用这个机会帮助母亲脱离mafia的控制,便答应了辅助太宰治解决掉森鸥外上位的条件,为此心情比较郁闷。
并不是因为不得不帮助仇人实现目标,而是她预感到未来会为此发生多少悲剧。但那是太宰治自己选的路,和她没有关系。
看到对应体的遭遇之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只不过,太宰治明明自己就能做到的事情,非要她来插上一脚,这个举动相当可疑。千鹤现在最大的顾虑就是,太宰治的计划是否会影响到她的未来。
还有,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毁掉她呢?
“织田先生,”她忽又严肃起来,正色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嗯,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千鹤愣怔地注视织田作的眼睛,过了几秒,垂眸一笑:“谢谢你,织田先生。”
“你不用道谢的,这是我的自愿行为,并不是因为你的要求。”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感谢你,因为你又救了我一次。”千鹤郑重其事地说,“我本来以为,是你不懂我对硬币的信仰,可实际上是我忘记了。我忘记随机性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在你身上重新找到了它。”
“如果说硬币的正反面都是一样,”织田作曾经这么问过她,“那么,单纯选择其中一面呢?”
他当时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
“那么,就选择善的那一面吧。”
“我选择善的一面。所以,我要离开mafia,去救人的那一方。”
年轻的女孩开心地微笑着,终于解开了十年的困局。
曾经的错误无法弥补,只好赌上全部的余生去赎罪,这就是活着的理由。
计划现阶段的最后,千鹤策划了一场爆炸来宣告她在mafia的生活彻底终结。
爆炸引发的业火中,她与织田作沉默着,共同注视这段岁月的葬礼。烈焰熊熊燃烧,灼烫他们的脸颊,也把千鹤脖颈上那条森鸥外送给她的红围巾映照得赤若丹火。
千鹤解开了这条轻薄而沉重的围巾,这条她加入mafia的信物,是无比重要的标志。现在,它不再重要了。
她将信物扔进了火中,目睹它被火舌吞噬,化作虚无。
“从此以后,与mafia再无关系。”
两道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那正好是最少干部太宰治登上mafia权力顶端的时刻。
他在高空中,感受到谎言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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