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八岁（16）

政府机关正式将涩泽龙彦牵扯进了这场横滨史上最大的战争。

        对于在风暴来临之前，就将想得到的东西收入囊中的涩泽而言，这一场争斗只是充斥着破坏、杀戮和血腥的余兴节目而已。早在两个多月以前，他就通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提供的情报，成功将这座城市唯一让他产生兴趣的异能者抓住。

        最初涩泽就很是好奇，人是不可能打败自己的异能的，因为异能者脱离了自己所依赖的力量以后，和普通人没有差别，甚至更加弱小。了解自己异能的人，更是无法产生与异能对战的意志，所以异能力越强大的人，对涩泽而言越容易被杀死。

        那么，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称作“异能之异能”的拥有者，是否会被她所依赖的异能力杀掉呢？

        和预想的那样，那个名叫唐泽千鹤异能者收到小卡片之后，自行来到了河边。一无所知的她陷入迷雾之中，直到这时候才发觉不对，她的异能人格化以后，毫不犹豫地袭击了自己的主人。

        涩泽手中的情报里，有过关于唐泽千鹤的体术水平介绍，虽说和普通人相比算得上身手非凡，但体能却相当差劲。即便如此，和自己的异能斗上一斗还是可以的。然而，她就这样轻易地被自己的异能扑倒，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它杀死。

        涩泽龙彦并不在意人的生命，反正他想要的，只有拯救自己的异能而已。

        无聊，他心想，和普通的异能者没有区别，稍微有点好用的头脑也没能派上用场，她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

        在涩泽准备好给千鹤判死刑的时候，人格化的异能竟然消失了，它重新回到了千鹤的身体里，受她的灵魂支配。被扑倒的异能者本人，也在滚了一身河泥的情况下，心有余悸地看向了走近自己的“白麒麟”。

        涩泽龙彦就这样轻易地抓住了千鹤，他又稍微有了一点兴致，等什么时候再让她的异能分离出来，再让他如愿得到想要的东西吧。而在此之前，他也不介意寻找这个异能者身上没那么无聊的部分。

        想要让「高歌的亡灵」从千鹤身体里分离，涩泽龙彦必须让自己更加强大才行，因此，他需要杀死足够多的异能者。那么，作为异能者盘踞的魔都横滨，就是最好的养料。

        虽然千鹤大部分时间都困在涩泽龙彦的据点里，但她对于外界的事情还是很了解。

        牺牲者剧增的速度肉眼可见，涩泽龙彦凭一己之力增加尸体的数量，除了重在防守的mafia以外，其他组织不管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战力都锐减乃至消失。

        从白宰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她离开mafia造成的影响还挺大。这个是自然，因为特训的计划到底还在初步阶段，她一走，mafia的军备力量缩水程度就会非常严重。要不是战争后其他组织都元气大伤，真不知道会给mafia带来多少损失。

        所以，森鸥外才趁魏尔伦事件提出要让她做干部，在她拒绝以后，试图把政府机关的卧底坂口安吾塞给她。

        这都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而其中两者还有很大不同。前者还好说，但后者就是在试探她对政府势力的看法，如果她真的认真会见坂口安吾，日后恐是要被森鸥外出卖给政府。

        这样的话，命运不就是兜了一圈，回到起点吗。她被那个将自己带出监狱的人重新送回监狱，就为了……为了mafia得到政府方面的承认和默许？

        不好意思，她没这么无私。

        现在，千鹤确信森鸥外暂时不会这么做，光是看看眼下的龙头战争，就知道她的力量对战局的影响有多大了。涩泽龙彦和组织火拼制造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到她手里可就是一支强化军队，攻下这座城市都没问题。而这些，甚至还不是「高歌的亡灵」最真实的用途。

        到那时候，mafia只会成为政府的一颗弃子，因为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主宰黑夜的存在，但这个存在未必是港口黑手党。

        千鹤成为政府势力以后，森鸥外不能保证她是否会扶持其他非法异能组织，反正对她而言出卖了自己的mafia就和其他敌人没什么区别，或许更糟。

        所以，龙头战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千鹤大可以选择在被出卖前离开，和涩泽合作或单干，成立自己的组织，继续经营未竟的事业。当然她也可以选择留下，多等两年再做下一步打算，在此期间，她会继续mafia武装组织的特训计划。

        时隔两个多月，太宰治终究被抓去了涩泽龙彦的据点，实际上是为了帮助组织找到涩泽的所在地。地址暴露以后，mafia派出了中原中也发起进攻。

        “我应该再坚定点的。”

        千鹤在金色鸟笼里荡着秋千，把高空中的笼子晃得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坠入迷雾之中，她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果然还是……”

        下一秒悬挂鸟笼的锁链应声而断，整个往布满白雾的下空落去。那道笼门在下坠的瞬间被打开，千鹤撑着笼柱从里面逃脱出来，一道玫红色的身影缠在锁链上面，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

        锁链仍在摇摆着，千鹤低头去看鸟笼的位置，和她通过宝石测算出来的高度有点差距，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她选了另一个方案。她的目光又落在手里的开锁道具上面，涩泽给她准备的饰品都是宝石和硬金属，想拆出一根可塑性的软金属丝属实不太容易，不然她也不会吐槽涩泽用宝石当筹码了。

        终究还是从白宰身上顺来了这么一根小道具，否则她只好在涩泽身上下功夫。眼下涩泽龙彦不在这里，想必是mafia有了新动作，会是找到这个地方了也说不定。

        千鹤叹了口气，又抬头去看抓着自己以免落得和鸟笼一个下场的玫色身影，她的异能「高歌的亡灵」——为死者唱的歌，即被遗忘者为一个永不遗忘的灵魂高歌，因此叫它挽歌。

        挽歌开始带动锁链进行更大幅度的摇晃，然后把千鹤抛到涩泽平常站着的平台上，自己则化作雾气，重新聚合在她身边。

        “未来的我可能会取缔所有异能，你不恨我吗？”

        “……不恨。”

        异能开口说道，它垂下眼，探手碰了碰千鹤的侧脸。那里有一道荆棘划出的血痕，正像刀割般刺痛着。

        “但你总是看低我。”

        “平凡是一件好事，只是控制尸体，就已经足够出众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十岁就被森鸥外带上战场。

        “你就是觉得我会伤害你和你在意的蝼蚁。”

        挽歌幽幽地说着，靠近过去，舔舐那道泛红的伤痕。异能没有温度，只好尽量轻，尽量小心地安慰受伤的主人。

        它拽住千鹤的裙角，眼神湿润地望着她，“涩泽龙彦的异能和我很相似，我能感觉到，它的自主意识非常强，不愧是你看上的罕见异能。不过，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得到。”

        “蝼蚁啊……”千鹤本来想说，和她在军方研究基地里听到的话一样呢，但是看到挽歌的眼神，她还是没说什么。

        她冲自己的异能微微颔首，示意道：“还是先算了，接下来该撤退了，你没问题吧？”

        “只要杀掉妨碍你的家伙就可以了吧。”挽歌活动了一下手腕，扬眉一笑，“没问题，我的主人。”

        涩泽龙彦的确在外面迎战mafia的异能者，为了让「高歌的亡灵」完全分离出来，他的异能已经强大到令对手轻易自杀的地步。当然，其中也不乏他们自身异能产生的压迫感。

        像千鹤那样的终究只是个例而已。涩泽心想，这也验证了收藏她的价值。她的头脑也比期望中好得多，偶尔玩玩纸牌和象棋的话，也是不错的消遣。可惜，要是这一次千鹤也能存活下来，他不介意以后身边多带上一个人。

        赶来营救的中也想要用尽一切力量解决涩泽龙彦，让他为自己制造的灾难付出代价。但他没有立刻这么做，因为这地方还有其他人质，可能还活着的人。

        身处龙彦之间挑选异能的千鹤也感觉到了外界的震动，知道是中也造成的，不由停下脚步，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挽歌在她身侧跟着停下，不以为然道：“战争的胜利本来就是用尸体填充起来的嘛。”

        千鹤摇了摇头，继续往出口走去。碍于政府的介入，她不敢贸然控制尸潮，能用上的只有被涩泽干掉的那些异能者了。

        “全都无所谓了，”涩泽龙彦慵懒地笑着，对面前的两个少年说道，“反正我已经找到了想得到的宝石，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当然是更好。”

        中也听完后的表情变得更加恐怖，当场直接开了污浊，太宰治却没什么反应。

        “混蛋，mafia的宝石，可不会被你拿走！”

        “呀，小千鹤来支援我们咯。”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中也利用重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与此同时，一个暗红色的小方块落入太宰治掌心。看到用于传送的亚空间，太宰治会意一笑，触碰那个空间令其无效化，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异能结晶。

        涩泽龙彦感觉到有什么穿透了自己的后背，那是一把异能凝聚的尖刀，来自一个被他收藏起来的异能。他回头看去，解除了结晶状态的异能保持着雾气的形态，吸取着周围的矿物元素，深入体内的刀刃由此加深了伤口。

        千鹤手里拿着另一颗红色结晶，信步走了出来。

        “这也是您意料中的情况吗，涩泽先生？”她走到涩泽龙彦身边，“最好不要把刀拔|出|来哦，这把刀是没有血槽的，插在体内至少还能堵住伤口，拔|出|来嘛——您知道我是一个还算合格的黑医，对吧？”

        “这把刀里是含有矿物毒素的吧，留在身体里也只是稍微死得晚一点罢了，真是个无趣至极的选择题。”涩泽倒下前艰难地看了千鹤一眼，“还有第三个选项吧？”

        “我来之前给政府那边发送了信号，我想，他们很乐意帮您一把。”

        千鹤晃了晃手中的发信器，随手扔到了涩泽面前。

        太宰治阻止完破坏一切的中也，把他安置好以后出声道：“在那之前，不还是需要我们来扫尾吗，果然之前好好睡一觉是正确的呢。”

        他上前解除了涩泽的异能，涩泽龙彦笑了起来，咽下了口中的血沫，“千鹤小姐，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其实，事情原本并不是这样发展的。”千鹤若有所思地回答，“但是遇到堪比神明的对手，我所能做的，唯有比神多算一步。”

        涩泽龙彦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所谓的“异能之异能”，究竟是怎样一朵生在沼池中的水莲，任何靠近采撷它的人，又会如何溺毙在深不见底的泥淖当中。他看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真意，觉察了千鹤自愿被俘的意图，唯独没能看透自己踏入泥淖的结果。

        是时间，是未来，是不可战胜。

        但正因如此，才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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