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六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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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鹤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时候,这小子自杀未遂,正躺在诊室的病床上,头上缠着雪白的绷带,用一潭死水的眼神注视着天花板。
她很清楚森鸥外是港口mafia首领的专属医生,平常作为医生的助手,她也会帮忙照顾首领的病情,有时甚至被允许前往首领的房间。因此当这间诊室里出现陌生的面孔时,她下意识愣了一下,站在诊室门口没有动。
太宰治没有去看她,似乎也没有在注视别的东西,仅仅是单纯睁着眼睛而已。他的眼眸是玻璃般的鸢色,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这双眼睛太过颓然,好像对一切都厌倦了一般。
千鹤硬着头皮走进去,朝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年搭话:“所以说,你是首领的私|生|子吗?”
太宰治,就是这个少年的名字。他是森鸥外选择的共犯。
首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离不开医生的地步,或许是因为病情的缘故,被害的臆想越发严重起来,好像要赶着在死前将最大限度的暴虐和血腥洒遍横滨的每一寸他看不见的土地。当他的幻觉达到顶峰时,所信任的专属医生就动手了。
肮脏的血液溅在墙壁上,在同一时空中,千鹤和这个名叫太宰治的少年都在场。
看到老人的喉管被割开,千鹤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森先生的计划还没有结束,至少这个让她感到不适的暴君从此以后都不复存在了。
为了庆祝这件事,在最初的斗争告一段落后,她去买了点心回来,推门就见到打算用绳子上吊的共犯,脚下的凳子已经被踹倒了。
“哈啊……”
千鹤重重叹了口气,随手把点心放到桌上,从袖子里抽出手术刀用力投出,准确割断了那根绳子。
半空中的太宰摔下来,重重砸在地板上。
从各种角度来说,千鹤想要稳稳接住太宰避免他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太简单了,她闭着眼就能完成。之所以不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异能被无效化,另一方面也是幸灾乐祸所致。
“我讨厌疼痛。”太宰咳了两声,躺在地上没有动。
“讨厌的话就不要自杀啊。我只不过是出去买个点心,你就在这里上吊,拜托让我省点心好不好?”
千鹤没理他,强硬地没收了自杀工具,当着太宰的面把晦气的绳子烧掉。
“怎么这样——”少年拉长声音抗议,“干脆下次在地上预先垫上厚地毯好了。”
扶他起来是不可能扶的,千鹤哼了一声,打开了点心袋子:“就算是欢迎仪式也不必如此隆重吧,你这个在我回来前半分钟才把凳子踢开的狡猾小鬼。下次再这样我就让你摔得更痛快一点,最好是把脊椎摔断,只能在轮椅上了此一生。”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买来的点心分成三份,放在干净的白瓷盘子里面,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甜食的香气很好地化解了烦躁的情绪,少女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碎碎念却没有停止。
“不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果然还是应该随时把你拴在身边才能稍微放心一点。反正就算异能不方便用,你也还是打不过我……喂,你听见了吗太宰?”
“也许吧。”太宰非常敷衍地回答道,“能麻烦你倒杯水吗?我快要吐出来了。”
之前的自杀画面就像没有发生一样,太宰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点心上面,千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再次催促前从冷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打算递过去。
“慢着,这杯水不太对吧?”
千鹤眼尖地说,但也不想以身犯险,顺手把这杯不知道混合了什么东西的液体倒进了水池里。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声讨道:“太宰治,如果是经由我手把你毒死的话,难道你会死得开心点吗?”
“会哦,毕竟森先生是这么命令的嘛——‘小千鹤以后要看好太宰不能让他自杀成功’,而你是绝对不能违背他的话的吧。结果你却是那个借给我自杀的臂膀的好帮手,不是比推轮椅的小助理要有趣得多吗?”
太宰用很愉悦的语气说道,等待千鹤接下来的反应。
“你先等等。”
千鹤噎了一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往上一抛。那枚硬币在灯光下闪过尖锐的金属光泽,稳稳落在了少女戴着白手套的手心中,正面朝上。
于是,原本还有些冷淡的脸上扬起了恰到好处的微笑:“自杀未遂真是辛苦你了,太宰。你口渴吗?还需要润喉吗?我这就让人拿干净的温水来,当然,是通过手机联系,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的。”
“啊,莫名在不需要的地方运气很‘好’呢。”
太宰在对方堪称温柔的目光下,扶着额角诉苦道。
确认无毒的水送来以后,千鹤重新给太宰倒上,吃起自己的那一份点心。
不过太宰治是个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的家伙,享受点心的时候她的目光也不得不始终聚焦在对方身上。
太宰治有一副被神明倾注了心力的好皮囊,她也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被对方这种假象迷惑住,不然也不会把人往床上一捆就出去买东西。
因为太宰和森鸥外是共犯的缘故,在森还没有坐稳首领之位以前,身为证人的太宰绝对不能死掉。而首领死后又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森就把看好太宰别让他自杀的任务交给了千鹤,正如太宰所说,她无法违抗这位先生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时刻盯着极其麻烦的自杀狂魔。
虽说亲自看守有被太宰阻止异能发动的风险,对于她发挥最大价值非常不利,但实际上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极少出现。再加上算算时间森也该回来了,也就是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去进行其他任务,暂时从无法随意使用异能的状态下脱身。
两边工作都不轻松,不过,这样才好。
千鹤对自己叹口气,看着太宰咀嚼着点心时仓鼠般鼓起的脸颊,好奇道:“话说,你为什么总是自杀啊?”
少年抬起眼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很无聊啊,光是想想就很无聊,不,应该说活着就是一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这么说道,似乎无法理解对于对方的困惑,垂眸喝掉了千鹤新倒的水。
千鹤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发问,也没有去辨认太宰话里的真伪,低头用指腹摩挲着手指冰冷的硬币。
“现在换我来问,你为什么靠硬币来做决定?”
“很奇怪吗?只是追求随机性而已,就像你嗜好自杀一样。”
“在随机性之前你应该是列好了选项的吧,就像硬币必须要有正反两面,但你不是靠经验来总结的。那么,评判选项的意义和价值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嘛……”千鹤看着难得这么一本正经发问的太宰,摩挲着手心里的硬币答道,“应该是这样吧——某天我在来到分岔路口前,一条路通向森先生的办公室,意味着必须要为他分担工作,一条路通向点心店,可以买到最喜欢吃的点心。我意识到接下去的选择会影响未来,到底是做劳模还是咸鱼呢?两个结果我都无所谓,于是就抛硬币决定。
选择了办公室以后,森先生高兴地命令我去解决敌人,那么是直接杀掉还是把敌人抓回去拷问呢?我又抛起了硬币,根据启示一枪打穿他的脑袋。回来以后,大家都说我是个毫不留情的杀人机器,我欣然接受这个看法,并且在接下去的工作中继续努力。如果硬币始终这么纵容下去的话,我最终会成为一个连血液里都流淌着黑暗的恶魔。但是反过来说,我也会变成一个没脾气的老好人,温柔可靠地真心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就是这样,意义这个词,本身是不存在意义的。
把选择权交给公平的随机性,不做思考、不考虑道德感地前行,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这就是我所追求的随机生活,要说如何运用随机性做决定的时机,只要对我的人格产生影响,就会自然而然依赖它了。
到了现在,你看,我既能够完美地达成森先生交给我的工作,又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这就是随机性带给我的幸福啊。”
千鹤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满足地吃掉最后一口樱饼。
太宰不太认同地说:“那是不是某天你打算自杀的时候,也要先抛硬币看看要不要死呢?”
千鹤歪着头看了太宰片刻,点了点头,说:“没错,很赞吧?”
太宰非常认真地做出思考状,郑重其事道:“完全没有。”
“追求自杀的胆小鬼也好逊。”
“不对,活着可是最困难的事,相反死亡是能够自己选择怎么做,在这种腐朽氧化的世界解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正因如此所以生命是很贵重的啊。”
“笨蛋,没有意义的东西才不算贵重——”
太宰还没有说完,森鸥外就和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走进屋,空气中正好弥漫着点心的香甜气味,甚至把原本的药味都掩盖了。
“欢迎回来。”
千鹤小跑过去说道,不过不是对森说的,而是很爱惜地抱住了那个绷带怪人,在它身上蹭了蹭。
“小千鹤,不要故意无视我啦……”
森鸥外在一旁近乎委屈地说道,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
“啊,那个,这里有新出的点心,森先生要不要尝尝?给你留了一份哦。”
“那还真是谢谢啦。”
“不客气。今天的工作也比之前好进行多了,点心买的很是时候。”千鹤满意地说,拆开了那人身上的绷带,露出了里面极其苍白的、绝非活物的肉|体,“临时助理也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异能,如您所料的那般。”
在她检查尸体情况的同时,森鸥外面色如常地吃掉了最后那份点心。
“点心很新鲜呢。”他话锋一转,“你有好好看着太宰吗?”
千鹤翻动尸体的手动作一僵,似乎能感觉到太宰好整以暇的视线,慢慢吐了口气,回头道:“您在外的这段时间里,太宰上吊未遂一次,服毒未遂一次。我买点心前把他绑在病床上,但他自行解开了,之后又打开了药房的锁,用的是这根铁丝。”
她低头等候发落,森却完全不在意地开口道:“辛苦你了。但是,如果想吃点心的话,为什么不把太宰一起带去呢?”
“因为那样很危险,”少女神情变得有些木然,“而且,我不想带他去。”
“你看吧,森先生。”太宰立刻说,“不是我不配合千鹤小姐,是她要抛硬币决定,然后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的哦。话说真是奇怪啊,追求随机性的家伙,用硬币在两个最大可能性之间碰运气的家伙,居然得到你的信任,被使唤来看守我这个共犯呢。这是对命运完全有把握才会做出的决定吗?真了不起——”
“闭嘴吧,太宰治。”
千鹤轻声说,打断了太宰的喋喋不休,柔和的五官上泛着冰壳般的冷意。
“我要接手接下来的任务,请您给我命令吧,森先生。”
森鸥外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神秘地微笑着,让沉默维持得更久一些。
见千鹤始终很沉得住气,森鸥外这才不急不缓地说:“接下来,小千鹤就亲自看着太宰吧。如你所见,就算尸体能看住他,但果然还是本人在这里才能有效果啊。”
“不要!我才不要!”太宰在座位上晃着腿抗议道。
“森先生,我的价值应该发挥在您的战场上!我可以为您组建起足以压制那些先代派的兵力,就像以前那样,或者我还可以做任何其他工作……”
“小千鹤,接下来你亲自看着太宰。”森用同样的语调重复道。
“……”
“你说过的吧,一切以我的意思为准,现在可不是闹小孩子别扭的时候啊。”
千鹤似乎被这句轻飘飘的话击倒了,晃了晃身子垂下头去,额前的碎发半遮住了她玫红色的眼眸,以至于看不清她的神情。
少女紧紧抿住嘴唇,然后缓慢地舒展开。
“是的,先生。但只要您需要我的异能——”
森打断了少女下面的说辞,满脸微笑地端起盘子:“那就好,小千鹤要不要再吃点樱饼?”
千鹤呆呆地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点心,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太宰夺了先机。
“好甜,这种味道的樱饼怎么会有人喜欢啊?”
“什么啊,吃了我的还一副嫌弃的样子!”
就像被点醒一般,千鹤猛然朝太宰一个滑铲,转身稳稳接住了已经空掉的盘子,感觉嘴角疯狂抽搐。
“一点都不剩……”
硬了,拳头硬了。
“哇啊,实在是太甜了,我快要被黏住嗓子窒息而死了。”太宰躺在地上呼叫道,“小千鹤,快给我倒杯水啦!”
“别那么叫我,灌死你啊信不信。”
最后千鹤还是提着太宰的后领把他拉起来,倒了杯水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不爽地扭过脸去。
太宰则像一只得胜的猫一样,昂着脑袋把水喝完,接着又开始使唤他的“看守”来。千鹤莫名感觉到,他所展现出来的少年活气一点不比平常的孩子少,和方才自杀未遂的模样判若两人。
“年轻人真是有用不完的活力呢。”森鸥外支着下巴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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