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急雨声嘈嘈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风万清等得不耐烦。

        “好了好了，这就走”武师将一应祭品纸钱都装好，拎上了跟着风万清出门。

        今日天色阴沉，风万清低声抱怨，“又要下雨，真是……星……星儿，你怎么……”

        风万清一开门，被门口立着的风星炎吓了一跳。

        风星炎垂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四叔，今年，我也去吧。”

        风万清一张嘴张了又张，最后懊恼的拍了脑门，“走！”

        他是个粗人，一贯不知如何安慰人，一路上山，他几次看着身边的侄儿欲言又止。

        待摆上祭品，燃完纸钱，风星炎忽低声道：“四叔，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和父亲母亲说说话。”

        四叔皱着眉，满脸的犹豫，一朝被蛇咬，他实在不能放心风星炎独自在这。

        风星炎心下了然，微笑道：“那四叔在坡下等我，片刻就好。”

        风万清这才放心，带着人去坡下等着了。

        君子坡是玄英山东面的山坡，父亲说，母亲的故乡在东方，将她葬在这，能让她看见回家的路。

        风星炎向东面望了望，，满眼的翠峦叠嶂。

        “娘，你真的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齐人高的墓碑上刻着她父母的名讳——风四海、兰梦。

        风星炎蹲下身，将墓碑周围的杂草除去。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多年未来看你们。”她的声音颤了颤，“孩儿对你们实在……实在是有些怨怪。”

        那日的一切细节片段，如影随形，风星炎不知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午夜梦回，她便忍不住想起父亲当日的话。

        “梦娘不忠，四海不义，欠大哥的，这便都还了。”

        那人的声音格外沙哑难听，“你知我行事如何，一条命，不够。”

        父亲看她的那一眼，直到如今还刻在风星炎的脑海。

        “我废她武功，求大哥留我儿一命，她……她也是梦娘的血脉……”

        沧渊翻涌，是为此功法由来，风四海用他自创的那套掌法，断去了风星炎半条命。

        “父亲，你我合力，明明可以与他一战，你怕了……你怕我死了，怕风氏一族再无后人，怕奉剑山庄从此败落……”

        风星炎指尖颤抖，眼里蓄满水雾。

        “难道父亲就不怕，女儿挺不过这一关吗？”

        远处传来几声闷雷，黑云滚滚，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抬起头，深深呼吸，“罢了，女儿今日来，只是想告诉爹娘，前尘往事，我决心放下了”

        她笑了笑，“我捡了个孩子，他很好，若是他练成了归元剑经，便也算我达成所愿了……”

        ———

        天色愈发阴沉，风星炎拎着几坛子烟沙醇进了杏子林。

        杏花将要落尽，满地的花瓣随风起舞煞是好看。

        风星炎一边走，一边用鞋尖踢着厚厚的落花丛，一抬头，却见裴恕正坐在秋千上，一双黑眸明亮而清澈地凝望着她。

        “我还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了。”

        风星炎冷哼一声，坐到他身旁，“小崽子越发没规矩，如今这杏子林竟成你的地盘了。”

        裴恕弯唇，“这里很好看。”

        风星炎就着坛口喝起酒来，“父亲说，母亲最爱杏花，所以他移栽了这一园子的杏树。”

        她抬手，接住一片翩翩下落的花瓣，“可母亲只见过一次花开。”

        裴恕侧脸看她，目光落在那双被酒液浸染得水润的唇上。

        “阿星，不要难过。”

        他不会说话，安慰起人来也显得苍白无力。

        风星炎笑了笑，仰头灌下一口冷酒，“不难过，都过去了。”

        不过须臾，烟沙醇便空了一坛，裴恕在一旁静静陪着，目光不错地盯着风星炎，只觉得这张脸，这个人无论如何都看不够。

        风星炎双颊绯红，看了半边天黑压压的乌云，轻声道：“要下雨了。”

        裴恕道：“不怕，这秋千有顶子可以遮雨，淋不到。”

        风星炎笑着点头，忽而看见裴恕随身携带的鎏火剑，便问道：“小恕，你喜欢我的剑吗？”

        裴恕握住剑柄，眼睛里映着风星炎酒醉的样子，认真道：“喜欢”

        “喜欢便好，喜欢便好。”她再开一坛，“如此，父亲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裴恕松开手，向风星炎挪了一寸，“阿星，你说你父亲还打过一柄刀，那是什么刀？”

        风星炎眸光一暗，沉声道：“覆水刀。”

        他本只是想和风星炎多说几句话这才问起这个，但见风星炎神色微变，便本能地觉得这其中有曲折。

        “你见过那柄刀吗？”

        风星炎抱起坛子，“见过，一柄阔刀，刀身长三尺，四方形状，上宽下窄，极厚重。”

        她看向裴恕，目光沉沉，“我还见过使刀的人，他刀法玄妙，那般重的刀在他手里犹如鸿毛，我在他手下扛了三个来回，便被他一刀砍在肩上。”

        裴恕脸色阴沉下来，眼底泛起杀意，“是君子坡上的那个人吗？”

        风星炎顿了顿，旋即一笑，将裴恕头发揉乱，朗声道：“都说了前尘往事，过去便过去了，说到底，那日他也只是砍了我一刀而已，我们此行入江湖，也许还能见到他，到时……”

        她豪饮一口，“到时，我只想问问，我父母同他究竟有什么纠葛便也罢了。”

        裴恕垂眸，心中自有了一番计较。

        “小恕，想不想看看万水东流。”

        裴恕猛地回神，“万水东流？”

        那是归元剑经第四式，风星炎当年离破式只差一步。

        风星炎嘴角轻勾，仰头灌下口烟沙醇，蓦地抽出剑刃跳了出去。

        她站在一地落花之上，缓缓立成个虚步，两指并拢，揩过剑身。

        “归元剑经第四式——万水东流”

        她一剑刺出，将空中一片落花割成两半，

        “水乃世间最利之器，聚之成湖海，可吞纳万物。”

        风星炎身形一矮，一记腿风扫起一地洁白，她长剑缠头，猛地劈刺出去，如虹般的剑光与杏白花瓣搅在一处，令人目不暇接。

        又是一挑，刚要落地的落花，又顺势飞旋。

        裴恕刚想赞叹此式大开大合，其中之力深不可测，又听风星炎接道：“凝之成冰川，可刺透天地。”

        话音毕，风星炎陡然将剑收在身侧，手腕一翻反握剑柄，旋身出去变刺为抹，多了许多锐气。

        裴恕看着眼前人衣袂翻飞，与落花共舞，终于明白，鎏火剑与风星炎在一处，才是绝配。

        风星炎纵身一跃，双手握剑，下落时，将剑刃刺入地面。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忽而笑起来，“费这力气，竟只刺入一寸。”

        风星炎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将剑收入剑鞘。

        裴恕怔愣半天，问道：“阿星，你真的没练成万水东流？”

        风星炎摇头，“没练成，只将剑招顺了下来，其中真气流转我总不得要领，从前练这招时，总觉得内力凝滞，有力发不出，如今没内力了，这花架子倒耍得明白了。”

        她揩揩额间薄汗，“日后送你上扶摇观，叫我师父教你。”

        裴恕心下一沉，“我不去。”扶摇观离玄英山三百里，他若去了，便不能时时见到风星炎了。

        风星炎憾然一笑，“小恕，往后的归元剑经，我便是想教你，也是不能了。”

        雷声蓦地炸开，积攒了半日的云雨终于痛痛快快地泼了下来，地面浮起一阵朦胧烟雾，雨声急如珠落玉盘，一声声砸进了裴恕心里。

        “先想着去玩吧”风星炎看出裴恕不悦，转了话题。

        “我们先去赤/烛山，你一定没见过那样的地方，半个山腰都是凤凰木，夏季里开花的时候，远看像是着火一样，好看极了。那里住着一位武林前辈，他养的义子便是扶鸿，我和苏为当年经过那，和扶鸿切磋了好几天，最后两个人都打急了，都动了真章……”

        说起从前的事，风星炎总是眼底有光，看着这样的她，裴恕心里的郁闷终于疏通一二。

        他不会上扶摇观的，他想，只要他缠缠风星炎，她总会心软，舍不得让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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