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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章 眺青山


二人口中所谓的祁国信物,是在野修里流传甚广的买路令,若说三宗试炼的令牌还能用修士钱买得到的话,那这买路令就不好说了。

究其原因,得到的,未必能在祁国寻得到组织,寻得到的,未必完得成组织交派的试炼任务,完得成任务的,未必能从组织安排的内泽路径中归来。所以三宗令牌往往都是大家族砸锅卖铁为子嗣后代某份差事,性命无虞;那这买路令,就是典型的把脑袋别裤裆里的豪赌,死里求生。

明显这刘家藏了许久的买路令,是为北岸山的刘敏准备的第二条路,既然家中无人再能拿着买路令去趟祁国,就不如用来换黑道成名已久的宗师回鹘出手一次。

蛇鼠有道,许密没打算打杀这俩江湖上的晚辈,径直北上,没有再回那芝麻城。

钟雀楼中。黄鸣还好,柳鱼趣一时适应不了归逢臻的强拳硬脚,起身后整个人蔫蔫的,面色苍白,如大病一场。

原因只在第三脚时柳鱼趣激发燃血脉络,不求与归师换伤,也要硬抗一击试试。

自然是没能得逞了,开启过程中,就被归逢臻踢击出去,呕血不止,逞能起身,一脚撂倒。

黄鸣看都不看这位在前几日还出尽风头的师妹,生怕要强的她觉得自己看她一眼,也是挑衅。

况且自己今日里脖项也挨了大师傅重重一脚,现下就算想要扭头,也是有心无力。

归逢臻拨弄篝火,仰头看向天外,寥寥星辰,对黄柳二人说道,休息两天,我们三人一同修葺钟雀楼。

许密回来后,去钟雀楼兜转几次,涉及柳鱼趣在场,也没在场指点黄鸣什么,就只是笑着看着,时间过得很快,已是秋后吃烤红薯的季节。而那半露天的钟雀楼,也在师徒三人的携手下,变得不那么露天了,老邻居荀国重没少送木材和青砖,闲余的青砖,黄鸣就把那条进入钟雀楼逢雨必蹚泥的土路给砌起来了。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挺不住了便爬上屋顶添砖加瓦,种红薯,砌青路。前不久柳鱼趣终于在挨得住四脚后,归逢臻便不再提醒踢击位置,待遇与黄鸣相仿了,当然也包括出脚的力度。柳鱼趣这才真正认识到这黄师兄有多么耐打。

两脚便踢得自己吐干净昨夜吃的红薯,第三脚整个人就埋进土里人事不知了。事后归师便说让自己先开了血脉再来享福。

没那么疼了,可依然没能撑住四脚。

黄鸣这边,看似一季下来丝毫没有进步,那是因为鬼魅黑影的捕捉速度越来越快的缘由。黄鸣坚信,这鬼魅的速度总有个上限,一旦自己突破这个上限之时,便是自己成功修习稗官决之时。

柳鱼趣想法更简单:我就不躲了,反正以我的身法躲也躲不过。哪天我能生扛归师五脚之时,就是我真正登堂入室,修习稗官决之时。

所以有天柳鱼趣便将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归黄二人,两人对视一眼,埋头细嚼红薯。

虽然两人嘴上不说,却因同病相怜慢慢成了不是亲人的亲人。

直到立冬那天,柳鱼趣第一次了领略归逢臻的第五脚,便对这位深藏不露的黄师兄更加钦佩了。

归师的第五脚,与那前四脚实在是天差地别,仿佛第一脚是爱躲不躲,二三脚是舒筋活络,第四脚是专踢那隔夜饭,而第五脚,怎么说呢,几近于溶血境的一击,管饱。

许密不常过来,过来也就是蹭个饭,说些有的没的,偶尔叫黄鸣去草迹亭坐坐,黄鸣便会请教涉猎颇广的小师傅一些兵器上的事情,比如那两把带有金线的子母飞刀,黄鸣就没有藏私,果不其然,这俩黄鸣一直用不顺手的杀人利器,许密操纵起来如手如臂,即便没有气机御物,一样有气势的用法。许密将此宝交还给黄鸣,一再叮嘱此物慎用,知道你有这玩意的人越少,效果越好。

毕竟一出手便是削人头颅的下场,晋升内门这玩意肯定用不上,所以用时慎之再慎,不要误杀好人。

一日里,高晓斌来到黄鸣住处,笑着说道:“师弟,前些日子你让为兄好找,今日终于把你盼回来了,真把我急死了。”嘴上说急,可脸上坏笑,哪有一点急得样子?

黄鸣正在运转徙倚引气之法,刚刚叩开一粒灵珠,窜入体内不消半刻,所以并未打理这推门而入的高晓斌,这高晓斌瞧出异样,看到黄鸣手中微微发灰的灵珠,故作恍然,“哎呀,对不住,师弟我去门外等你啊。”

黄鸣闭眼挤出个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待得灵珠运转各处气窍两周天后,那一捋灵气终于散于各窍间后,黄鸣这才匆匆起身来到门前,向高晓斌抱拳致歉,高晓斌摆摆手,执意进屋说。

进屋后,高晓斌抓过一只竹凳放在屁股底下,盯着黄鸣问道:“师弟啊,前几天我去班列堂讨差事,三层楼上的卢老前辈下得二楼,抓着我肩膀让我给你带句话。”

黄鸣有些意外,忙道:“师兄请讲。”

高晓斌轻咳一声:“卢老前辈让师弟速速归还之前借走的两本书,也不是非还不行,不还得过去聊聊不还的借口。”

黄鸣这才意识到,这稗官决下册和沛心功已经借了一年又半载了。遂点头称是,明天一准下山给卢磬师伯一个交代。

高晓斌这才口称告辞,并且叮嘱黄鸣祖山上灵气已是极为浓郁,你现今没有内门身份灵珠能多攒点是一点,班列堂二层的好些个任务,尤其是一些个驻守的任务,都是谋取灵珠的好差事,有空不妨去看看。

黄鸣自然点头称是。

沛心功好说,藏在了自己屋檐下吃灰一年了,稗官决下册在归逢臻手里,这就得赶紧跑一趟钟雀楼了。

由于黄鸣一直没有修习驾驭云盘的缘故,走着去趟岫沟非但路途遥远,而且麻烦不小,需要借路二十余处堂口,好在薛颐师叔眼下正在记处当值,不如让其写份字据,来去各堂口也能行个方便。

想到此,黄鸣走出自己小院,向记处大堂走去。

薛颐一听是此事,二话没说驾驭云盘带着黄鸣走了一趟岫沟,到岫沟后见到老农般的归逢臻,薛颐差点认不出了。

头戴草帽,着衣褴褛,腰间还挂了一圈...红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农家将李吉格的弟子呢。

女娃子柳鱼趣扛着几十斤约两人高的树苗,柳条般地打着摆子,那张脸,唉哟,说鼻青脸肿都是轻的,可是没了早先山门前的气焰了呢。

黄鸣禀明来意,归逢臻只说让卢磬等等,过些时日自会前去班列堂归还秘籍。

黄鸣无异议,薛颐告辞一声,便带着黄鸣回到记处。一如既往地记处也没什么事情,黄鸣抄起那本沛心功,就下了祖山。

其实黄鸣之前还是有例行去往班列堂烧香敬像的,成为外门弟子后,问了一下,是可敬可不敬的,所以此次前来班列堂,其实是成为外门弟子的第一次。

既然来了,不敬香总是说不过去,便与值守弟子讨了三只寻常树粉香,点燃后高举头顶,插入最小的那只香炉。

之后径直去往三楼,卢磬果然正在当值,说明来意后,卢磬有些意外,挠头想了想,说道:“我没让你来啊,可你既然来了,就把沛心功先留下吧,比试那会我看了,你表现不赖的,就是最后一场输的有点憋屈,所以啊黄师侄,转武为气,方是正宗呐,众位长辈对你的眼窍,还是蛮有期许的。”

可能是出于自己的习惯,卢磬在拍黄鸣肩膀时,想要试探这位眼窍弟子一年多来的修习程度,可这一拍就差点拍出事儿来。

“咦?黄师侄,你这一年进步不小啊!”卢磬隐隐约约感到放入黄鸣的那股子气中,黄鸣心脉之中似有“心结”一般的窍穴,甚至隐隐约约,感到双腿以下,亦有气机和气势涌出。

以黄鸣如今的修为当然感受得到卢磬那屡若有若无的气,直吓得魂出天外,饶是平日里机敏过人,也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磬随即露出恍然神色,那屡气也在黄鸣体内彻底烟消云散,卢磬背过身去,拿起刚才扔在桌子之上的那本沛心功,喃喃说道:“石榴啊,你的一份苦心,我是知晓了。”

黄鸣冬日里凭地出了一身汗,看着这位自言自语的班列堂堂主,早就生出了退意,赶紧抱拳说道:“卢师伯,记处还有点事,我先告退了。”

卢磬这才从自己思绪中缓过神来,盯了黄鸣几息时间未曾开口,可就这么短的时间,在黄鸣眼中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嗯,回去吧,石榴待你很好,看到你选这两本书,就给你找了归老弟和许密来教你,很好哇,这心窍你已经有了些许气象,颇为难得。归老弟那边,误会也都解除,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去学那稗官决了,”卢磬又瞧了瞧黄鸣双腿,笑着说道:“年纪轻轻便能踢空踏飒拔高身形,后生可畏。”

原来卢磬将那拔高身形的技法,也当做是稗官决的不传之秘了。

黄鸣躬身退着走下三楼,脑子有些混乱。就停在了二楼打转起来,去年卢磬是未曾发现自己足下有窍的,今年就能探查到些许迹象,这只能说明这龙岩丸已经开始失效了,急需速速补上才行。可按照当初在荆坡看到的价钱,自己如今一穷二白,就十余粒灵珠的身家,是万万买不起的。

可该怎么办呢?

二层楼上寥寥十余人,正在对各类宗门任务指指点点,黄鸣边想心事边粗略浏览,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小牌子前停下了脚步。

依旧是一年多前,自己看到的那块驻守任务。

驻守蓉城一年,四十五灵珠。

加价五颗,依然没有人去。照理不应该,毕竟内门弟子一年的岁钱,也才不过四十灵珠。

身边走来一位年纪已算不小的女弟子,身着太青外门服饰,笑着看向黄鸣,调侃道:“这位师弟可是要去蓉城赚个老婆本?”

黄鸣赶忙问道:“敢问这位师姐,这告示牌我是第二次见了,为何迟迟没见人揭牌?”

那女弟子看都不看那驻守单子,直白告诉黄鸣:“前些年蓉城还算是咱太青数得上的好地方,可十多年前也不晓得怎么得罪了放题城,给那边的修士肃清了个干净,加上打得激烈,半城尽毁,寻常人家也伤亡很大,死了很多人...现在都传那边闹鬼,加上此地又是在隋国与三洲国交汇处,早些年去过的修士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几个,所以便没人再敢去了。”

黄鸣再次问道:“之前是何人在此为太青打理事务的?”

女子不假思索,“自然是蓉城白家,那边编织的金丝线衣可是一绝,寒暑不侵。可惜白家人都死在了那次大规模的肃清当中,无人幸免。”

黄鸣顿了一顿,这才回道:“这个我是知晓的,师姐,我想问的是现如今是哪位高人坐镇蓉城?”

女子摇了摇头,“目前只是几处挂着太青商号招牌的几家店铺在兜售太青出产的一些个器物及消耗品,百废俱兴,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上面又对蓉城的重新染指并不上心,似有让其自生自灭的意图。唉,目前那边虽有我太青堂口,可去一个失踪一个,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再去了。”

“那边的弟子,失踪过几人了?”

“一外门加上一名内门,已有两人了。”

待女子走后,黄鸣思量一番,揭下了那张泛黄纸张。眼下自己龙岩丸药力越来越差,已被衔脉期修士瞧出个端倪,真的不适合再从太青待了,况且董锦师兄千瓣莲的心法还在那边放着,蓉城这一遭早晚要走的,只有想办法弄到龙岩丸,方可再回太青,牵扯以后比试后才能入太青路线的内泽,所以这条路,怕是要走不通了。

那要不要向大师傅告别?黄鸣攥着那张黄纸,挣扎一番后,还是决定要走一趟岫沟,但是在此之前,还要去一趟书籍借阅几本蓉城概况的典籍。虽然同属太青祖山,黄鸣却从未踏足过。

黄鸣只身来到书籍,门帘处便站着一位李姑娘,黄鸣远远望去还不是很确定是哪位。

走近后发现女子身后缠绕着一条青蛇,对进门来的黄鸣丝毫提不起兴致,依旧看向别出,时不时吐着信子。

黄鸣从这条竹叶青确认了女子身份,露出一副笑脸道:“恭喜李师妹晋升内门,可喜可贺。”

李芯一阵不耐,看向这黄鸣完全没有好脸色,两人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半晌后,莫名其妙只说一句:“我姐不在。”

黄鸣不禁有些诧异,忙道:“我不是来找家姐的,而是想查阅几本典籍。”

女子仔细瞅了瞅黄鸣,问道:“真的?”

黄鸣一本正经答道:“自然是真的。”

女子靠着直觉告诉自己,绝没有这么简单,想进去见我姐,肯定是动那歪心思了,兜兜转了两圈后,从屋里找出一本和账簿一样的横页纸张,“登记!看哪本书我进去给你拿。”

黄鸣苦笑道:“我也不晓得是哪本书,只是想查阅一番关于蓉城的典籍,书名倒是真不晓得叫什么。”

李芯不敢放松警惕,翻身入内,一番折腾后,抱出了两本封皮破烂的“老黄历”,一本叫蓉城记略,一本叫三洲隋边传。

黄鸣粗略翻看一下,第一本都是蓉城的风土人情和那边修士的家族轶事,第二本看似是游记,实则是太青某外门弟子仗剑两国边境的游侠梦罢了。里面好些个地方把自己吹嘘的没边儿了,甚至还有误食异果增加六十年修为的老套桥段,不过不耽误黄鸣将两本书都摆在了李芯面前,至于第二本书,文笔虽不怎么样,其实解闷还好。

什么三洲隋边传,敢情就是三洲随便转嘛,黄鸣瞥了一眼笔名,四书先生,与第一本蓉城记略同出一人。

黄鸣在将书名和自己名字日期写在那账簿般的纸页后,李芯就开始撵人了,还说了些什么自讨没趣,厚颜无耻之类的话语。

黄鸣抱书走人,李芯长吁一口气。

姐姐和自己将来要嫁的一定会是奎赴京那般身手一流、万里挑一、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哥,可不是你这种木讷无趣的记处打杂小厮!自己姐姐脑子坏了也就罢了,你要是还来打我姐的主意,就别怪我这小姨子不客气了。

呸呸呸,什么小姨子!

黄鸣在薛颐那边要了副朱批的通关简书,去往岫沟钟雀楼,即便黄鸣脚力惊人,也堪堪走了近三个时辰,翻越了二十余处山头。归逢臻没想到黄鸣会在这个点儿去而复返,开口便问:“卢老没有同意?”

黄鸣摇了摇头。

身旁柳鱼趣让出座位去往远处,归逢臻将一块洗好的红薯丢入篝火,“坐下来说。”

黄鸣娓娓道来,修行方面遇到瓶颈,说要去驻守蓉城一到两年,磨砺一下自己,再回来领教大师傅的第五脚及第六脚。

归逢臻目无表情,只是问为何是蓉城。

黄鸣有些东西是没有必要隐瞒归逢臻的,只是说那边董锦临行前留下了些许物件,自己不能等了,那个留在蓉城的凡人老仆,大限将至。

归逢臻自然晓得是什么,于情于理,黄鸣是得去一趟。便点头问道:“许密应该这些日子就回来,不等等再走?”

“弟子已经揭了驻守蓉城的榜单,不日便要启程,等不了小师傅了。”

归逢臻抛过去一枚编好的麻绳,“早日归来。”

黄鸣轻声低语,“大师傅,其实我开了心窍,未必挡不住你那最后一脚。”

归逢臻拨弄出一枚红薯,弹去上面的灰后扔给黄鸣,忍不住笑道:“哈哈,那就等任期到了,回来吃我一脚吧,我还有更厉害的想拿你试试咧。”

黄鸣丢下红薯,后撤一步,跪地行弟子礼。归逢臻一愣,倒也坦然受了。

起身后,黄鸣瞥了眼在远处偷听的师门,四目对视,大体意思已经明了。

归来后,双方决个胜负。

翌日清晨,黄鸣穿好荆甲,背了独中大弓,绑上麻绳,包里带上净眼术、徙倚引气集略、十瓣佛莲、家传须弥盒、四书先生的两本闲书和子母金线飞刀,脚蹬细细缝好的虎头鞋拾级而下离开祖山,离开太青山门,回首眺望,最高处的太青祖山,阳光东射,黄鸣不禁感叹,不亏是青之正宗。

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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