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诺基亚辉煌灿烂的一生

如果喜忧参半才是人生的真谛，那么我只愿我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惊喜，也没有任何意外。

        这是一个跌宕起伏的高三。首先，政府规划新鲜出炉，确定一轴多核心发展模式，城市版图向南大幅扩张，以打造园林宜居城市为远大目标，积极实施产业战略转型；同时借助名人故里打造旅游名城。

        我们村，就在县城的南部。很快，关于我们村拆迁的红头文件正式发布，在几十辆推土机一齐张牙舞爪下，我熟悉的地方被碾成一片废墟。从此我的生活转向另一轨道。

        政府给到的赔偿，是两套房子和一笔拆迁款。同时在安置房建造完成前，额外补贴了两年的租房租金。

        马若琳很快得知消息，非要我请客。其实，我们那里的拆迁户和大城市的根本不能比，人家拆迁从此财务自由，我们只是日子好过许多而已。

        房屋被推平后，我们搬去了姥姥家，奶奶则被姑姑接去住了。当我们还沉浸在拆迁的喜悦中时，噩耗悄然而至。姥姥的糖尿病恶化了。

        当时我正在学校上课，据我妈说，那天姥姥在院子里走着走着骤然昏倒在地，叫来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医生当场下了病危通知书。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病人有十多年的糖尿病，还有过中风史，现在已经出现肾衰竭，可能救不回来了。”

        随行的二舅被吓得不轻，急切地握住医生的手，差点跪下来：“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母亲，不管多贵的药我们都用。还有我爸是退休教师，我们有办法报销，你们不用考虑我们的负担问题。”

        “好，我们会尽力的。”

        在医院躺了三天后，姥姥终于清醒了，不过这并不是意味着好转。医生悄悄把二舅拉到走廊：“病人虽然醒了，但还是没法救的。你母亲已经出现了糖尿病并发症，而且肾衰竭也到了晚期，这样拖着只能让她痛苦地慢慢等死。”

        “医生，那我们换肾可以吗？”二舅神色哀恸，充满期冀地看向医生。

        “唉，病人现在年纪大了，就算换肾又能撑上几年呢？不说合适的□□有多难找，就你母亲现在的糖尿病都很棘手。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以后对老人家好点，想吃啥就让她吃啥吧。”

        趁着姥姥熟睡，二舅把医生的话转述给姥爷和我妈。姥爷深情地望着姥姥有些浮肿的面庞：“算了，听天由命吧。医生说得对，别说换肾的手术费，就找□□也是个问题。你妈年纪大了，还有糖尿病。算了，算了。”

        我妈不愿放弃：“爸，手术费您别担心，我出。我们刚拿到拆迁款。至于□□，我们姊妹几个可以做配对，万一合适呢。”

        姥爷想也不想拒绝：“那怎么行。你们还都这么年轻，怎么能给你妈捐肾？我听说糖尿病会遗传，正好你们都在医院，也趁这个机会检查检查吧。这病，可不能小瞧了它。今天医生说的话，别告诉你们大姐，瞒着她点。她说话不过脑子，我怕她一转头就学给你妈听。”

        一周后，我回家过周末，听到姥姥住院的消息，和表妹一同去探望。进到病房，姥姥坐在病床上，精神很好，但双眼周围浮肿，淤青，头发也因为长时间不洗油腻，一缕一缕的纠结在一起。

        霎时间，我和表妹眼神通红，二舅注意到连忙起身怒瞪着我俩，走过来小声道：“别哭，让你姥姥看到更难受。”

        一个月后，姥姥被医院强制出院，因为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姥姥误以为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心情顿时舒畅。可是，姥姥的身体每况日下，白天还好，晚上睡觉却连平躺都无法做到，不然就憋得喘不上气，严重的时候还会窒息，只能每天坐在床上休息。

        为了照顾姥姥，我妈还有两个舅舅商量，每人轮流照顾两天，而大姨因为大姨夫去世，表哥的儿子和女儿还小，一个月只让负责两天。其实这也是姥姥的意思，我妈背地里向我吐槽，说大姨伺候姥姥的时候，她看到姥姥心疼地抱着大姨不撒手，泪眼惺忪：“以后，就让你妹妹来伺候好了。你没了老公，孙子和孙女又小，闺女还没嫁人，你得多顾着自己。反正你妹妹在家里住着，用不着来回跑，再说他们家刚拆迁，分到了不少钱，生活好过得很。”

        “唉，你说未来日子你可怎么过啊。”我想，姥姥应该猜到了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吧，她真的放心不下这个自己一直疼爱的女儿。

        当天，我妈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她知道姥姥偏心，但没想到偏心成这样。看到我妈落寞的眼神，我心想何必呢？

        我妈以为不知道，其实大姨已经告诉我了，我妈背着我爸偷塞给大姨一笔钱，有六位数。因为她比姥姥更心疼大姨。我妈说，大姨这辈子命好，在家里时有姥姥疼，嫁人后有大姨夫宠。大姨夫对大姨一辈子没红过脸，除了忙碌农田的活计，大姨夫不让大姨干任何重活。后来，大姨夫因为醉后驾驶摩托车意外身亡，虽然留下一笔赔偿款，但那笔钱是大姨的养老金，连堂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动。

        因为心里挂念姥姥的身体，在学校时我根本无法专心投入复习，好在临近寒假。过了没多久学校放假，我才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姥姥。

        姥姥糖尿病并发症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双腿开始溃烂，慢慢有白色的液体渗出，掺杂着血液，触目惊心，因为被褥子捂着，散发出腥臭的味道。后来，姥姥的精神状态也逐渐变差，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陷入迷糊的混沌中。

        过年时，我爸才从工地上回来，看到姥姥的状态大吃一惊：“妈怎么变化这么大？我上次回来不是还能认人的吗？”

        我妈唉了一声，“我看日子没剩多少了。”

        从姥姥糊涂后，我妈和两个舅妈就热衷上了迷信和玄学，到处打听哪里的神婆灵验，翻来覆去只问一件事，姥姥还剩多少时间。

        四五个神婆的说法莫衷一是，有说熬不过新年，有说三月份就得准备丧事了，还有的说五月，最后应验的说法是如果熬过了二月那就熬不过六月。

        除夕夜，全家团圆乐享幸福的时刻，我许了一个很恶毒的愿望。我希望姥姥可以投入死神的怀抱，从痛苦中早日解脱。

        曾经，死亡，在我看来是那么的可怕；如今，我竟然觉得，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初一，姥爷紧闭大门，杜绝任何人登门拜年。

        姥爷是如此善解人意，知道家中有病重的老人，实在算不得是件喜庆的事；加上辈分高生怕后辈们硬着头皮拜访，还不如自己主动关紧大门拒客呢。果然，那一天没有人来敲姥姥家的门。

        初二，姥姥忽然陷入昏迷，所有人都觉得姥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次坚持不住了，也就没叫救护车，我妈连寿衣都拿了出来。一家人守了一夜，姥姥才清醒。醒来后，姥姥意识清明，胃口大开。

        二舅默默嘀咕了一句：“看来这是回光返照。妈这次确实不行了。”

        结果，一整天姥姥神采奕奕，第二天精神甚至更好了。大舅连呼不可思议，最后是二舅妈一语道破玄机：“现在不就是二月？算命的神婆说妈如果能熬过二月，就熬不过六月。”

        二舅最烦这些玄乎神神叨叨的东西，忍不住呵斥：“你们一天天算什么玩意儿。那些神婆子说的话，有几句能信？”

        就这样，姥姥神奇好转，连医生也摸不着头脑，检查后还发现姥姥肾脏衰竭的速度有所减缓。每天姥姥都可以清醒地和家人聊天，饭量也大增，尽管如此，姥爷和舅舅们仍对姥姥的康复不抱希望，因为姥姥的两条腿溃烂得更加严重，身子也越来越瘦。

        奇怪的是，姥姥像失去了疼痛的感受能力。每次换药，舅舅和我妈都因不忍而眉头紧皱，手法极尽温柔，但仍不免扯到姥姥腿上破烂的皮肤，鲜血直涌。而姥姥却面不改色，淡定地目睹一切，仿佛那两条腿不是她的一样。

        开学后，我面临着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模拟考试，学习紧张而忙碌。因为担心姥姥，更怕我妈会以耽误学业为由刻意隐瞒姥姥去世的消息，所以我冒着触犯学校禁令的风险带手机去了学校。

        那是一台黑色的诺基亚翻盖手机，是我爸淘汰了的旧款。虽然破旧，但续航能力超强，充电一次可以坚持一周。见我带了手机，马若琳如获至宝：“太棒了，李诗婷，下次考试你一定要救救我。”

        她一说，我瞬间明白了马若琳什么意思，她想让我帮忙作弊。

        高二时，马若琳想选文科，但在得知我选了理科后毅然弃文学理。马若琳非常不理解我的选择：“你以后不是想学新闻专业做记者吗？干吗不选文科。”

        我淡定地看着马若琳：“学理科不耽误我学文，但是如果我选了文科，再想弄懂理科知识估计就很难了。而且，学理有助于锻炼我的理性和逻辑思维。”

        我不太想帮马若琳考试作弊，理由很简单：“马若琳，都已经高三了你怎么还想着作弊？模拟考试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让你查缺补漏，了解自己的不足才能有针对性的复习。”

        马若琳撒娇道：“哎呀，我又不是让你把答案全都发给我，就发选择和填空题，不然我每次卷子都做不完。你也知道，宋玉琨和我一样，学渣一个，苏潼宁可我交白卷也不给我答案。”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对马若琳的撒娇，我真的无可奈何，无力招架。

        考试的时候你有作过弊吗？你知道如何作弊才能成功吗？其实秘诀很简单，只有一个字，装。

        如果你有监考的经历，你会发现，只要老师站在讲台上，下面学生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所以一开始，你就要想好应该如何作弊。作为过来人，我的操作是卷子发下来后便一只手插在兜里，从始至终坚持同个姿势。这样，监考老师才不会起疑。相反，如果姿势总是换来换去，小动作多多，老师自然会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卷子答完后，小心翼翼掏出手机，幅度不要太大，伪装成自然的样子，不要紧张，害怕。然后输入答案，发送。我认为我的一切动作都很完美，无可挑剔。确实，我也瞒过了教室里监考老师的视线。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负责监考的老师并不是全都待在教室里。

        教务主任躲在窗户边，悄悄露出眼睛留意着我的举动，接着破门而入气势昂扬走到我面前冷着脸：“把手机交出来。”

        另外两个老师愣神，刚想为我辩解，下一秒见我乖乖掏出手机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教务主任夺过手机，往窗外一扔，动作干净利落，处罚冷酷无情：“这科成绩作废。如有下次，回家反省。”

        说完，教务主任径自离开，毫不拖泥带水。主任走后，监考老师看着我啧啧了两声，眼里的惋惜和不解各自参半。“李诗婷，你成绩不错，怎么还想着要作弊呢。”

        反正成绩作废，我拿了卷子起身欲离开，被老师们叫住：“李诗婷，你干嘛去？”

        “老师，我成绩都没了，提早交卷行不行？”我试探性问道。

        从三楼向下眺望，我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等我捡起后发现手机屏幕被摔裂，电池也被摔了出来。可是组装好，依然可以使用！！诺基亚真不愧是一代神机。

        马若琳知道后很自责，非要赔我一款新的，我晃了晃残破但功能完好的手机：“你瞧，这不是还能用嘛。”

        高三的下半学期，我就这样在担心姥姥的惴惴不安中熬了下来，只是没想到高考前，我一直担心的姥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反倒是我爸因为挪用公款被关进了派出所。也因着这件事，我高考失利，远走黑龙江，逃避所有的朋友。那只手机，在我高考结束后连同背包，被人偷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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