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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第35章心意

        是阿粤的电话,云年长吁了一口气,做足了准备才接起来。

        “我来找你了。”阿粤说的第一句话。

        “你在哪儿?”

        “现在快到家了,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只能先回家。”

        “那我过来。”

        “阿年,我昨天晚上在工作,很晚,所以……”

        “嗯。”

        到奥园广场的时候云年又兴奋又紧张,他不断猜想阿粤家是什么样的。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的家。

        云年还是穿前一天那件灰色竖领毛衣,外套型的,里面搭了件棉绒白色衬衣,裤子就是平常爱穿的宽松黑色休闲裤。这次去北京云年又瘦了些,可能是水土不服。他最怕冷和陌生的群体,偏偏做这一行就是要不断接触。

        他还爱挑食,吃不惯许多北方口味的食物。本来他就洋葱和海鲜不吃,芹菜和牛肉不喜,最怕腥最怕味道冲。每次接触人或者有什么饭局,别人都要礼貌问他有什么忌口,他也礼貌回应说没有。

        当菜上桌时,他又只挑自己吃得下口的了,因此他瘦也是情有可原。

        冷风生猛起来,他边往奥园广场那边的小区走边打喷嚏,打完喷嚏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等着他的阿粤。云年有些怔然,他迷茫似地看着一个多月未见的阿粤,眼睛挪不开半秒。人越来越瘦了,皮肤也没先前的好,头发长了一些,风一吹就散向两边,盖住泛红的眼尾,似乎盖住了原来他身上的朝气,投来的笑容也隐隐露出疲惫。

        他想伸手去碰碰这一双眼尾。

        他不知道自己凝视阿粤凝视了多久,一清醒,人就已经走过来了。

        离阿粤家还有一段路,两个人沿着街道而走,阿粤靠里,云年在外,肩膀彼此挨着,高度几乎持平。云年斜眼睥睨,阿粤真的长高了一些,十九岁的男大学生还得再长几厘米才够。云年想起自己当初上了大学以后每天去外拍,运动量极高,一直长到大三。挺神奇的。

        没走几分钟就路过那盏路灯,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昏黄的灯泡,呆立在雾蓝的天空下。阿粤说它的寿命还挺长。一路的安静终于收敛。

        云年说可能有人换过。

        阿粤问谁有那么好的闲心。

        云年一时想不到答案,只能把眼睛到处乱晃,看到花店的时候,胡乱地说:“可能是这家店的老板。”

        阿粤轻笑,咧开嘴角道:“这里之前是一家私人电影院,但是从来都不放电影。”

        云年记得关于这家电影院的新闻,“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这里的人呀,你忘记你妈都说了什么?”阿粤似笑非笑看着云年,云年知道阿粤又开始了,这种试探性的询问像玩笑却又要附表一双认真眼神。

        “我记得。”

        “那个人是松哥,他就是在这儿死的。”

        “松哥?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他放的火。”

        “那场大火?”

        阿粤点头。

        “我记得电视台报道说是你报的警,周围邻居都没发现着火了。”

        “因为我就在里面。”阿粤伸手指着花店,面上歉疚。云年不由自主地去浮想关于松哥和阿粤的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你应该记得那个流浪汉吧?”

        “记得,很清楚。”云年说。

        阿粤笑了,一种坦然的,释怀的,果不其然的笑。他朝马路坎上瞥了瞥眼神,示意云年坐过去。云年照做。两人在那盏路灯下坐下来,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马路,路上疾驰而过许多大小形态都不一的现代汽车,平视前方,透过汽车与汽车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对面一栋栋紧邻的小区高楼。阿粤的家就在里面。

        “松哥算是我第一个遇到的好心人。”阿粤偏头看云年,语气轻和,“你是第二个。”

        云年的心头忽然落进了几颗雪花一般,悠悠地融化,成为一涓随着阿粤的情感而流动的细流。阿粤陷入回忆中,“松哥放火之前和我说过一些话,但我其实挺害怕的。”

        “他说什么?”云年急切地问。

        “说要是觉得没希望了,就可以死。”

        涓涓细流忽然凝结,凝成一片牢不可破的冰。云年张嘴欲言,喉咙却作痛,什么也讲不出来。

        阿粤很会见人脸色行事,恢复“朝气”道:“我才没那么傻,后来觉得还是得好好活着。”

        “对呀,你还很小,都第二次听你说那么沉重的话题了。”云年有些激动,他想让阿粤不要总念着那些有关生死的回忆,如果真的还没活到够谈论“活着”“死掉”这个程度,就不要轻易去想它,不要给它下定义。

        云年的话说到他心坎里,阿粤真诚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已近晚,两人在路灯之下,背后罩了一圈暖黄的光晕。但脸背光,更多的是幽蓝。

        “那家电影院是他的吗?”

        “算是他爱人的,不过,是两个人一起经营,他老婆好像是自杀吧。他跟我说,艺术家就是不知道珍惜生命,不像平凡人,拼命赖活着,即使没什么理想。他说他就是那种人。但后来,他还不是……”阿粤微微颔首,侧过脸去看云年,“放火自杀。”

        “把所有爱和回忆一起烧了。”云年对上阿粤的目光。

        “嗯。”

        “当初,是不是他教你这么做的?”

        “哪方面?”

        “去超市……”

        “哦,确实。”阿粤伸手揉搓自己的太阳穴部位,头发略长,被食指和中指搓来搓去,一团乱。云年伸手握住阿粤的手腕,示意他停下来。阿粤被这一举动搞得失语,盯着云年一言不发。眼里是喜忧参半的惊愕。云年放下手,“我怕是疯了。”他想。

        “他跟我说,那个超市里有个好欺负的收银员,让我去逗逗他,顺便捞点吃的回去,然后我就去了。”

        云年别过头。

        “我也去过其他超市,那些人都凶得很,给我甩两个瓶子就把我撵走。”

        云年心疼,忍不住转回眼神,恸然说:“当时你那么小。”

        “有很多帮过我的我都记得。”阿粤伸手把云年拽起来,拉着人胳膊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指着路边的超市,这家,这家,还有这家。

        “径州的好多超市我都去过,以相同的方式骗吃的骗喝的,都只去一次,因为我不敢让人发现我是谁,一旦发现就有人报警,这样我爸妈就不安全了。”

        “我当时也犹豫要不要报警。”云年边说边疑惑,“那后来你自己报警了?”

        “对,警察发现我了,我不得不离开径州。”

        “就是那天晚上?你给我糖吃的那天晚上?我后来再也没看见你。”他的海马神经活络起来,站定在阿粤面前,激动得像个阳光少年,喜笑颜开,眉眼弯成月亮的弧度。

        “嗯,松哥就是三天前死的。我就想,反正这儿也没什么朋友了,就换个地方,好好活着吧。”

        “感谢他。”云年让自己平复下来,低眸认真看着阿粤道:“如果,就是,如果他没教你那么做,我们可能遇不到。”

        “也不一定,我姐还不是得结婚,你还不是得去她家,我们照样能遇上,只不过……”阿粤故意卖个关子,要看云年的反应。云年果然给了他一个“你快说,我要听。”的着急模样。

        “只不过,可能没那么快喜欢上你。”

        “什么?”

        阿粤语言输出的内容迅速到他来不及消化。

        “反正,总之,”阿粤有点结巴,“嗯……”左右偏了偏头继续说:“你不会不知道。”

        “我……是,啊?”两人都结巴。确实是疯了。云年七上八下的,这么清醒的疯,真让人抓狂。

        “我试探过好几次了,我感觉你是喜欢我的。”

        阿粤讲话的语气不像告白,像小孩子在诉委屈,夹带微微的紧张。很突然,又不突然。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今晚一定会把窗户纸捅破。

        然而突如其来的语言“牵制”还是使云年的大脑神经停顿,记忆片段像光学转场中的闪白一样把他的五官都封闭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片模糊的白色,又是这种无措的感觉。他盯着眼前的人,觉得阿粤像一个孩子,那个十二岁的白净孩子,漂亮天真,眼中萌动着一种求生的渴望。

        于是云年被动地把自己代入可以给予温暖的大哥哥的角色,开口道:“我,肯定喜欢你啊。”

        “我就知道。”阿粤心满意足,脸颊慢慢浮上一层浅红,他眨了眨眼睛,那红便在云年的目光里晕染开来。

        “我知道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思考。”云年的角色适应还不错,讲话不如之前那样断断续续,“我认真想过了,一回来就要见你,不管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但就是要见你。因为……”讲话方式和阿粤卖关子时一模一样,他同样喜欢看阿粤期待着自己的样子,“因为,我知道你怕等。”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双手规矩,如他们的身姿一样挺拔垂立,似乎还有些僵硬。阿粤先蠢蠢欲动,他动了动五指,有规律有节奏地摇摆,像在弹钢琴。就在他准备好慢慢去寻云年的手时,云年首先抓住了他,干净利落,如抓摄影机,很紧很有力道,温度也很高。

        他抓的是阿粤的手腕,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抓住的细瘦的手腕。阿粤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量随着夜风慢慢拂到心河,在河面扬起一圈圈涟漪。

        他开心得合不拢嘴,但什么话也不说,也没像往常一样盯云年。云年想腾一只手去摸阿粤的脑袋,却又不想放开他的手……手腕?云年张大嘴巴,为自己的愚蠢叫嚣,竟然拉错了!他不得不在阿粤很可能察觉不到的时候慢慢摸回到他心中所要触碰的地方——手心。

        “果然还是爱出错。”阿粤嬉笑,眼里的渴望不见了,换回了平常的愉悦。

        “没有吧。”

        “那这样呢?”阿粤才刚说完就立马给云年来了个熊抱,整双手都圈住云年,将下巴抵在云年的肩膀上,微笑不减。

        云年反应过来后慢慢把手从人建立的圈里抽出来,这样才能也在人身上围一个圈,既紧张又温暖,没有谁比他自己清楚当下是什么感觉了,越是这样清晰的时刻,他讲话越是不紊,“这样刚好。”他明白,只有找到自己的准确感情,才能讲出表达自己的正确话语。

        他喜欢阿粤,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表达自己了。

        这个拥抱缓慢而小心翼翼,阿粤伸手在云年的后脖颈探了探,像触碰到自己喜欢的味道的棉被那样,用鼻翼和下巴满腹爱意地蹭了蹭,于是气息全散开,包围着两个人。

        云年稍稍加大拥抱的力度,同样用鼻翼去碰阿粤,碰到人的耳垂,然后他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把脸藏到人肩上去。两个人都没说话,可也没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尴尬难堪,云年觉得很安静,很温暖,这个拥抱细腻得犹如一首肖邦夜曲。

        “一个月零十四天,真是让我好等。”阿粤说着,手上的力道加重,但还感觉不够似的,身体也跟着进了进。

        云年细细感受着他人生第一次体验的这么长久的拥抱,心理澎湃不能,像在云上种的一片海,溺如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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