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19章糖果

        云景成之前在邻市一家出租车公司当司机，不怎么回家，云年与他一年到头只能在过年的餐桌上见一次。

        吃完年夜饭后的云景成和好友相约熬夜打牌打麻将，回来的时候云年要么还在睡觉要么和李洛出去玩了，除了吃饭他们二人不会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超过五分钟。

        所以云年考上重点中学这件事对云景成来说还是有点吃惊的。那次他的车坏了，回径州来休息半个月，刚好赶上云年去紫业中学报名。云年换好干净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见到他倚在门口，嘴角噙着一抹笑，云年别过头，没去深究那笑容是什么意思，只说：“我去学校了。”

        “多少的报名费？”

        云年忽然走不动了，他的左脚停在门口，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是印象中云景成第一次对他说出的关心的话。应该是关心吧，他想，因为他从来没给过云年学费。所以，云年不知道怎么回应。

        云景成也没再问，而是直接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百元钞票，从云年背后递了过来，放到了他的外套兜里，“你连住宿费交了吧。”

        “住宿费？我不住校。”刚才那短暂自以为是的感动让云年有点恼火。

        “住校多好，有更多时间学习了啊，你在家也忙这忙那的，顾不上来，不然你能考重点班的。”

        “我妈不让我住。”云年克制道。

        “那是她没钱给你住宿费，我现在不给你了吗？”

        云年捏紧了拳头，慢慢把右脚提出门槛，没回头也没把钱还回去。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墙壁上打了一拳，一阵灰尘落到他的头上、蓝色外套上。

        外套那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宋慧然高兴带他去买的，他在兼职的时候没舍得穿，进新学校的时候才穿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云景成，让它脏掉了的也是云景成。

        那沓钞票因受震动而掉到了地上，他吹了吹受伤的指关节后蹲下去把它们捡了起来。钞票被一颗胶圈紧紧地捆着，真正捏在手心的时候，云年才发现很厚。他掸掉上面的灰尘，拉紧了书包带子闷头走向烈日中。

        时间正值盛夏，气温高而闷，难得有风，流下来的眼泪很容易被吹干而直接挂在脸颊上，擦也擦不掉。

        云年边走边气自己懦弱，他应该把钱撒回去的。但是如果这个假期云景成都在家里休息，那么他也愿意住校的，他不想看到云景成。只是他受不了这种驱逐的侮辱。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从校门口看过去，一群乌压压的人如蚂蚁般的缓慢爬动。云年从梯台走下去，走进那群蚂蚁当中，很快就被挤得失去方向。

        大人居多，个子高矮不一，云年的视线很混乱，只能又走回梯台，这才看清宿舍登记处在哪儿。一张木色课桌，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着“住校生登记处”几个黑字的a4纸，但是课桌前并没有排队的家长和学生，只有一个穿白色衬衣的男领导翘着二郎腿打着一把红伞优哉游哉地坐着。云年绕从操场那边走近，询问道：“你好，我要报名住校。”

        “你怎么现在才来？名额早满了。”男领导抬头看了一眼云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像在享受清闲下来的日光浴。

        “我是来晚了吗？”其实云年看到这张桌子前没人的时候就猜到了，紫业不是全宿制高中，而是半宿，走读生居多，并有许多镇上考上来的学生，学校优先考虑在市里没有房子的学生。所以家长或者学生天还没亮就起来排队拿住宿名额，他一开始根本没想来的，只是云景成让他来，他就来了。

        这样的形式走过一趟后，回去也能有个说法。他道谢后又从操场绕回梯台慢慢等人稀松一些后才去报名处登记。

        晚上宋慧然回来得早，等云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能闻到从窗口飘出来的菜香了。他攥着手里的钞票想着该什么时候把钱还回去，在宋慧然面前是万万不能提这事儿的，想必云景成也是找她出去工作的时间才让他去住校的，如果宋慧然知道，免不得又是一顿大吵。本来妹妹们就一直念着她们自己的父亲回来。

        在门口想着想着他忽然听见妹妹云烊的声音，“老爸，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问一下你妈？”

        宋慧然的声音稍微小一些，应该是在厨房，“按道理报名很快的啊，报完名就没事儿做了吧？”

        云景成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他能考上紫业，他读书还不错。”

        厨房里的那位附和道：“我也有点意外，不过都怪你从来都不过问一下阿年的成绩。”

        “怪我？在这儿能赚什么钱？两个女儿我不养了？”云景成的声音有些不懑。

        “是是是，你在外面赚钱了，都不愿意回来。瞧不上我们了。”宋慧然的声音逐渐大起来，云年还听到气愤的拖鞋的踢踏声。

        “你讲话怎么那么难听？我没寄钱回来吗？我有时间回来吗？要不是这次车坏了，我压根就不回来。”

        “是啊，压根不会回来，因为外面有你更挂念的人吧？”宋慧也轻笑。

        “你他妈到底会不会讲话？”

        云景成发怒的声音让云年有些头疼，他松开了攥着钞票的手，汗水已经浸透掌心，钞票潮潮的。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自己还没走进去战火就要开始，他不想说些什么。把那把钱放到窗台后就打算往外走，还没把钱放好，窗内的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身影立马往门这边跑过来，他听到了一声甜甜的呼唤，“哥哥！”

        但先出来的是云景成，他跑得比妹妹云烊快，见到云年后一脸惊讶，没给其他人询问的机会就立马上前拽住云年的胳膊小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住校了吗？”

        “没名额了。”云年冷冷地回答。

        “什么？怎么会没有？”这一声的音量与先前一句大相径庭，震得云年不得不伸手捂住耳朵。这一伸，钱就掉到了地上。

        宋慧然紧跟而来，一眼看到了地上的钞票，立马想到了什么，“你干什么？”

        云景成放开云年，转身对着宋慧然吼：“他住校去啊！”

        “他走了谁照顾小烊小研？”宋慧然的声音软下来，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受了气还是因为这自知的无力且伤人的挽留。

        云年看了看杵在门口的妹妹云烊和云研，云烊扎着双马尾，云研披着头发，刚到脖颈处，两人穿的一样，脸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云烊的眼睛里闪着对哥哥回来的喜悦，而自他站在门口起都没发一言的云研，没什么表情。

        他转身迅速往外走，手又捏紧了书包带子，没听到身后有跟上来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妹妹们的呼唤，只有一句云景成的怒吼：“你麻痹的你跑什么？”

        跑什么他自己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吗？你想让我走，我走就是。云年这次忍住了没落泪，奔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脚步逐渐跟不上心里的速度，他撒开书包带子跑起来，也越跑越快，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他在李洛家做收银兼职的小超市门口。

        包姨坐在收银台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超市不大，只摆了三排货架。

        李洛不在，他不想和大人说什么，只得蹲在几百米外的一家私人电影院门口休息。那家电影院不久前电路失火，烧得只剩一片废墟，废墟外的警戒线还没撤掉，旁边伫立着一棵歪歪斜斜的灯柱，灯柱上方的白炽灯发着微暖的光，他就蹲在那盏灯下面。灯泡周围有两只飞蛾，它们扑朔着翅膀向光而去，飞着飞着就撞在了一起。

        云年把脸埋在膝盖里，他又流眼泪了，怪不好意思的，行人虽然不多，但他最怕别人问他，无论好事坏事儿，他都怕。

        不知道蹲了多久，等眼泪干了后他终于肯把脸扬起来，眼睛一时之间不适应头顶上的光源，所以他伸手揉了揉，手背立刻袭上一股灯光照射的暖意。

        揉完眼睛后，他看到了从旁边超市走出来的一个小男孩。是那个去明阳超市当着云年的面光明正大“偷”东西的脏小孩。小男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款衬衣，那衬衣一看就是大人穿的。应该是偷穿的，不过衣服上面的污垢又让云年打消了这个想法，更像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然而男孩手上提着的满满一大堆食物却又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在垃圾堆里捡衣服穿的小孩。

        奇怪的小孩。

        云年的视线从人的上身移到下半身，裤子是一条灰色的运动裤，裤脚很皱很脏也很短，男孩的一大半脚踝露在外面，红彤彤的。然后视线又落在男孩的手上，男孩左手拿着一颗玫瑰花形状的棒棒糖，右手提着写有李洛家“明阳超市”的购物袋，袋子里面有两盒面包，四袋方便面，还有两瓶矿泉水，大食品包装的间隙中落了几颗糖，银色包装纸，很小。不像他左手的那颗。

        还没看清糖果包装纸上的字样，男孩的声音就朝他传过来，“怎么这么惨？”软软糯糯的，还没变声。

        云年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心想的确很惨。好不容易考上了重点中学，却换来云景成的一个“赶出家门”，现在他高傲的自尊心让他无家可归，又被一个年纪比他小看起来也明明比他惨的人说惨，于是有点不好意思。他没回应，也没去看男孩，因为在男孩说出那句话没多长时间后自己的肚子就很合时宜的咕咕咕叫起来，还挺大声。

        不过幸好对方没嘲笑他，而是朝他走近，然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把那颗玫瑰花糖递给了他，“想吃吗？”

        “操！”云年闷着气在心里骂了一句，怎么是被调侃了的感觉？

        小孩讲话的成熟度与他的音色很出入。迫使云年好奇抬头，看到他又白又细的手，看到他稚嫩脸庞上露出的同情，灯光把人的眼睛照得朦胧，云年看不清他眼里有什么，只黯淡一片。

        “谢谢！”云年接过糖，并没有立即打开。

        之后二人便没再讲话，云年认出了他，他猜测那个小孩也认出了自己，他们在明阳超市里就已经见过很多次。

        云年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地上黑暗的投影把他牢牢围住。

        “我走咯。”男孩说。

        云年没想到男孩以离开作为云年饥饿的回应。他看着男孩离去的背影，失落至极，后又看了眼手中的玫瑰花糖，心道：只好用它来充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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