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013章：国破

一时间内举国震惊，荼蘼公主水夏，就这样成为了江国丑闻中的主人公。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们心中奉若神明并珍视着长大的护国小公主，为何会做出这样罪大恶极之事。

        是嫌做公主做得太安逸了吗？

        还是嫌江国国运太长？

        又或许仅仅是为了好玩而已？

        ……

        没有人会知道，也没人能想得明白。

        大家所知道的是——他们印象中的小公主并非是这样性情的人。就连江宪王和玉后都十分费解，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儿，为何要毁掉那面戒备森严的高阁大鼓呢？

        还有，她是如何做到的？

        当时重兵把守的护城台上空无一人，护卫军都不见了，多奇怪呀！要不是出现了超自然的灵异事件，要不就是身份尊贵得连王命都可以忽视，这才支开了那些誓死守护大鼓的人。可王室之中，那八个王子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和胆量，毕竟八个继承人杀了一个还有七个呢，也不担心没有男丁。

        可她就不同了，公主只有一个啊！

        而且还是最受疼爱的那位，所以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拥有着甚至可以僭越到君王的权力呢？

        当时，一个宫女偶然走过，发现地上有个人脸朝下趴着。她穿着一身白练色的荼蘼衣，而奇怪点就在这里了，那时候别说是江宫了，就说是整个国家，胆敢用荼蘼花作为衣服图样的都是绝对没有的。这花是专门给小公主留的，所以乍然见到地上有人穿这样子的衣服，还真是险些把宫女给吓得尿了裤子。

        于是宫女斗胆走了过去，翻开了地上人的身体，直至那张绝无仅有的容颜映入眼帘后才终于确定就是荼蘼公主。公主身边还正好有一对弓箭，然而能让宫女喊出了惊天一叫的除了地上的人身份尊贵外，也就只剩下了那面被刺破了羊皮表面的鸣金大鼓了吧！

        所以，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而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个惊煞古今的大罪人。

        江宪王赶紧下令封锁了消息以慰民心，但小道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到了市井的每一个角落，有时候消息也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也或许，根本就不是从内部走的。但不管怎么说大家明面上不敢谈及这件事，内地里却一直都在窃窃私语着，以讹传讹之中，不禁又让国人的心情愈发往着绝望的方向发展了。

        醒来后的水夏自然是矢口否认一切了，否认跟自己有任何关系。

        她甚至说，自己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饶是拼了命地撒娇、哭闹、使性子……在人证物证的面前，她的话语都已是显得穷途末路、黯淡无光了。

        于是后来，朝中大臣便以祭鼓为由，直言进谏，历来水火不容的朝中各派此时也拴成了一股绳子，在关乎国运以及他们命运前途的大事面前再也没有了分歧可言。

        江宪王是老来得女，心中当然是不舍得的，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拦下了所有的包袱和罪状，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水夏暂且禁闭在了清秋台上，然后才专心应付起了那帮老狐狸们，说什么：“等日后查清了真相再行处置，也是不迟的。”

        但大臣们都心知肚明，这是王上在护犊子呢！

        可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有。

        仔细想想，还真有。

        一向鞠躬尽瘁为国着想的左相因江王执意护女，引致灾祸至矣，竟带着另外几个忠臣直接自戕于朝堂之上了。如此昭昭顽骨，令人扼腕！此举大大震撼了世人，无形之中又给江王带来了不少压力。而另一些大臣呢，除了叹息之外，也暗中私联了些在它国的朝中朋党，算是给自己铺好了所谓的善后之路，以防日后江国的各种被围攻困局。

        反正不管平时大家意见如何吧，是否是敌对的关系，在这国家危难之际人人都表面性地变成了一家之人，彼此间和睦不已，还真是既可悲又可笑，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

        水夏被关的时候一直在冥思苦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不想放过每一个细节，便使劲还原着当时鸣金鼓被刺破时的场景。

        可无论她怎么回忆，怎么用力，最终的画面也只是停在了与般若姐姐在清秋台中对话时的场景：那时候聆音公主水絮也在——这个比她大了仅仅两岁的姑姑，她也可以为自己作证。此二人当时正在帮自己试穿着嫁衣服，有说有笑的，那场景可真是好不欢闹！

        但明明就是这样的场景啊，为何自己最后却到了护着城台之上呢？

        她想不起来。

        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且越想越头痛……

        但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了，明知父王正焦头烂额地对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不想就这样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干耗着，像个逃避的老鼠一样，钻进不透风的角落，于是便换上般若姐姐的衣服逃离了清秋台，一路潜行，潜入到了父王所在的北华殿中。

        她站在一面帷幔后，此时恰巧军情加急来报，父王打开信笺看了又看，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日常伪装的淡定表情，眉头紧缩了起来。

        原来，鸣金鼓被毁之后，他已派兵三十万前往前往了韩、黎、梁三国边境，枕戈待旦，加强守备，为的就是防那些从未熄灭过的狼子野心。虽说秦国也曾觊觎过江国吧，但眼下两国联姻之日将近，只要婚礼能够进行，最后顺利地结成了儿女亲家，待质子东珩回国继位为王之后，应该就不再是江国的威胁了。

        所以这份紧锁的担忧之中并没有秦国的影子。

        股肱之臣上虞全却不以为然，上谏道：希望江王能够正视此次的危机，并取消掉这次联姻，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虽说东珩性温和、有礼节、善沟通，但其父秦穆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野心家，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的。

        江宪王一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可水夏却心中一慌，控制不住地从帷幔后走了出来，一句“孩儿就要嫁给东珩、孩儿究要嫁给东珩！”，终是给了这以励精图治而闻名的国君一个坚定的主见。本来他是犹豫要不要取消这门婚事的，或者往后延延日子也行，但为了这宝贝女儿的终身幸福，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做一个好父亲。

        ……

        于是成亲之日，一袭嫁衣红漫江山。

        在举国瞩目之下，这令人期待的一幕终于要来了。

        这是云端大陆最美女子的成亲之礼，也是羡煞所有世人的一场快然盛宴，每个人都翘首以盼，却也忧上心间。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城门打开之后迎来的并非那一抹喜庆的红盖头，竟是烈火烧起的一朵朵人血之焰！

        秦军破军而入了！

        在一片片响彻云霄的嘶喊声中，多少人还没来得及逃离呢就已边做了刀下亡魂，百姓们的期待终是凝结成了城门大开时的惊悚，忽然间血肉横飞，刀光剑影，这里已慢慢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紧接着是相邻的第二座城门开启，第三座，第四座……

        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杀戮，所遇金银无不抢掠，恐惧就这样一直蔓延了下去，最终到了京都沥城的那片雕阑玉砌之地。大火自不知名的地方烧起，烧起了这画栋飞甍的一座又一座，片刻之间，所谓的江宫也已然成了片焮铄之海。

        那时的水夏正坐在自己的妆奁前，执意不随大部队逃走，只想等着心上人来接走自己，可不知为何眼中的黄铜镜已慢慢被染成了一抹红色。

        刚刚得到沥城被破的消息时，她还来不及摘下臃肿的凤冠便夺门而去，一路沿着蜿蜒漫长的走廊奔跑着，哪怕拖地的霞帔在路上绊倒了自己，哪怕是摔得妆都花了，哪怕是眼泪哭得模糊眼前的路，也没有停下往前奔跑的步伐。

        始终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烟雾在前方弥漫重重，黄中发黑，隐约的逃跑人群之中仿佛让人看到了一席玄色的影子，于是她挤了挤眼睛，终于在酸涩中又找到了一丝庆幸来。

        是阿珩。

        是他来救我了？他来救我了！

        她就这么想着，蹒跚地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满身的淤青了，便提着红裙朝那模糊的人影跑了过去。

        而他也似乎看到了自己，正朝这边奔来——

        她激动不已：这是场双向的奔赴啊，是双向的，双向的！

        可是……

        就过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而已，阿珩他，就在眼前不远处蹲了下去，抱起了另外一个蓝衣女子。女子的衣袂飘飘落地，恍惚间露出了纤瘦的脸，她的脑袋埋在了阿珩怀里，在一个恰好的角度流转时水夏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是姑姑。

        “阿珩！姑姑！”她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仿若在地狱中看到了天涯沦落人的那种激动，这种开心不言而喻，于是她抬起手来跳跃着、欢呼着、招揽着……希望他们能看到自己并将自己也带出宫去，可他们还是转身离去了……

        ——希望破灭。

        并化作了一朵凋谢的荼蘼花，亦如左侧开的那些白色奇迹一样，零落在了炙热的火海里，再也没有了生时的跳跃、夏时的呼吸。

        她呆在了原地。

        他们明明看见自己了啊！可是，就这样离开了……

        真的让人好难过。

        她在烟雾中泪流不止，可刚刚滑落的水滴又瞬间被呛得化为了飞烟。大火变得越来越剧烈，氤氲沉甸甸的堵住了人们看望天空的出口：想来是老天爷也知道羞愧了吧！他也羞愧得难以面对世人，面对她。

        她怎么都想不通，一向独善其身、从不交恶的江国，怎么就这样成为了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者呢？

        她望着天，质问着那位座上老人。

        为什么最终国与国的结局都是以吞并而告终？

        原来所谓的和平共处、以邻为友，不过都是些权宜之计罢了，真正要你命时就要你命，连个理由都不会给，也根本别希求有人会同情你。

        她一个狠心，终是向着前方的火焰冲了进去，然后再度跑往了北华殿。

        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的欲望那么强烈，她只想问问父王，阿珩他，还有他的那个国家，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这样欺骗自己？

        就这样不知跑过了多少个长廊，又爬上了多少个滚烫的石阶，终于艰难地到达了大殿之上。此时一群慌乱四散的宫女内侍不停地来回穿梭着，可人缝中的一幕却让她吓傻了：就在这赶巧的一幕里，黑甲秦兵竟哗啦一声把父王的头直接给砍下来了！

        她仿若看见了父王嘴里正吐露着什么话，却也怎么都听不清，只见他龇着牙、咧着嘴，眼睛也睁得非常大，怒视起了这个晚来的她，好像在责怪着她，让她看看自己所造就的这一切。然后咕咚一声，头颅落到了地上，咣咣当当地又滚了过来，直至脚前。

        已经没有什么文字能描述她此时的心情了。

        也没有什么场景能比见到的这一幕更让人绝望了！

        一片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了脑后，她终于朝后一倒，彻底晕了过去，然后在一片尚未离世的混沌意识之中不停祈愿着：愿自己此生，再也不要醒来。

        永远……不要再醒过来了。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于是在雪茫茫的白色之中一直默念着这句残存的遗言，如果老天真能如人所愿，也算是在生命最后的进程里，厚待了她。

        可是没有。

        她在一片红色浓雾中晕去，又在另一片馥馥缭绕的白色轻烟中有了意识。

        只是被最后的尊严锁住了眸子，也或许是身体颓得不成样子了，早已无法支撑人抬起眼皮，所以她怎么都睁不开眼。如此，只好在一片迷离之中，暗暗听着那耳边隐约传来的声音，但他们讨论的竟是让她五内俱焚的话：原来江国已灭，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秦、黎、韩三国合谋在边境西襄关守株待兔，诛杀了前来救援、车马劳顿的三十万江国大军。在一片敌友左右夹击以及江国内部叛变之下，江国士兵死在了必然之中，连一点的还击可能都没有。

        真是可悲、可怜、又可叹……

        随后，秦兵长驱直入，先于其它二国而进入了江国领土，最终直捣沥城，拿下了江王首级，拥有了最具权威的发言权。同盟国黎国本来就以辅助为主，从未有过占据整个江国的野心；而韩国就不同了，其领土虽小，却野心勃勃，在秦军大势已定后才终于没了脾气，只好忍气吞声承认了它的主权地位。

        至此，江国西南五城富硕的小城归黎，东北部八城蛮荒之地归韩，其余的则尽归于秦，秦国声势因此而大涨。韩国虽则吃了个闭门羹吧，但一路杀来弹尽粮绝，军队早已疲惫不堪，遂而只能见好就收，不再与战。

        然而，大胜后的秦国也并非就此高枕无忧了。

        面对十六座宁死不降的城池，几位大将一时间没了耐心，更是没预料到自己的手下野蛮悍然，竟将那些未降的十六座城池城主乃至城中诸多百姓共计上百万人屠戮殆尽，杀鸡儆猴似的，做给了全天下的人看。

        听到这里她的心又死了一次。

        只是心中有个问题无故又盘旋了起来，为何现在的自己还没有死去呢？

        为什么……为什么！

        她只想死，不想再听到这些……

        又或许自己早就已经死了吧，现在是阴间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的心情有了一丝起伏。

        然而为什么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呢？

        那眼皮仿若是有百万条性命压在了上面似的，根本不听使唤。但就在她极力与眼皮子抗争之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颤抖地朝某处喊了句：“师尊~”

        她吓了一跳，停止了挣扎。

        两人渐渐走远，对话了许久，有些激越又实在让人听不清，最终过了段时间，她才又听到了一句稍微厚重点的声音，离自己较近的地方说了句很无奈的话：“算了，就留下她吧！”

        留下……

        呵，听到这所谓的收留，她的内心又恢复到了死寂：什么留下，留在哪里，话说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啊……诸多问题，萦绕徘徊，久久不去。

        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是人间？还是在地狱？

        那对话的二人又是谁呢？

        不知道，随便吧，无所谓了……

        ……

        不知何时，眼皮才终于有点松懈了，她便用尽全力挤出了一条眼缝来，侧首向右撇去——却见房屋的门有所松动，闪过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面孔。

        他身子轻轻一晃，门下的影子也跟着浮浮动动，可还没让人清楚呢就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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