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5章: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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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一直向西狂奔,大抵是在两日之后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周国地带,来到一座城,名曰:柏上。
柏上此城是周国最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城,因其紧邻南极之海,所以盛产各种海味。若是随着人群一路沿街望去,便能见到不少市井小贩或厢客行商匆匆而来、又迎迎而去的场景,不可谓不忙碌。
今日的柏上城热闹非凡,就说是万人空巷都不为过,家家户户都拥趸到了街上,彼此之间你来我往的非常欢沁。
究其原因呢,乃是因为此时正好赶上了一种当地特有的节日,海盐节。
每逢此节,这里的人就会把盐撒到亲朋邻里的身上,以此来爙灾祈福,祈求海盐能够年年供应充足,百姓们富饶安乐。就跟有些地方有泼水节或火把节一样,颇有些现实性的意义。
虽说这年头有的是地方民不聊生吧,但也不能说撒盐这种行为就是浪费。
还是那句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盐价虽然贵得离谱,但在这沿海之地,每年海盐的产销都十分巨大。大陆多年来四处战乱,兵革互兴,道路都是不通的,所以多产出来的海盐也就运输不到内陆去,这也导致了很多自家晒出来的卤水干货贬值了许多。故而浪费也就不叫浪费了,而是物尽其用。
……
司命刚刚骑马入城时,见到的就是此番盛景。
并且她恰巧与盐帮的一行人并排而过,那些伙计们用轱辘车驮着不少袋装的海盐,在熙熙攘攘之中借车开辟出了一条道路,她正巧搭上了这趟顺风车,便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行而过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走到路尽头呢,车马之中就冷不丁地钻出来了几个小孩。
那些小孩们满脸渣滓,正举着泥塑跑来跑去的,也顾不上那些所谓来往的“牛头马面”了,撒欢得把司命也给吓了一跳。于是处于对这些未成年人的保护,也避免他们和马儿来个亲密碰撞导致破了相,她只好跳下了马来,牵着绳子来到了一棵桑落树下暂作休息,打算着,等人少了之后再行赶路。
巧了。
树下有人正在卖栗子,她见买家不少,便也跟着买了一些来解解馋。可就在她打算顺便知微下寻苍门人此刻的方位时,旁边那卖栗子的小伙道竟和一个初来乍到的行人扯聊了起来。
她侧耳一听,发现说的,竟是城中一桩前些日子广为流传的奇事。
闻说城中有座老药房叫百草堂。
堂中有个小药徒下毒,毒死了朱门大户鲍荣家的长公子,鲍玺。
鲍荣其谁?
乃是拥有万贯家私的富硕人家,地位虽不及权贵吧,但也是与诸多权贵暗有深交之人,总之一般人是惹不起的。
而这鲍玺又是谁呢?
不过一个浪荡子罢了!
可即便废柴如此,人家二人也是亲生父子,所以这鲍荣必然不会轻饶了下毒之人。
果不其然,就在小药徒要被那鲍荣打死的时候,百草堂贸贸然跑出来了个人,说是要以性命为他担保,担保自己会救活这已冒了青烟的鲍公子。如若不然,便以命赔命,也算是赎了这莫大的谋杀之罪。
“你猜,这担保的人是谁?”卖栗子的摘下了帽子问道,可还没等那行人回答呢便又自问自答起来,“就是那个百草堂的小传人啊!”
“当真?”行人将脑袋侧了过来,二人偷偷摸摸的,就像是在说什么私密似的。
“那还有假啊!”卖栗子的唠起了嗑,并一本民间话本说书人的标准姿态说道,“依我看啊,那小药徒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下毒?呵,也不挑挑对象!惹谁不好,偏偏惹上的是这柏上城里的鲍家大户。那鲍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得亏这次还有个菩萨愿意担保他,否则就算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行人兴致勃勃,抠起了鼻来:“这么厉害嘛……”
“那可不!”卖栗子的剥开了个栗子,扔在自己的嘴里嚼了嚼,继道,“本来城中人是不信的,可谁能想到那小传人真的把人给救活了?神奇吧!要不说呢,百草堂就是百草堂,果然名不虚传。”
“还真是的……”
卖栗子的两手攒到了一起去,习惯性地搓了搓,然后又仰天叹道:“哎,自从这老传人死了后啊,大家都以为百草堂是后继无人了。没先到这小传人也算争气,一个妙手回春便把那人从阴曹地府里给拉了回来,算是没辱没了当年这块响当当的招牌!”
“是是是。”行人也露出了惊煞的眼光,赞赏起来,“那要照你这么说,还真是个活菩萨呢!”
“对呀……”卖栗子的投过来了个同情的眼神,“不过啊,这也算是叶家几代以来积攒的福德了,天不灭其门,算是留个根而已,想来也是那老传人夫妇在天有灵吧!”
“谁说不是呢!”
司命听他们聊得这么欢沁,瞬间来了兴致,但刚移过去想要了解更多情况时,三五个人也来买栗子,正巧就把二人的对话氛围给冲淡了。卖栗子的一脸笑意的陪起了客人,行人也心灵感应似的一拍而散,遁入到街上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真是来了个寂寞啊……
司命的视线随行人而去,到街口时那里却传来了一阵骚动,各路人马彼此之间推搡来去的十分混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蓦然,一声尖锐的叫声冒了出来,紧接着是马蹄嘶鸣声、众人惊恐声、摊铺架子撞倒声……全都迸发而出,不绝于耳,齐齐开奏,很快就划破了这节日里原本的宁静。
司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就在人们狂奔的间隙之处,她看到,一个杂耍团里原本锁在铁笼里的金钱豹竟咬断了铁索,洋洋洒洒走了出来!
真是太恐怖了!
只见它昂首挺胸,缓缓地向前走着,又步履如山,宛如是将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了每个曾经看过他颓败的人身上一样。直至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时它才又朝天吼啸了一声,威风凛凛的,野性大显,简直要刺穿了所有在场者的耳膜。
众人吓傻了!
街上一下子变得乱套起来,无人不战栗,无人不胆寒,慌忙之中已经发生不少了踩踏……
盐帮一行的盐袋在乱撞之间撒得天花乱坠,无疑之中又给这突来的危情添了一把火……
发呆的小孩子们也被父母一揽抱走了,见手中的泥塑掉到了地上被行人踩得稀巴烂,霎时就搞不清状况地哭天抢地了起来,挤得连五官没了基本的排列原则……
进而街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人影流动间渐渐闪现出了一个影子——那是个扎着双髻的女娃,她兀立地站在原地,茫然地不知在寻找什么,满脸的无助似乎比天真还要天真,却恍然不知这背后可能岌岌而来的危情。
“束己助人,以心怀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一句话在司命的脑海里久久萦绕,徘徊不去,此时却已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事。纵然今时今日,她已再无可能承受师门的教诲了,纵然现在她已被列为头等的要犯并被门中通缉着,但自己又岂敢忘记曾经就学时被耳提面命过的告诫呢?
这是一个幻术师的承诺,更是一个幻术师的本分。
毕竟一旦比常人拥有更多就要有更多的责任,自古以来的天责即是如此。
所以来不及多想,眼看那女娃就要成为猛兽的口中大餐,她一个健步飞去,一把便将女娃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后背挡住了那畜生的攻击。
登时,“砰”的一声——
防御术轰然开裂!
激宕的紫光毫不留情地就把金钱豹崩了出去,完美的弧线在空中划过,直接拖着那黑黄的身影撞到了远处的石墙之上……凄如肝脾的哀嚎随之而出,殷红的血液也由上而下慢慢滚落,情景一时之间变得惨烈起来。
那是头野兽啊,烈性大过天,又岂会轻易地咽下这口气呢?
于是它又站了起来,勉力朝天再吼一声,向众人显示出了它的愤怒与暴戾后,便又悍然朝她二人攻击了过来——
然而扑腾一声!
它才刚刚跃到半空中呢,爪子快速划弄了几下,然后整个身体便宛如一只乖巧又冒进的小猫一样轰然掉了下来。
死了。
司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被怀中晕厥的女娃占据了全部注意力,竟对那豹子的第二次攻击毫无察觉!若非是一个猎户一箭射穿了它的身体,那自己也早就成了那庞然大物的口下亡魂。
真是令人后怕啊……
不过还好,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她看了眼四周,惊觉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那这女娃的父母是别想找着了。
眼下事不宜迟,她只好先带着女娃坐上自己的马,离开了这是非喧嚣之地,后来又经过一路的打听,终是来到了那个传闻中久负盛名的医馆——百草堂。
一下马,她便朝着院子里头狂奔了过去。然而这药房门厅空空,半晌过去了,竟是一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四周寂静得似乎连地上的臭虫声也能听得到,看来真是冷清了很多,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的那件事闹的。
她刚想去别家医馆看看时,却意外发现墙边堆放着不少筐篋。筐篋里还铺着很多药草,葱葱郁郁的尚未晒干,耷拉着脑袋一路耷拉到了地上,就像是在懒洋洋地吸收日月精气一样,真是好不惬意。
或许自己能找到一些可以先用用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了过去。
直至跟前时才辨别出来那些粗枝粗茎的绿植叫做蒲兰,它们数量庞大,枝繁叶茂的围在了筐篋的里里外外,虽然长得不甚靓丽吧,但也在这旭日里散发出了一缕寡淡的幽香,养人得很。
她本想扒拉着看看还有没有其它药草,但左侧的余光里隐约晃动出了一道身影,侧首一看,原来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正在向自己走来。
只见少年他穿着一身艾褐色的杜衡衣,头发较短,向后绑起,碎发不经意地落在了眉梢间便洋溢起了一种随意而洒脱的气息。除此之外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木质瓶子,也不知道究竟是酒壶还是药壶,看上去有些老久了。
司命喜出望外,庆幸着自己可以不用跑远路了,但一股刺鼻的气味却又暗暗传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望那少年手里握着的捣臼一看,没想到里头竟有已经捣碎了的橘色药草。
此时少年带着几分笑意,赞叹了起来:“好一头过腰的白发啊,又长又直的,只可惜缺少了些光泽,要是平时多注意保养保养的话,说不定会更有质感呢,想来你一定是个好思虑的人咯?”
司命愣了片刻,没想到他是以自己的外貌为由头开口打招呼的。
少年又姁姁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方才没看清楚。现在看来,你的这一头白发应当不是从娘胎中来的,当然也不是后天染成的,而是……我看看、看看啊,嗯……难道你得过什么大病吗,所以才导致一夜间白了头?又或是中了什么奇毒久治不愈,才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吗?”
呦呵,这也行?
司命看出了他的厉害,还真是想不到这少年年纪不大却能一语中的,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自己头发的颜色是后来才变化的。
看来医术不低啊!
难道说,他就是卖栗子的口中那个所谓妙手回春的小传人吗?
其实她本来是有些戒心的,尤其是当听到有人谈起她的外貌时便会本能地往后一退,心里的镇定自行削减几分。毕竟她是个逃亡之人嘛,逃亡途中自然不能太过招摇,否则会招来太多注目,到哪都不太方便。
少年见她一脸的淡漠,转而又改了个方式,似是化作了一口蜜饯,道:“虽然带着面具,但也能看出来是个顶漂亮的姐姐。”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也无需这么奉承我。”司命并没有高兴多少,反而是泼了盆冷水给他,然后再便把昏厥的女童指给他看,算是无声中指明了自己的来意。
少年走过去稍稍望了一眼,算是隔空就把脉给把了:“放心吧,这小妹没什么大碍的,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待我将她放到这后院凉快的地方休息一下,不久后自会醒来的。”
话音刚落,少年便把捣臼顺势递给了她。可还没等她拒绝呢,少年便又自顾自地把女娃背在了身上,朝半月门而去了。
司命跟了上去,并扶着女娃的后背以免她栽下来,心想着,把女娃安置好了再行离去也不迟。
然而来到里院后才发现,原来外面那些还不算什么,这里的药草才多呢!什么墙上啊、地上啊、台阶上啊、大缸里头啊……到处都是,但奇怪的是这里就像是很久都没有被打理过了一样很乱,甚至有的地方连脚都下不去。
兴许发生的那件事所致?
她胡思乱想着,也就是那卖栗子的和行人说的起死回生一事。
可能这里之前经历了很多变故吧,所以就有一种暴风雨席卷过后的苍凉。
而事实上这百草堂也不算太大,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尽头。
尽头有间厢房,由于厢房所在的位置处于低势,东边又有棵四季常青的大聚树挡着太阳,所以常年应该都借不到什么光。若从风水的角度来说,这位置可不算什么好地方,对健康更是不可能有利。
司命狐疑着:虽说少年要带女娃来阴凉的地方休息休息吧,但也不至于这么阴寒啊?
然而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少年是个医师嘛,那就相信他的判断好了。
于是就在少年进了屋并将女娃放到一个床上时,她说即就要告别,可身体却忽然轻飘飘了起来,头也晕眩不已,低首再看看到那些捣臼中的药草,不禁一阵奇怪的感觉又涌上了心来:“朝君此花……似乎三月不开,六月才生,最佳的制药时机是九月,可你怎么、怎么会……”
“怎会什么?”少年的步伐戛然而止,转过身来后多了一缕邪狞。
“你怎会……在这个时候捣药啊……”
“呵呵,想不到你也是个懂花之人啊!只可惜,意识到的时间晚了些……”
少年的话音未落,司命便难以承受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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