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7


青鸟面色欢喜地接过。

    “谢少夫人!”

    她虽然是岳家的婢女,  但也只是个婢女而已,每个月拿着固定的月钱,现在有了额外收入,怎么能不高兴?

    她欢欢喜喜地将银珠收起,  侍奉韶音时更真心了,  还说道:“少夫人喜欢用点心?三夫人院子里的千层糕做得不错,五少爷院子里的花生酥做得算是一绝……”

    韶音听着,  眼里露出满意之色。

    陈管事在一旁看着,  却是眉头渐渐皱起,视线在周围一扫:“流霜和照影呢?”

    韶音瞥他一眼,不语。

    陈管事一见,  便知道这其中有事,  立刻去找流霜和照影了。

    然后就知道了照影被打。

    “这么重?”查看了照影的伤势,陈管事的眉头紧紧拧起,神情有些凝重。

    他现在终于有时间去想一件事——

    书音小姐,  看起来和从前的脾气有些不同。她究竟是什么性子,  有什么想法?

    从前的关书音,是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安排她什么,  她就做什么,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但现在,她不是废物了,  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既是天才,  而且打败了岳凌霄,  他们就不能不在意她的想法了。

    “这么多年来,书音小姐的处境算不得好,她会不会怨恨?”两日后,  陈管事回到关家,向关四老爷禀报了全部事情经过,然后疑虑道。

    天才是骄傲的,他们这么多年来对她不好,她会不会怀恨在心,不肯为家族效力?

    关四老爷正是关秋月和关书音的父亲,也就是如今关家的掌权人。

    他是个六品高手。

    捋着精心保养的短须,神情凝重而思索,片刻后道:“传梅氏来。”

    陈管事一怔,立刻道:“是。”

    梅氏是关书音的母亲。

    也是关四老爷年轻时宠幸过的婢女。

    之所以还记得她的姓氏,不是因为关四老爷记性好或者念旧情。而是因为要让关书音替嫁,他终于想起这号人来。

    “书音习武,你可知情?”等到梅氏被传唤来,关四老爷张口就问。

    梅氏一怔:“音音习武?”

    她因为长年营养不良和过分操劳而削瘦发黄的脸上,满是茫然。

    “她何时开始习武?哪来的资源?谁教她的?”关四老爷又问。

    梅氏彻底蒙了:“老爷,音音不会武功。”

    她的女儿,五岁那年检测出没有习武天赋,被家族舍弃,过得连寻常婢女都不如。她怎么会弄错呢?

    见她是真的不知情,关四老爷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韶音在岳家好吃好喝地养肉。

    霄院虽然被推平了,但岳家那么大的地方,怎么会少了她的地方住?

    陈管事离开之前,特地跟岳大老爷赔过罪,因此岳家没有难为她,大夫人拨了一处院子给她,让她暂时住着。

    至于嫁妆,陈管事虽然已经要到了钥匙,但是照影被废,让他留了个心眼。只说没能说服大夫人,等他回去禀报关家,再定夺。

    走之前,他留给韶音一沓银票。

    韶音有银票在手,有青鸟和流霜在跟前伺候着,厨房修缮完毕,就开始吃吃喝喝。

    她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什么事情也不搞,倒让暗中观察她的大夫人心下稀奇。

    “少夫人,少主醒了。”这一日,青鸟上前来禀报道。

    岳凌霄醒了。

    大夫人让人传话过来。

    韶音正在品尝一碗银耳莲子羹,闻言眼也不抬,淡淡说道:“那正好,叫他来赔罪吧。”

    青鸟陡然瞪大眼睛:“少夫人?”

    她没听错吧?

    怎么会是少主向少夫人赔罪?

    少夫人打伤少主,难道不是向少主赔罪?

    “哼,他从背后偷袭我,”韶音慢慢舀动碗里的汤汁,“难道不该向我赔罪?”

    青鸟听罢,顿时噤声。

    低下头,过了片刻才道:“应该的。”

    她已经站在少夫人这边。既然站了,就要站到底。墙头草是没好下场的。

    大夫人特地使人来传话,就是为了让韶音去看望岳凌霄,顺便道歉。

    青鸟硬着头皮,装作懵懂的样子,跟大夫人身边的人回了话。

    大夫人身边的人非常生气。

    大夫人也很不满。

    岳凌霄更是冷笑一声:“呵!”

    他想到那个女人,满脑子都是她嚣张、狂妄、挑衅的样子。

    他偷袭她?明明是她先搞出很多事情来,他试探出手而已。

    她强词夺理,咬着这个不放,岳凌霄才不惯着她!

    他不道歉,韶音嗑着瓜子,在岳家到处溜达。一边欣赏各处院落的建筑,一边感慨说:“名不虚传,不愧是超一流世家,这份气派是别人家所没有的。”

    感慨完,还会加一句:“就是传言中翩若惊鸿的岳少主,有些名不符实。”

    什么武功差啦。

    人品差啦。

    死要脸面不肯道歉啦。

    没多久,这话就传遍了整个岳家,颇是引起一阵笑话。

    岳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亲骨肉尚且如此,何况早已分枝无数的岳家?

    嫉妒岳凌霄,看不惯岳凌霄,想要取而代之的,一抓一大把。很是乐意传播这些消息,甚至不吝传到岳凌霄的耳中。

    “啪!”岳凌霄气得摔了杯子,脸色铁青,“关书音!”

    他之所以摔杯子,是因为他受了重伤,短时间内都不能运气。

    只能砸砸东西泄愤了。

    大夫人知道后,将韶音叫到跟前,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霄儿的事,各有过错,互相让一步,这件事便过去罢。”

    韶音痛快地点头:“好。”

    她行至岳凌霄的院落里,进了门,便大大方方地道:“娘叫我们互相赔罪。你先偷袭我的,你先来!”

    岳凌霄瞪着她。

    他当然不肯赔罪了。

    那韶音也不会主动赔罪。

    两人大眼瞪小眼,韶音嗑了一地的嗑瓜子皮,便扭头走了:“是你不想和解,可跟我没关系。”

    她毫无跟岳凌霄修好的意图。

    不仅大夫人和岳大老爷看在眼中,岳家其他人也看在眼里。

    流霜和照影也看在眼里。并在关四老爷和陈管事抵达后,一件件细细说来。

    “她倒是跟从前不一样。”关四老爷捋着爱须,意味深长地道。

    从前的关书音,是什么样呢?关四老爷和陈管事回想起来,只有八个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

    但如果她一直在藏拙,暗中习武却不说,那从前的模样就不可信了。

    现在这样,恐怕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老爷不必担心。”陈管事劝道,“我们带来了梅氏。”

    这次前来,关四老爷把梅氏也带来了。

    此刻,梅氏已经来到韶音居住的小院里。

    她看着身穿锦衣,头戴珠翠,下巴抬起,不再像从前那样含胸缩肩的女儿,结结巴巴道:“音音啊……”

    梅氏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她的女儿居然会武功!居然不是废物!居然暗中习武多年!

    从前是个废物的女儿,梅氏能够跟她亲近。但现在,据说是习武天才的女儿,梅氏就不敢跟她亲近了,打心底拘谨起来。

    “你们待几天?”韶音扫了她一眼,问道。

    梅氏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要看老爷的安排。”

    “行吧。”韶音点点头,对她道:“你跟我来。”说着,往内室走去。

    梅氏拘谨地跟进去,话也不敢多说。

    脑子里全是来的路上,关四老爷嘱咐她的话。什么,她是关家的女儿,身上流着关家的血脉,关家将她养大,她不能忘了关家的恩德……

    她长年不跟人说话,口舌僵硬,背起这些嘱咐,也是磕磕绊绊、毫无起伏。

    韶音没打断她。按着她在桌边坐下,低声道:“我褪去你的外衫。”

    “哦。”梅氏口中劝说的话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下去:“老爷心里总是惦记你的,有这样的好机会,都会想着你……”

    韶音任由她说着。

    并没有去扭转她的想法。

    梅氏苦了一辈子。她这样一个天赋平平,还生了一个废物女儿的婢女,在关家过得日子,那真是狗都不如。

    不是比喻,而是实情。母女两个,平时吃的、用的、住的,连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

    狗还能天天吃肉,她们只能吃残羹剩菜,有时候连残羹剩菜都没得吃。

    但梅氏没抱怨过,因为她觉得这是应该的,谁让她没本事呢?老爷嫌弃她是应该的,大家不理她是正常的,她还能够活着、能够养活女儿,就是关家给她的天大恩德。

    她对强者有一种天然的臣服欲。这是她生活的环境所导致的,并不好扭转。

    除此之外,她能够这样想,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防御和保护。如果不这么想,她可能痛苦得过不下去了,现在至少还能心满意足地活着。

    “音音,你给我扎针干什么?”终于将关四老爷嘱咐她的话,对女儿说了一遍,梅氏才想起来问道。

    韶音往她身上扎了一百多根银针。

    “给你去沉疴。”韶音说道。

    起身走出去,叫来青鸟:“打一桶热水来。”

    梅氏怔怔地看着她。

    “你现在住哪?”韶音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问道。

    她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梅氏也忘了拘谨,答道:“还,还住在咱们那个院子。”

    韶音抿住唇,视线偏转,瞧了瞧刚刚从梅氏身上褪下的华服。

    老东西,尽做表面功夫。

    “嗯,回去给你换。”韶音收回视线,垂眸饮了口茶,非常自然地说道:“我跟老爷说,给你拨两个婢女,照顾你的起居。到时候你别拘谨,该怎么就怎么。”

    梅氏吓了一跳:“不,不能……”

    “你别动。”韶音制止她,神情一如刚才,平淡极了,“只能先这样了。我现在岳家,脱不开身。等我回去了,就接你到身边来。”

    梅氏不动了。

    怔怔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儿:“音音……”

    “瞒着你,是我不对。”韶音接着说道,放下茶杯,“师傅不让我说,我也只能瞒着你。”

    梅氏一听,心中顿时脑补出整件事情的经过。她的女儿,根本不是废物,而是璞玉。被高人发现,教导她习武,只是要求她不能对外说。

    “委屈你了。”她忍不住道。

    女儿明明是天才,却过了这么多年废物的日子,梅氏觉得女儿受了太多委屈。

    “没什么。”韶音淡淡道,“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梅氏一听,忍不住就笑了。

    两人说话时,青鸟已经将内室的一只大木桶倒满了水。

    韶音站起身,往里面倒一包包的药材:“也是给你去除沉疴的。”

    梅氏长年辛苦劳作,睡不饱,吃不好,穿不暖,一身的病痛。

    她自己不说,习以为常,韶音不能装不知道。

    “这,这……”梅氏怔怔的,想问她,这要花多少银子?

    但是又想,女儿现在是天才了,据说还打败了岳家的少主。那么,关家给她银子花,不是应该的吗?

    “会有点疼,你忍着些。”韶音见她不动,便扶她坐进去。

    梅氏怔怔的,被她扶着,坐进木桶里。

    视线一刻也没从她脸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药性开始钻入肌肤,刺痛感令她清醒,她陡然抓紧了木桶的边缘,眼里迸出泪花:“音音……”

    原来,原来她还能指望女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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