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随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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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在夜晚的大街上,簌簌有声。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凌君回此时想到了傅雁行,这个家伙现在也不知道干嘛了。
是不是也在和将士们喝酒聊天。
他若是看到了他在和别人喝酒,会不会又要生气?
“你如今这番打扮,可是为了躲避谁?”
周自衡看着凌君回灰色的粗布衣衫,一副市井扮相,小心问道。
“我是南浦酒楼的帮厨,我就该这副打扮。”
凌君回笑了笑,感觉自己语气生硬了些。
又抱歉道,“我在江湖多年,这个样子游走江湖,少了很多麻烦。”
“可是你的眉眼依然那样好看,身形还是那般挺拔。”
周自衡轻声道,“无论你什么样,你在我心里还是当年的那个辰良。”
“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好看和挺拔。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凌君回淡淡道。
周自衡嗫嚅了一下,问道:“你成家了没有?”
“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是成家的样子吗?”
周自衡点点头,他似乎有些骨鲠在喉,不停地喝酒。
今天的酒是浓烈的烧刀子,虽是南烧,也足以让人很快就醉。
“师兄若是醉了,最好让你的随从接你回去。师兄是有身份的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失了身份。”凌君回淡淡道。
“你还肯叫我师兄,我心里真的是很……”周自衡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个叫辰良的人变了,但是还肯叫他师兄。
“你永远都是我师兄。”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真美好啊……”周自衡醉了。他开始唠叨起往事。
凌君回默默地听,不再搭话。
临分别的时候,周自衡告诉了他自己的府邸,告诉他有事一定不要忘了去找他。
凌君回笑了笑。
那些明亮的少年时光,那些快乐的青春往事,他又何尝不是历历在目。
周自衡,曾经给过年少的宋辰良多少美好的欢喜和幻想。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没有一段往事会没有遗憾。
现在想想,他当年的选择,依然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人的日子辛苦,总好过两个人的怨恨煎熬,总好过两个人的反目成仇。
事情总是要过去,情感总是要淡化,无论爱恨。
人总是要真正成为自己,独自生活,安宁度日。
很庆幸,当年他离开了师门,选择了相忘于江湖。
真的还要将往事捋的很清楚吗?
那么师门中唯一知道他是女人的,只有周自衡。
或许还有师傅。
是周自衡,或者还有师傅,他们俩联手,将他的性别隐瞒掩饰的非常好。
谁能想到,这个混迹江湖多年的凌君回,他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凌君回回到自己小院子,头有些晕。有些微醺。
往事就那么清晰地浮上心头。
那些年,有阳光或者没有阳光的时候,他和他的大师兄在山间的树荫下,在田间的小溪边,在林间的小路上,春夏秋冬,朝朝暮暮,日子绚烂、明亮又美好。
那又怎么样呢?
美好的日子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
对,就是相忘于江湖,见或者不见。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傅雁行,那个爱生气的家伙。
离别总是惆怅,好在他很放心他。
哪怕不在身边,他也很放心他。
夜晚很美好,天悄悄地晴了。繁星很快就在夜空中闪现了。
傅雁行是个很傻的家伙,在他的眼里,他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凌君回苦笑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傅雁行是谁?
他可是当朝定国公傅将军家的二公子。出身金贵,身世显赫。
他还有个更显赫的名头,他是当朝驸马。
只可惜,造化弄人。
奈何,公主还未嫁给他时,便薨殁了。
从此这个傅家的二公子,公主的准驸马,身份随着公主的薨殁而飘零了,始终没有再娶。
他也拒绝了皇帝的赐婚。
不管坊间的人呢说什么,那都不是他。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坊间传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已经无法再婚配。
坊间说没人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因为他是皇帝的妹夫。
坊间说他为了皇家的颜面,为了傅家的地位,只能终身不娶……
这个事情谁知道呢?
当然这个事情如果真的有人知道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凌君回。
凌君回是什么时候见到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呢?
二十年前,还是十八年前?
遇到他的时候,他还年轻,他也年轻。
他们都还年轻,都像少年那般羞涩。
而他,凌君回,也就是宋辰良。
因为撞见了师兄的事情,大病一场。
他的母亲就将他接回黔地。
他的舅舅是黔地水东宋氏其中一脉的头人。
所以他也姓宋,随母姓。他的名字就叫宋辰良,。
在黔地的家中,大家都叫他辰良。
他在雪山派跟随恩师学艺的时候,所有的同门都知道他叫宋辰良。
有一个土司舅舅,在黔地。
他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
夜深了,他很快就睡着了。
傅雁行那天遇到宋辰良的时候,天气很好,正是艳阳的秋天。
那天宋辰良大病初愈。所以他出门走走。
他的穿戴像个富贵人家的少年,一个人独自在离家不远的河堤上出神。
河堤上到处是盛开的月季花。
那时候,傅雁行即将迎娶的公主似乎刚刚薨殁不久。
家人为了让他遣散伤感,让他随军南下,也刚好至于黔地。
他们就在那个时候遇上了。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两个人神情落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地在河边立着,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两个奇怪的人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对方在河堤上。
他们都是一样落寞和孤寂,默默地看着河面,看着河上的舟行,看着远处的青山。
直到有一天,傅雁行讪讪地上前搭话,“阁下昨日为何没有来?”
宋辰良如实道:“家里来了客人,昨日陪了一整日。”
两人的对话简单到没有第二句话,彼此看对方更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深深的孤寂中。
又或者两个少年般的人只是有些矜持,不知道如何搭讪而已。
就这样,两个人每天都在河边的堤上坐着或者站着,风雨无阻。
每天一起在河堤上静静地待上几个时辰。
成了他们的习惯。
不同的是,两人的距离也慢慢地靠近。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坐在一起,相距不到三尺。
虽然不怎么说话交谈,一个月后,两人都习惯了彼此同时出现在河堤上。
他们似乎成了朋友。
成了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熟悉的朋友。
不聊天,也不说话,似乎每天只要能见到对方,有彼此在身边就觉得很好。
他们的相见和相知,在开始的时候就那样沉默寡言,可以说毫无乐趣。
一点都不像少年直接愉快的友谊。
倒像两个迟暮的老人,只是互相看一眼。
更甚的是,互相在不远处看一眼,似乎便是友情的一切了。
直到三个月后,傅雁行要离开黔地,前往云南,两人的关系才密切了些。
那天,傅雁行早早就来河堤上等宋辰良。
傅雁行站在高高的河堤上,他的斗篷随风飘扬。
黑色锦缎做成的斗篷说不出的好看,衣角上却绣着一朵火红的月季花。
很快,他就看到了宋辰良。
宋辰良穿着锦衣,月白色的披风上也有一朵火红的月季花。
因为傅雁行知道,宋辰良非常喜欢月季花。
他之前日日来河堤,就因为河堤上有一大片月季花。
所以,他的披风一定要和宋辰良的一样,也绣上一朵火红的月季。
看到他在堤上,宋辰良就一路小跑向他奔来。像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傅雁行就这样看着他慢慢靠近。
他们两个人相见已经会腼腆对视,彼此看着对方,微微地笑。
“辰良,我明日就要离开,前往云南。”傅雁行一边说一边低下头。
宋辰良也低下头,吸了口气道:“你来了很久了。是该离开了。”
“来了三个多月,和你相识,也整整三个月了。”
宋辰良点点头,没有说话。却不再看他,只看着堤上不远处的花丛。
傅雁行明显感觉到宋辰良的眼睛里有些感伤。
“你和我一起去云南好不好?”
宋辰良笑了笑,低下头,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只道:“你还回来吗?”
“要回来。因为你在这里。如果此地没有你,我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傅雁行看着他道,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的光。
“那就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家有个客栈在镇上,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小凌客栈,明日我将它的匾额改名为小傅客栈……”
宋辰良还没说完,傅雁行就笑起来。
“笑什么?我是认真的。你回来就到小傅客栈打听我的消息。”宋辰良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傅雁行坚持要把自己的短刀送给宋辰良,留作纪念。
宋辰良也将自己的短剑送给傅雁行。
“你的短剑怎么会有个凌字?”
“我叫凌君回。也叫宋辰良。”
“可是,我喜欢叫你辰良。”
“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两人第一次一起吃了饭。
虽说是送行,却是傅雁行付的帐,因为宋辰良没有带钱出来。
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弱冠,到了娶妻婚配的年龄。
可是他们两个似乎都错过了。
那次黔地一别,他们两年后才见面。
不是傅雁行没有回来,是他回来的时候,凌君回不在黔地,他去了江南。
虽然没有见面,他们的友情却加深了。因为这两年里,他们几乎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
两个年少不善言辞的人,在书信中却能更贴切地表达友人之间的心意。
直到那天,傅雁行的信里说,过年的时候,他会在黔地,会到小傅客栈等他。
凌君回那时收到信的时候,心里很高兴,却又有些为他难过。
他在想,是什么事情让傅雁行过年了,不回京城和家人一起团聚,却要数千里之遥赶过来,和他在黔地过年?
京城富庶繁华,亲朋旧友对于一个常年羁旅在外的人来说多么美好。
他却要选择这样生疏的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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