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卫平村（下）

走到堂前，屋外锣鼓声吹吹打打，屋里新郎官满脸堆笑，主位上坐着两位上了岁数的老人，笑眯眯的受了跪拜大礼。

        辛六里人小个子矮，从下看上去，新娘子何止被绑了双手，嘴里塞了块粗麻布，眼泪断了线似的滑到下巴然后一滴滴地落在跪拜蒲团上。

        成亲……不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吗？

        辛六里在魔界的时候也见过喜事儿的，会发些吃食给周边的孩子，辛六里他们还上门讨过肉吃呢！那新郎官和新娘子都是欢欢喜喜的，怎么人界成亲新娘这么痛苦的吗？

        “礼成！送入洞房！”

        “新郎官掀了盖头可得早点出来啊！”

        “就是，阿成，这大喜的日子不得好好喝点的？”

        “瞧瞧这都快乐的站不住了！”

        “哟，这还没喝酒呢就乐成这样！”

        “等你出来喝酒，快点啊！”

        ……

        辛六里跟着大姑娘小媳妇的一群人进了卧室，看着新郎官挑了红盖头，露出新娘子满脸泪痕小脸。

        “真晦气。”新郎官说着拽出了新娘子嘴里塞的麻布：“牙婆说你好相貌，还多收了我们家一吊钱呢！哭的这么丑也敢说好相貌！呸！”

        “求你们了放了我吧，我是平川城的，我，我家有钱，你们只要放了我，我就让我爹给你们送钱，我保证，我保证不报官！”新娘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身边的婶子从地上捡起来那堵嘴的帕子，在她腰间拧了一把，新娘子吃痛，婆子就把刚刚拽出来的粗麻布又塞回新娘子嘴里，脸上一片麻木：“嫁了进来就是卫平村的人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我劝你啊，别哭，别跑，别闹，还有个顺当日子过！”

        辛六里想救人，可不但自己触碰不到别人，自己的灵力也触碰不到别人，眼睁睁看着柔弱的新娘子因为哭泣不止被四五个婆子又掐又拧的收拾了一通。

        新娘子嘴里的布团又被拿了下来，她这次没有再喊，人侧倒在床上，双眼失神，桌子上一对龙凤花烛火光跳跃，映在新娘子煞白的小脸上。

        她看着这间挂满红绸的小屋，看着周围站着凶神恶煞的婆子，看着桌上一晃一晃的烛火……想到刚才粗鄙的男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她明明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她明明也是阿爹阿娘捧着长大的，她明明只是扶了一个崴了脚的阿婆，她明明只是想送阿婆回家，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辛六里帮不上忙，也不忍再看，转身出门去，她要找到卫招娣。

        村子不大，找了一圈之后她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在一个猪圈里，一个女人脖子上被铁链锁住，坐在薄薄的草堆里，卫招娣头枕在女人腿上，看着女人在墙上写着一笔一划：“今天教你这个字，叫做望，希望那个望。”

        卫招娣也坐了起来，拿着草棍子，随着女人在墙上一笔一划的写。

        “昨天希字还记得吗？”女人声音十分沙哑，像是坏了嗓子。

        卫招娣点点头，划拉给女人看。

        女人把卫招娣揽在怀里：“只要活着，就要不要放弃希望，记住了吗？”

        卫招娣点点头：“莹姨，我记住了。”

        女人抚了抚卫招娣的头发：“回去吧，再不回去可能又要挨打了。”

        卫招娣小嘴一撅，显然不太乐意回去，但还是跟女人告别。

        辛六里随着卫招娣往回走，她好像知道怨气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她想招出记录石回答怨气的任务，却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记录石。

        ……这座塔指定是有点毛病！

        辛六里跟了卫招娣好几天，发现她的生活很简单。

        早上起来，在阿娘的骂声中，给全家做好饭。

        背着弟弟去后山半山腰割猪草，回来喂了猪。

        家里有个水缸，要去溪边打水，背着弟弟又提着水桶的卫招娣得跑十几趟才能打满半缸水。

        中午要提前做午饭，然后把干粮和热水送到地里去，阿爹阿娘在那里吃饭。

        回来收拾好碗筷，弟弟去隔壁婶婶家玩之后，她为数不多自由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她会去那个猪圈，找那个教她写字的女人。

        女人教她读书认字，世间道理。让她知道世上的广袤，村子里人的无知与浅薄。

        每天学一个字，听女人说几句话，就要快点回家做晚饭，然后给玩成小泥猴的弟弟烧水洗澡。

        在阿娘的骂骂咧咧中，仔细的收拾完全家剩饭剩菜，这是她明天一天的口粮。

        然后去小屋那铺着干草的木板子上睡觉。

        又过了几天，猪圈里那个女人死了。

        据说是因为反抗咬了那户的当家人的命根儿，一时没收住手被打死了，死之前还被拔了满嘴的牙。

        这家人嫌她的血脏了门前晦气得很，一卷破草席，人就这样躺在了坟山上。

        卫招娣偷偷去祭奠过，还省出了自己的口粮给她，当权当香火祭品。

        她不想莹姨下辈子过得还这么难，有了贡品……莹姨兴许就能投个好胎，嫁个好人，过好日子。

        莹姨头七那天，卫招娣二姨家那位先天不足的小堂哥死了，那二姨，鬼狐狼嚎地哭了半晌。

        当天夜里，卫招娣的阿娘来小屋同卫招娣讲，给她说了门亲。

        卫招娣的年纪不过七八岁，人机灵又警惕。听母亲这样说，心里便有了数，哭喊着拒绝。

        可能是哭闹的太厉害，从那日起，卫招娣被锁在屋子里，那也不许去。又两日过去，她阿娘给卫招娣送来一身嫁衣，是她摸都没摸过的红绸子，繁复的裙摆足足有七层。

        那一日云死死遮住了太阳，却迟迟不下雨，一个黄袍子的道士咿咿呀呀的蹦来窜去，然后让人把卫招娣按进棺材里。

        卫招娣哭着，喊着，阿娘、阿爹、二姨、叔公……

        我不想死！

        “咚！”

        我不想死啊娘！

        “咚！”

        阿娘救我我不想死！！

        “咚！”

        阿娘！！！！

        木榫一条一条钉下去，锤子敲打沉闷的声音混杂着卫招娣破音的嘶喊。

        棺材下葬，土一锹一锹盖在棺材上，卫招娣的哭声越来越小。

        云渐散，明明是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却跟卫招娣凉下来的心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攥着她卖身钱的阿爹阿娘甚至没有为她哭一哭，她的弟弟更是着急吃二姨家的婚宴流水席催着阿爹快点埋土。

        辛六里想，如果现在可以重新选择任务，她一定不会放弃任务。

        这些怪物，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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