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哟，郁行，你这是要去那儿啊？”相识的同门看到谢郁行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热情打招呼道。

        “去下百草园。”谢郁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道。

        同门有些疑惑：“百草园？你是说后山的那块地啊……话说那儿不是荒了很久嘛，灵气受损，现在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你还要隔三岔五地往那儿跑呀？”

        谢郁行笑容淡淡的，语气中有些无奈：“毕竟是师父的吩咐，总要照看一下。”

        同门听了，神色有些微妙：“那地儿早就废了，鸿雪真人也是知道的，还要让你来做些无用功……”

        谢郁行装没听到，只抿唇笑了笑，“没事我就先走了，一会儿还要赶去师父那里帮他做些事。”

        谢郁行听力很好，听到他走后那几个云华派的弟子还在小声议论鸿雪真人如何如何。

        鸿雪真人是顾之淇的尊称，他前世伪装得很好，在云华派声望极高，最后扳倒他的时候还费了谢郁行不少工夫，但是这一次他已知道顾之淇怀着的那些肮脏心思，自然要早做准备。

        这些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流言都是日后引起崩塌的引线。

        所谓百草园是云华派后山开辟出的一块地，早年这里灵力充沛，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还派了许多专门的人手来轮班照料，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地里的灵力尽失，无人照看，后来被顾之淇要了去，现在只种了些普通药草。

        顾之淇确实有让谢郁行来过，但也不过随口一提，大概没想到谢郁行真的有在照看这块无用之地，并乐在其中。

        百草园用一排竹篱围出一片边界，门口挂了一个牌匾，上书百草园三字，这是顾之淇亲手所书，字型飘逸洒脱，就是有点看不出是什么字。

        现在已然入冬，天上阴沉沉的，有些想要下雪的迹象，园里并没有什么活，谢郁行径直走进了一旁的小木屋。

        很难说顾之淇是有情趣还是闲的没事做，这个小小的木屋他也起了个名字，叫做“三味书屋”，名字奇奇怪怪，并且只是个供人歇脚的地方，叫做“书屋”也有些莫名其妙。这里甚至顾之淇设下的结界，没有专门的咒语进不来，从这种种迹象看顾之淇应该挺喜欢这地方，但又没见他来过。

        现在这样也好，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成了谢郁行的秘密基地，他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待很久。

        屋里有些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外有几片雪花飘落，谢郁行点燃屋内的灯，拿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书，翻开其中一页仔细研读。

        过了半响，他深吸一口气，拿出竹筐里旧衣服掩盖下的东西，又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盒。

        这个盒子由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洁白无暇，周身刻着奇异的花纹，里面装着的东西却不如外表那样精致，是一片纸人，纸是云华派弟子抄写功课时用的最普通不过的宣纸，外形也是用手撕出来的，勉强能看出个形状，还带着一圈毛边。

        他将带来的那些材料混在一起捣烂，过滤出了一小瓶汁水，然后将那水均匀的涂到纸人上，小小的纸人仍旧黏在桌上，没有任何变化。

        谢郁行吸了口气，取出一柄匕首，往自己的手腕上一划，顿时，淋漓的鲜血涌了出来，全部滴在纸人的身上。

        那片纸人明明不大，身上却好像连接着什么入口，将谢郁行的血全部吸收了进去，然而那纸片还是原来的白色，没被血液沾染分毫。

        谢郁行一边放血一边低声念咒，随着他的血和口中的咒语，一道淡淡的红光在纸人身上绽开，慢慢地，那个纸人似乎有了生命般，颤颤巍巍地动了起来。

        谢郁行看到桌上的纸人完全活动起来，才为自己止了血，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

        纸人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它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粗糙的手扒拉到了白玉盒盒壁，撑住身体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脚，一开始走路都不稳，踉跄了几步，跌倒在桌面上。

        谢郁行冷眼看着它，纸人爬起来，慢慢地习惯了自己的身体，走了两步，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又往前跑了两步，跑到桌沿边急急停下，心有余悸般拍了拍自己纸片胸口，而后探头往下看了看。

        谢郁行在一旁看了它学习的全过程，并没有任何干预，他的面色平静，心里却还是起了一小股波澜，这失传已久的傀儡术果然厉害，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纸人就能变得如此生动灵活。

        传说中西南蜀地的傀儡师一人便可抵挡十万大军，靠的就是他手下那些栩栩如生的傀儡，不过傀儡术在中州早已失传，现在流传下来的一些皮毛只能操纵人或动物的死尸，那些傀儡也没有智力，其动作多是依靠施术者本人的操控。

        谢郁行使用的术法便是沿袭自古书上的傀儡术，但是他又在此中做了些许改良，制出的纸人更栩栩如生，行动间也仿佛有自己的思想，更像是一个“人”。

        这种有自我意识的纸人自然比单纯的傀儡好用许多，但是也有弊端，万一它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心思回转间，谢郁行已有答案。他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原本在一旁尝试拿毛笔写字的纸人立马转过头，似乎圆圆的脑袋上真的有双眼睛在看着他。

        “过来。”谢郁行说道。

        小纸人顿了一下，似乎在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谢郁行又耐心地点了点手边，小纸人明白了，放下笔蹦蹦跳跳地跑到谢郁行手边。

        “我是你的主人，你需要听我的命令，明白吗？”谢郁行说道。

        小纸人这一次比上次反应的更快，停顿的时间更短，然后点了点头。

        “那现在，你爬到那座烛台上，握着那根灯芯。”

        小纸人听懂了他的话，明显瑟缩了一下，它刚才已经探索过这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知道什么可以碰什么不能碰，那火焰让它本能地感知到危险，它不敢过去。

        谢郁行看到此景，眼睛眯了眯，声音也沉了下来，“我不需要不听话的东西。”

        小纸人大概感受到了身旁骤然袭来的危险气息，用它此时并不算高的智力迅速判断了一下哪边更为危险，然后就义无反顾地奔向烛台。

        火焰对于纸人来说是天敌，小纸人接近那里就感受到了痛苦，但还是颤抖地伸出手接近那簇火焰。

        大概是云华派的纸张质量还不错，这个纸人没有一下子就被火焰吞噬，而是慢慢地从手开始烧起。谢郁行看着洁白的纸人手掌边缘变得焦黑，直到纸人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烧焦，才把它从火焰中拿了出来。

        小纸人被烧得奄奄一息，此时已无力气爬起来，只有时不时的颤抖表明它还有一线生机。

        “很好。”谢郁行轻声说道，手指拂过纸人被烧焦的身体边缘，将黑的地方都撕了下来，然后取出另一张纸，给它补全了身体。

        谢郁行想了想，取出了那颗暖玉戒指，和纸人一起放在盒子里。上好的玉石当然不仅有给人当暖炉的作用，其中蕴含的灵力更是带着些不同寻常的功效，小纸人很是喜欢，紧紧抱住了这颗玉石。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谢郁行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情也松弛下来。

        云华派不允许弟子修行旁门左道，傀儡术这种不入流的法术现如今更是被当作“邪术”，修行之人都会被视为魔族奸人遭人唾弃。虽然上一世谢郁行修行的术法不止于此，但现阶段被人看到还是会惹出些麻烦。

        谢郁行掐了掐眉心，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阴郁。

        他灭了屋里的灯，走到屋外才发现这场雪已经落了下来，地上已经铺了一层雪白，远处的山峦也盖了一层白霜。

        他抬头望向西边，那座山峰是夕照峰，正是顾之淇洞府所在之处。

        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见他院落的一角，一处屋檐下立着一盏长明灯，顾之淇喜欢明亮的环境，回去时会把住处所有灯都点上，谢郁行看着这盏灯便知道那里有没有人。

        暗的，他不在。谢郁行看着那一片暗色心想。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顾之淇了，说是需要静养，他这位师父却并不安分，夕照峰上总难寻得他的身影，谢郁行课余时间有限，每每寻了时间过去也只碰到一扇紧闭的门。

        有时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顾之淇在躲着他的错觉。

        一片暮色中，没有光亮的山峰显得太过阴沉，所有轮廓模糊成一片，像是黑夜中蛰伏的怪物。

        谢郁行看了片刻，刚想离开，却看到视线余光跳出一个橙色光点。

        那片光晕照亮了院落的一角，刚才看起来还像是庞然巨兽的山峰此刻也像是被染上一层暖色，像是夕照峰上落下了一颗星星。

        不过与那片光亮比起来，自己背后的百草园就显得过于冷清了。

        谢郁行微微抬头，看见无数雪花从空中落下，雪越下越大，身上似乎也越来越冷了。

        也许带着那枚暖玉戒指会比较好，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谢郁行生生按了下去，他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道刚回到住处就迎来了糟心事。

        为了方便修行，在入山后的前几年，太华派所有年轻弟子都住在一处，谢郁行虽然有单独的房间，但隔壁住的都是些烦人的家伙，他有时也觉得蠢货令人烦闷。

        树大招风，谢郁行作为同届中最优秀的弟子，虽然能招得长辈的喜欢，但落在同龄人的眼中，获得的艳羡目光中不免掺着几分嫉妒。

        想要和大部分人打好关系并不是难事，只不过谢郁行身上有几分高傲，他不愿这么做，也懒得讨蠢人欢心。

        这种种因缘加在一起落到日常生活中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事，谢郁行一回去便看到满屋子的狼藉，从藏书阁借来的典籍被撕烂，床铺上浸透了冰冷的污水，桌椅翻倒在地，桌上没抄完的心经也被扣上了一整个砚台，墨迹沾染的到处都是。

        背后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哎，对不住啊，今天我家虎仔肚子饿了不小心跑到你屋里了，稍微弄乱了点，你也是，出门怎么不关好门啊。”

        谢郁行闻声转头，来人长着一张圆脸，体型圆润，眼睛被脸上多余的肉挤成了一条缝，此时正抱着怀里的狸花猫，一脸得意洋洋。

        这人便是这些日子经常找他麻烦的人之一，戒严长老于眠枫的徒弟陈晋。

        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于眠枫和陈晋有些亲缘关系，平日里也多护着他，这个陈晋就养出了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平日里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在书院里俨然一副老大做派。

        陈晋家境富裕，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是世界的中心，谁知在他称王称霸的路途上总有几个碍事的，这个谢郁行就是其中最不识好歹的一个，长得跟个小白脸一样在山上总是吸引师姐师妹们的注意，平时还装出一副清冷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看谢郁行不爽很久了，总想着找个机会敲打敲打这小子，此时总算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气，看着谢郁行阴沉的脸色觉得高兴极了：“嘿，我说你也别这样，总不能跟个畜生计较吧，这畜生无父无母的没教养，你总不能……”

        陈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顿了顿，笑容不怀好意：“哦，我忘了，你也没爹没妈……”

        周遭有些人劝他：“陈晋，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啊……”

        陈晋不以为意：“哪里过分了？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有些人天生扫把星的命，克爹克妈，连师父也克，听说你师父也不想要你了是吧……”

        正说着，陈晋突然听到耳边一阵尖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脱离了一瞬，后知后觉的疼痛爬上了他的身体。

        在他失去知觉前，唯一看到的就是谢郁行阴沉的像是要杀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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