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练就双盘

　　上海人的早餐代表除了四大金刚为代表，还有就是一碗泡饭。

　　隔夜的剩饭，放在炉灶上，用开水浸过米粒，开中火，烧开后即刻撤火，捞起时汤汤水水，一碗饭可以变为二碗，加了水份后，又因为它不像粥那些经过较长时间的水泡，因此米粒没有全部融掉，带着颗粒感，故能抵抗饥饿的时间比粥要长，这是徐涓兰反复试验后得出的结论。

　　上海泡饭如果仅仅是一顿填饱肚皮的早餐，也就不值得写下这些文字，它当然还有另一种功能，就是摆足了生活的仪式感：

　　泡饭盛在乳白色小碗里，桌上摆开蓝色的景泰蓝小碟子，放上半个皮蛋，几粒油氽苔条花生米，半块红豆腐乳，四分之一个咸鸭蛋，一筷子肉松，这是上海泡饭的底线，就是要有这么多小菜和泡饭为伍，花团锦簇地围着那碗泡饭，才能吃得唔心。如果再能搞到更多的食品，那必定还会摆上油炒过的毛草鱼干，几块午餐肉，几段油条，一碟子海盐酱油，一点肉丝炒雪里红，半只醉蟹，等等可以无限接笼，它与广东早餐不同，上海泡饭的配伍者是菜，盐渍，油炒，酒糟、发酵，几乎涵盖各种化学反应方式。

　　徐涓兰一直想着将来生活水平提高了，她要改进这种早餐方式。

　　徐涓兰把从煤油炉上烧开的，带着浓浓煤油味的泡饭摆在桌上兼写字台、工作台上，开始了星期天的生活。

　　早饭吃毕，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那就是学习主办会计老吴的珠算方法：

　　左手打算盘。

　　这是她一踏进会计室时，看到了奇异一幕：

　　所有的帐本堆积在主办会计老吴的桌子上，他的桌子比其它会计和出纳的要大出一倍，各组会计将基层门点报上来的营业额等数据做初步小计后，全部交给老吴审核。

　　为了能更好更快地完成任务，老吴自创了左手打算盘，右边拿笔记录的方法，这样能节约很多时间，不用换手，而且他打出来的放在算盘上的数字是倒过来的，别人就是凑近看，也看不懂，这也算是保了密。

　　这其实是钢琴家的功力，双手都在一个键盘上来来回回工作，所谓一心二用。

　　徐涓兰一进屋就被老吴的神技给炸到了。

　　他难道是天生的左撇子？

　　“非也非也。”

　　老吴摇摇头，自己琢磨出来的。

　　要不是能有这一手绝技，恐怕还得增加两个会计助理，好琢磨的老吴就这样把这一手绝技给发明出来了。

　　徐涓兰决定每个星期天一早吃上一顿好点的泡饭，这也是这一天最好的美食后，就啥也别想，开始一心一意回忆老吴的手势，她开始练习左手在算盘上的灵活度。

　　她练习过钢琴，当时家里还有一台。

　　作为曾经教会唱诗班的最小成员，这是她必修的一门课。

　　等到60年代中期我出生时，放在外公家里养，钢琴已经不见了，因为家里的地方太小了，只有两间不到15平方米的小屋子，厨房放在楼下过道处，外屋是会客室兼舅舅的房间，里屋是外公外婆和我的房间，放钢琴实在是奢侈，因此换了一架小很多的脚踏风琴，和缝纫机一排排列，平时盖上盖子，就是一个写字台，除了新年时，会打开它姨妈舅舅们会弹点象国际歌之类的红歌外，平时不会打开。

　　我一再追问当年她站在新年的舞台上，唱着什么样的歌过年，过了很久，她回忆起一句歌词：

　　“笑咪咪，笑咪咪，我是圣母的小天使。”后面的记不住了，或者她有意地遗忘了。

　　这肯定不是入了歌谱的教会的歌，或许是地方教友自己做词做曲的一首迎新的歌，腔调带着三十年代十里洋场留声机里流出的音符，非常的简单好学，适合不同的嗓子，因此可以叫它《拜年歌》。

　　徐涓兰的新年就在练习左手打算盘的秘密自学中度过。

　　她一年没回家也着实让父母操心，不知到到发生了什么，朱茹茹都回家了，还带来了同去外地的工友一死一伤的消息，但又接到的都是她报平安的信，于是父母千方百计找人去实地看女儿。

　　根据左脑控制右手，右脑控制左手，两手相动，两脑联动的原理，徐涓兰要双脑联合，同时工作，就像弹钢琴那样，才能把左手用活，但在生活习惯中，人们生下来就习惯用右手，于是徐涓兰第一个改变生活习惯的，就是用左手吃饭，这是最立杆见影的练习。

　　不要想着用右手。

　　她在心中一直提醒自己。

　　“左撇子呀。”老吴看到徐涓兰带着饭用左手拿起筷子。

　　她点点头，注意到老吴也是。

　　这就对了，她暗暗想，老吴可能也是从这里入门的。

　　其实老吴真的是左撇子。

　　“涓兰，明天单位会餐，你只要同老吴坐在隔壁，你两的手都是一顺的，不要和我们坐在一起，胳膊挨着胳膊，打架。”主管王科长发现后，立刻宣布座位安排，这下徐涓兰不用左手吃饭都不行了。

　　很多年以后，具体说是八十年代中期，家里的条件基本改善后，徐涓兰真的发明了一种早餐，就是用鸡汤把油撇开净，放入宁波的水磨年糕，块状的条状的都行，把年糕加热煮软后，再把上海青的菜帮子掰下，只留着菜芯，下到年糕汤中，放一把盐就可以出锅，这当然是一道最美味的早餐，但也只限于在新年的第一天品尝。

　　我出差到浦东，看到路边的菜摊都在卖上海青，这种地方土菜的品种一直没有被外来的种子改变血统，我想徐涓兰在每年的新年，要仪式感地做一碗宁波汤年糕，放上浦东的上海表，这是要向徐祖贤表示，现在日子变得唔心了，可以放心地吃一顿自己想吃的早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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