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游母校（中）

起身再往前走一会，就到了北传的新闻传播学院，思语和她的同班同学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最美好的三年时光。当年清早“踩点”带着早餐来这儿上课的日子还历历在目。10多年过去，这栋教学楼依然和她当年刚进来时一样。她还不是北传的学生的时候，就来这里参观过。那时她就立志：一年以后一定要成为这里的学生。大一第二学期她发誓要转专业的原因就是如此，因为执着，所以追求；因为深爱徐晨，所以她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接近他的可能性。

        （c市方言）

        “你换了专业都不跟我们讲，学建筑有么子（什么）不好，至少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新闻专业有前途得多。”

        “我学不懂么子（什么）建筑，高数我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你们问过我喜欢么子（什么）吗？”

        “莫（别）以为我们不晓得（知道）你换专业是为么子（什么），你不就是想去北京考那个么子（什么）北传吗？不是打击你，你觉得自己是那块料？”

        “你们哪么（怎么）晓得（知道）我肯定考不上？万一我考上北传的研究生了呢？”

        “你忘记自己高考考成么子（什么）样了，北传的本科你都考不上还想考研究生，过（这）么大人了哪么（怎么）还是过（这）么喜欢做梦？”

        “我就是喜欢北传的新闻传播学院，我过（这）辈子就只要读过（这）一个学校！”

        “也不看看自己么子（什么）本科学历，么（没）有自知之明不量体裁衣，结果你自己看吧！”

        ……

        踩着12厘米的“恨天高”走了这么久，她只好坐在教学楼旁边的台阶上休息一会，她忽然想起了当年她上大一的时候和爸妈的一次争吵，缘由就是她事先没跟家里商量就私自换了专业。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她知道，如果跟他们说这事，他们一定不会同意，无奈之下她只能听取林逸的意见——先斩后奏。

        后来她向学校递交转专业申请表，家长意见那一栏以及后面的签字，都是林逸帮她代写代签的。如果不是后来新闻专业的辅导员跟她爸妈打电话聊到她是外专业刚刚转入的新生这件事，他们估计会一直蒙在鼓里，但当时她已经在新的专业班级上课了，木已成舟，他们也就没法再干预，也只能是事后教训她。

        多年以后，她顺利考上北传的传播学硕士，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她爸妈才终于愿意相信，自己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彻底不想多辩驳什么，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一纸录取结果，她考研期间复习的艰辛，因为压力太大无数个失声痛哭的夜晚，她每分每秒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徐晨的恐惧，她爸妈又何曾知晓。最落寞的那段时间，只有林逸一直支持她，相信她，她才觉得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是有意义的。

        “林逸，你说我考不上怎么办？是不是我就真被我爸妈给看死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去年这个时候你英语单词已经背过10遍了，专业课已经复习过至少5遍了，你考不上还有谁能考上？”

        “那你说万一呢？万一出现偏差呢？”

        “你是太害怕失去徐晨了吧？你这段时间能不能别老想他？你要相信科学，相信自己的能力。”

        “……”

        林逸当然知道，她决定了要去北京，要考北传后，她的刻苦努力无人能及。为了去到北京，为了去到徐晨身边，只要有一线能接近徐晨的希望，她就可以把那件事做到极致，哪怕当时的她有很多硬伤，譬如本科学历不好，专业课有些没有学过，但这些在她眼里，和徐晨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林逸也自然懂她为什么会一次次怀疑自己，会那么害怕失败，不过是因为她太爱徐晨，所以不愿意承受一点点的风险，因为太爱徐晨，所以备考期间她每分每秒都活在下一刻就会失去他的恐惧中，这种恐惧又总是会因为她的不自信而无限放大。

        “徐晨，我好想你。一年之后，我要成为这里的一员。”

        “徐晨，你知道吗？虽然我还不是北传的学生，但对这里我总是莫名的亲切。”

        “徐晨，走在没有你的城市，连呼吸都是痛的；今天真正来到这里，我终于可以对你说一句：我很想你。”

        ……

        她还记得，考研前一年来北京参加考研专业培训课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来北传参观时的情景。她记得很清楚，她来北京学习的时候是1月份，也是北京最冷的时候。虽然室外天寒地冻，但她心里却莫名的温暖。即使当时徐晨不在她面前，但能来到他所在的城市，能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能呼吸他呼吸过的空气，她就觉得特别的幸福。

        那天，她在校园待了一整天，差不多晚上5,6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因为正值寒假，学校里没什么人，自然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她的身影。走在学校的人行道上，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对这所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高等学府，她心里有期待，有欢喜，有向往，还有自卑、无奈和恐惧，这和她多年对徐晨的感情如出一辙。

        那时的她是多么的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里的一员，但她又是那样害怕，害怕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害怕自己高考失败的悲剧再次重演，更害怕此生都与徐晨再无交集。不过是一场考试，然而对当时的她来说，她觉得这是她去到徐晨身边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即使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那时的她走在北传的校园里，依然难掩心中的激动。她终于可以不想再去想父母的不理解，也不想去想家里别的亲戚曾经对她的冷嘲热讽，更不想去想她复习了那么久但仍然可能失败的可能性，看着周边也没什么人，她终于可以对着空旷的校园，抛开所有的私心杂念，说一句——徐晨，我好想你。

        “徐晨，我好想你。”短短的6个字，承载的却是她当时将近7年的执着追随。孤独成长的19年，深爱徐晨的7年，与徐晨天各一方空白的4年，所有的所有，在那一刻都化成了这再简单不过的6个字。她没有说“徐晨，我爱你”，是因为她觉得当时自己的处境太过狼狈，没有考上北传的本科，实在是不配说自己爱徐晨。

        她后来跟林逸和“高手”提过很多次自己的一个观点：爱一个人也是要有资格的，也就是秦宇曾经跟她说过的一句话，“想要好好守护自己爱的人，一定要让自己先有能力。”这也是她与徐晨分开的那四年里，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真正想明白的道理。因为爱上的人是如此的耀眼和优秀，所以她只能逼着自己去成长为能与之并肩的人。她非常清楚，哪怕人生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做出一样的决定；哪怕时光倒流，她还是会选择那年与徐晨相识相遇。

        备考的那两年，她不敢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亲戚自己要考研的念头，一则是害怕自己考不上丢人，二则是不想听到一些讽刺她的闲言碎语。在家里复习的时候，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其余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复习，寒暑假回家连楼都没下过。除此以外，她还一遍遍的跟爸妈说，一定不要告诉家里任何亲戚她考研，过年的时候还要他们跟家里亲戚“撒谎”，说她去北京是因为找了个北京的男朋友。更极端的是，那时候她无时无刻都要提醒她爸妈不要透露任何关于她考研的消息，她的那种敏感甚至到了“偏执”和“神经质”的地步，只要爸妈跟家里任何亲戚打电话，她就算不看书都要去旁听，就怕他们说错什么话。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爸妈对她的这种“神经质”的敏感都到了极度无话可说的地步，又考虑到她可能是压力太大，所以也只好顺着她。然而，如今的她回想起自己当年的那种“极端”，也觉得的确有点神经过敏了，在别人眼里，她又不是什么最重要的人，谁会没事天天关心她的私事。只是当时的她太在乎那个结果，又太在意自己所谓的“面子”，所以才会那么偏执。

        离考试只有100多天的时候，也是压力也最大。她还清晰的记得，有那么2,3个星期，每天晚上都会大哭一场。因为实在是太害怕自己再次无缘北传，害怕爸妈的预言再次成为现实，那句话真的不是夸张——每分每秒都活在失去徐晨的恐惧之中。

        她当时跟林逸是那样悲观绝望地描述自己的心境：如果考研失败，如果再次失去徐晨，那将是她此生都不能承受之重。她后来也问过林逸，为什么当时他能那么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的偏执和极端，还能那样耐心地听她喋喋不休地描述她的恐惧。林逸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此生听到这么个故事，都觉得人生不白活一场；还有，一个对感情如此执着的女生，配得上拥有最好的结果。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也渐渐想开，因为她知道，恐惧和害怕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反而只会影响她的复习进度和正常发挥。自古华山一条路，既然走到徐晨的身边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那她就没有不为之风雨兼程的理由。哪怕每天晚上还是会因为压力太大失声痛哭，她就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只准睡前哭10分钟，哭完之后第二天继续看书；前一天多哭1分钟，第二天多背一道专业考题。最后的100多天，她就是这么一点点熬过来的。而这一切，她爸妈从来都不曾知晓。

        当林逸后来听她说完这些事后，也是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作为最好的朋友以及男闺蜜，他太懂思语对徐晨的爱和执念，他也知道，徐晨在思语的生命中有着怎样非同寻常的意义和地位。所以他后来才会跟她说，以后他找女朋友绝对不能找“追星族”，尤其是像她这么“疯狂”的“追星族”，不然真的太可怕了。

        但平心而论，林逸的确很欣赏她这种敢于为了爱人去坚守梦想的勇气，也很欣赏她这种为了爱人去努力做最好的自己的人生态度。虽说她的这种“执念”在外人看来有些可怕，但如果不是因为她这样深爱徐晨，他也看不到后来变得如此优秀的她，所以林逸才能那样“纵容”她的某些偏执和纠结，甚至对她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倾诉”都照单全收。

        “小语，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了考上北传，为了重拾梦想，为了…徐晨，承受了这么多的艰辛。”

        “秦宇，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那么难过了。现在想起来，那些心酸的过往，不过是过眼的云烟。而且，我不认为这是一段艰辛，我只是为了我爱的人，做了一件应该去做的事。”

        “那段时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很难过呢？可能我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但至少可以开导开导你，你也不至于那么痛苦了。”

        “嗨，那时候你已经结婚了，我们之前的关系，的确不适合找你倾诉什么事。有些事我只能自己去面对；我和徐晨之间的这道坎，只能靠我自己跨过去。”

        “你也是足够的坚韧，以我对你的了解，最难的可能不是那场考试，也不是复习的压力，是要战胜你内心的某种恐惧吧。我都能想象，复习的那段时间，你是不是每分每秒都活在会失去徐晨的害怕和恐惧之中？”

        “你这个前男友当的真是够合格的，连形容词都用得这么精准。一点不错，这两年的每分每秒我都害怕高考的悲剧重演。录取结果出来的前一天晚上，我都没睡好。整整两年了，直到今天，我的执念终于圆满。”

        “祝福你。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这辈子输给徐晨，我认命。”

        “……”

        记得录取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她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包袱，把自己成功考上北传的消息告诉了前男友秦宇。后来，他们一块吃饭说到这件事，期间她还说了很多自己备考这两年所面临的压力和艰辛。秦宇对她除了送上祝福，也道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无奈。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所以秦宇很懂她先前的那种绝望和痛苦。

        不过，她也没说错，她和徐晨之间的距离，只能靠她自己跨过去，她的问题，也不是任何人说两句开导的话就能解决的。既然她认定自己就只有一次走到徐晨身边的机会，哪怕她的认知是错的，别人的话她也听不进去，任何人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是徒劳。

        别人考不上研究生可以有别的选择，但她不一样，如果她考不上研究生，就意味着此生都要和徐晨“阴阳相隔”。这话不是夸张，在她的认知里，如果自己以后的人生和徐晨彻底无关，她觉得余生毫无意义。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种偏执和极端真的很可怕，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徐晨早就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这个人就是她的信仰，她爱徐晨，就像人要呼吸才能活着一样自然。

        “我只是为了我爱的人，做了一件我应该做的事。”可能对秦宇来说，他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是输给了徐晨，但说到底，还是因为彼此要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只能各走各路。她也想过很多次，如果他们当年没有分手，大概率上两人是会在一起的，可能她也会过得很幸福，但那之后，她的人生也不会再和徐晨有任何交集，也更加不可能去到北传，实现自己的梦想。

        在她的价值观里，她认为爸妈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可能就是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她早恋，导致了后来秦宇无奈地跟她提出分手吧。虽然她因为失恋难过了很长时间，但长远来看，和秦宇的分手也确实促成了她一步步实现梦想，直至最后与徐晨在北京相遇。她能有今天的事业和收获，也得益于在北京这么多年的历练和打拼。

        “失去秦宇，我只会难过一阵子；但失去徐晨，我这一生都会万劫不复。”这是她在自己的一篇□□日志中写的一句话，她从来都不否认，多年以前，她虽然也喜欢徐晨，但也很爱男友秦宇，他们相恋多年，有过很多难忘的记忆，要说完全没有感情，那也肯定是假的。然而，如果要她在秦宇和徐晨之间做一个选择，这个答案就再明了不过了。她的幸福，秦宇是给得起的；然而，她要的人生，秦宇是承担不起的。这么说来，秦宇的确也是输给了徐晨。

        诚然，实现梦想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对她来说，还有一个永生的遗憾。就是她考上北传的这件事，因为车祸意外离世的堂哥陈晓龙再也不会知道了。晓龙堂哥是思语在家里唯一一个知她懂她所有想法的亲人，然而她后来的蜕变和成长，堂哥再也看不到了。这个曾经和她最亲的亲人，在她大一那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以后，在这个家里，她的快乐和悲伤再无任何信任之人可以分享，这也成为了思语心中永远的无奈和心痛。

        “哥，如果你还在人世，该有多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在那个世界的你…”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后来我就不会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哥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三番五次地向你抱怨和发泄，现在我也考上北传了，能去北京了，可是现在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哥，如果你还在人世，你会支持我留在北京吗？如果时光倒流能换回你的生命，我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无理取闹…”

        ……

        她这会想起了自己这一生都不愿意提及的一段往事，堂哥的意外离世，是她心中永远的阴霾。因为从那以后，在这个家里，她连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人也彻底失去了。她一直都觉得，如果哥哥没有出事，她当年备考北传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苦；如果哥哥还在人世，知道她后来的经历，也一定会理解她留在北京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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