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一秒还阳光明媚的陆吾山，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仿佛天被捅破了一般落下瓢泼大雨。银白色的雨滴连成线，“劈里啪啦”地砸下来，将山中屈指可数的几条小溪填得满满的，然后，河溢桥塌，无情地卷携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洛瑜皱眉搜寻着水中的活物，然后不知疲倦地截下一个个人类，将其送至安全地带。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洛瑜盘腿坐在雨幕中。雨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他抹了把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降雨的是我，救人的还是我，我到底算什么呢？
　　“哗哗”的水声中，突然掺进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洛瑜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一掌拍得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立刻运力勘察，却发现自己连对方的一丝踪迹都捕捉不到。下一秒，洛瑜忽然被凌空举起，然后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整个过程连半分钟都不到，便将他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洛瑜颤抖地捂着碎裂的内脏，在这场毫无悬念的打斗中绝望地闭上眼睛。
　　干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自己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了吗？可是，为什么还是会不甘心呢？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阿稳这个小笨蛋会一直傻傻地在小院里等着吗？会的吧，谁让她笨呢......
　　然而，对方却突然收了手，徒留洛瑜一人在雨中惊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洛瑜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突然，一阵威压施来，几句轻飘飘的话语随风传入洛瑜耳中：“念在你良心未泯，我饶你一命，你，好自为之。”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威压也在瞬间撤走。
　　洛瑜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血水，暗暗猜测对方的身份，直到排除了所有的选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答案。
　　这样的人物，实力绝对不低于天帝，放眼六界，恐怕只有沉睡的那位了，可是......山神苏醒这么大的事情，天帝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
　　洛瑜烦躁地摇摇头，边思考边咬牙运转灵力，却发现丹田仿佛被人用刀子搅碎了一样剧痛。终于，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上，意识逐渐陷入混沌。
　　由于脱离了灵力的掌控，雨水仿佛脱缰的野马一样更加张狂地飞流而下。不远处，一股洪流裹挟着数不清的砾石向洛瑜躺着的方向咆哮而来，洛瑜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自暴自弃地勾了勾唇，迷迷糊糊间，好像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下一秒，他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陡峭的山岭之顶，一袭白衣的碧璧举重若轻地将沟河中溢出的水流抽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洛瑜惨白的脸庞，心疼地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混进雨水之中。
　　在所有水流凝结成一个晶莹的水立方后，碧璧原本合掌的双手慢慢打开，水立方也在顷刻间挥发的不见半分踪影。一眼望去，刚刚灾难性的浩劫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泥污的洛瑜，碧璧颇有些手足无措地帮他捻去粘在脸上的头发，一边小心翼翼地向洛瑜体内输送灵力，一边放缓语气低声安慰：“阿瑜不怕，马上就不痛啦，我在呢，我是阿稳呀......”同样的话语，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对方听不见。
　　直到将洛瑜安然地放在小院的竹床上，碧璧才闭眼按住自己一直颤抖不停的胳膊，轻轻呼了口气。
　　天空的太阳升了又落，洛瑜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止境的梦里，皱着眉总也不肯醒来。
　　碧璧每日浇过花后，都会搬把小竹椅坐在洛瑜旁边絮叨。她的独家记忆并不多，出生以来的大半经历里都有洛瑜的身影。
　　“阿瑜，告诉你哦，这次我只找了七个地方，就发现你在哪里了呢，我是不是很厉害呀。”“但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下次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让我找了呢，我怕来不及......”
　　第五天的傍晚，碧璧托腮静静地望着床上的洛瑜，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故事可讲了-------原来一个人的话真的会有说完的一天呢。
　　她按按有些空落落的心，努力挤出一抹笑：“阿瑜，你怎么还不醒呢，再睡就傻掉啦。”
　　碧璧原本也没期待听到对方的回复，低头喃喃自语：“不过你傻掉也没关系的，我不是还在嘛。”
　　“你？”
　　“对呀，我会做好多事情呢。”碧璧毫无所觉地点点头，刚准备细细数落自己的本领，突然身子一僵，不受控制地惊叫出声。
　　洛瑜活动了一下四肢，抛给碧璧一个贱兮兮的媚眼：“嘘，低调。”
　　看到这熟悉的鲜活面孔，碧璧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不忘递给洛瑜一杯茶水，口中吐出的字模糊不清：“我，我还以为......黑发人......吓死我了。”
　　洛瑜小口啜饮着，眼含笑意地听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倾诉，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碧璧的后背：“不怕啦，我不是已经醒了嘛。”“这次只是个小意外......”“什么‘黑发人送白发人，’我可还年轻貌美着呢......”
　　碧璧抽哒着打出一个哭嗝，忍不住破涕为笑。
　　见气氛缓和了一些，洛瑜垂眸描摹着杯口的轮廓，语气认真：“下次不要贸然离开这里了，太危险了。”
　　碧璧一愣，急忙辩解道：“我每次出去都会消除自己的踪迹，不会有人发现的。”
　　“每次？”洛瑜的语气冷了下来，刚准备对放松警惕的碧璧进行思想教育，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眼中划过一丝恐慌。
　　他垂下眼帘，不敢直视碧璧的眼睛，艰涩地开口：“你都看到了？”
　　碧璧捏紧拳头，原本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来个“认错三连”，在听到洛瑜有些颤抖的问句时，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不待洛瑜有所反应，她又认真地补充道：“也不是都看见的，如果你按纸条上的日期回来，我就没机会出去啦。”说完，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盯着对方毫无芥蒂的双眸，洛瑜的大脑罕见地陷入了空白，足足迟钝了近六秒，才讷讷地开口：“你确定听明白我说的了吗？”
　　“不就是降雨淹人嘛，我可聪明着呢，一点就通。”说着，生怕对方不信，还洋洋得意地竖起三根手指，“我足足看见过三次！”
　　洛瑜瞪着那晃来晃去的三根手指，吞了口口水：“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碧璧收起脸上的笑，拉起洛瑜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瑜，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洛瑜听到她的轻叹，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想摇头否定，最终却只是面色平静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说话。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你会厌恶我那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碧璧耐心解释：“我看到你淹人，也看到你救人了呀。你经常教育我，‘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但是我了解你呀。”
　　你真的了解我吗？洛瑜在心里默默地问，突然感觉胸口很闷。
　　他紧紧地反握住碧璧的手，执拗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怎么都找不到我了呢？”那严肃的表情仿佛在问一个有关生死的大事。
　　“那我就一直一直地找下去！”碧璧的眸中满是真诚，一字一句地应道。
　　“世界这么大，如果总也找不到呢，”洛瑜有些失落地放低了语调，“说不定慢慢你就放弃了。”
　　“六界说大也不大，只要我一直找，总会找到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们拉勾。”说着便勾起洛瑜的小拇指摇了摇，“拉了勾，就永远都不能反悔啦。”
　　洛瑜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眼中溢出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情。听着心脏剧烈地跳动，他勾唇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你不找我也没关系的，如果我们走散了，我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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