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荒村

　　窗外的风肆虐地吹着本就不算结实的窗户，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蹲在墙边不停地叩着玻璃。实木窗棂上爬满了黏糊糊的蜘蛛丝，呈现不规则网状，看上去住在这间破木屋里的节肢动物是一只有毒的蜘蛛。

　　“山里的夜果真冷。”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正坐在硬板床上，双手互相摩擦着，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持久的寒意完全吞噬了她通过摩擦产生的极微弱的温暖。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似乎没有听到这句抱怨，时髦女人有些生气，斜眼看着对面坐在矮脚桌旁奋笔疾书的女孩。

　　“喂，林笙，你写什么呢？”时髦女人喊了一声。

　　“啊？”女孩这才抬起头来，瑟缩着道“没什么，记点日记罢了。秋岚姐，你有什么事吗？”

　　林笙面容姣好，有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她穿着薄荷绿色的薄棉衣，及肩的头发散乱地披下来盖住鬓角。杨秋岚一向对这种刚走出象牙塔，还没学会如何打扮自己的小女孩嗤之以鼻。更何况，林笙还是自己单位的小职员，一点工作阅历都没有。

　　虽说杨秋岚对单位的新人都比较严厉，但她对林笙经常过度苛责，就好像跟她天生有仇一般。原因只有杨秋岚自己清楚，林笙的男朋友季柯凡长相帅气、家境殷实，两人刚毕业就已经订婚。林笙刚来第一天，是她男朋友亲自送她到单位的，这一幕正好被大龄剩女杨秋岚看见，于是她心生不平，此后便一直找借口责骂林笙。

　　这一次，杨秋岚以经理的名义邀请单位的下属一起出来旅游几天，并且可以带亲属。果不其然，林笙请求带上自己的未婚夫。美其名曰旅游，其实杨秋岚在心里暗自打着小算盘，毕竟季柯凡的整体条件真的很好，若是能变成她的男朋友岂不是美事一桩，她这样想。抽签的时候，她使了点小技俩和林笙她们一组，旅游的第一个景点活动第一项，就是分组分路线爬山，比谁先登顶，前三名有奖品。

　　说能想到，爬山爬到一半，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大作，杨秋岚本来以为她们找不到落脚点了，没想到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个村子，里面全是房屋，但却空无一人，似乎已经荒废很久了。一开始她还觉得这村子突然出现在半山腰非常奇怪，但因为风太大，她只好同意在这借宿一宿。

　　季柯凡和同事王寅说要出去找找其他人，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林笙有些无聊，便开始写旅行日记。

　　10月21日

　　我们刚刚来到凌峰山，风景果然跟画册上的一样好。本来还是艳阳高照的，但爬山爬到一半风云突变，我们被困在了半山腰上。幸亏秋岚姐发现了这个荒废的村子，要不然风这么大，无论下山还是上山都非常危险，我们就真的进退两难了。柯凡和寅哥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找到其他人了没……

　　“喂，你男朋友怎么还没回来？”杨秋岚装作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林笙也有些发愁地看着阴沉沉的窗外，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打个电话问问。”

　　说着，林笙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她突然一愣，抬头道“秋岚姐，我的手机没信号，你看看你的。”

　　杨秋岚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呀”了一声，道“我的也没信号。”

　　“怎么办啊，秋岚姐，柯凡他们会不会……”

　　“好了好了，可能是因为在山上，所以信号不好。”杨秋岚打断林笙的话，目光却被硬板床边上的墙面吸引了。

　　那是一抹暗红色的污渍，灰色皲裂的墙面上蓦地跳出这么一种颜色，属实有些突兀。杨秋岚伸手想去摸它，林笙忽然尖叫一声，把她吓得立刻收回手去。

　　“你叫魂啊！”杨秋岚生气地瞪了林笙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秋岚姐，那墙上，墙上是血吗？”林笙脸色煞白，看着墙上的那抹红痕，眼睛都快瞪得掉了出来。

　　“什么血啊？是颜料吧，你别老大惊小怪的，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就不能成熟点吗？”林笙刚坐在硬板床上，就被一旁的杨秋岚给推开。

　　“可是，秋岚姐我……”

　　“好了，你让我睡会儿，走了一路，也该歇了。”

　　“好，好吧。柯凡他......他们回来了我叫醒你。”林笙离开床，坐回板凳上。

　　杨秋岚骂骂咧咧地把背包垫在脑袋底下，半睡半醒之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抹暗红色的痕迹，说实话，真像血啊，干涸的血，腐败的血，就好像有人用手在墙面摩擦，然后，尖利的石子刮破了她的手，白皙光滑的手指，血迸出来了，然后……

　　杨秋岚头痛欲裂，但她还是醒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季柯凡和王寅还没有回来。

　　屋子里点着一根蜡烛，昏黄色的烛火跳跃着、摇曳着，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不断地晃动着。杨秋岚心生奇怪，暗自嘀咕道，没想到林笙想得挺周到的，出门还带了蜡烛。林笙坐在硬板床上，手摩挲着有着红痕的墙面。

　　等等，我为什么躺在地上，我记得我睡前是在床上啊，还有我的背包为什么还摆在桌子上，杨秋岚心想。她的脑子有些乱，但她也不想思考自己是如何从床上挪到地上来的。

　　“林笙？你干什么呢？”

　　林笙不说话，依旧使劲摩挲着粗糙的墙面。杨秋岚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见林笙对她说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直接走到她身后，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喂！领导跟你讲话，你应该回答，知道吗？”

　　林笙仍旧没有理她，很用力地用白皙光滑的手指磨蹭着墙面，一下一下，然后突然，尖锐的石子把她的手指滑开了一个小口，血出来了。杨秋岚隐隐约约听见林笙低声笑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笙用受伤的手指滑过墙面，在皲裂的灰色里留下一抹猩红。

　　“你有病吧？”

　　林笙突然回头，杨秋岚被她的脸吓得瘫倒在地。那是一张极其可怕的脸，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没有眼球，而是两个黝黑的洞，凹陷的边缘结着血痂，鼻子和嘴唇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腐烂，肉块被血丝连缀着，几乎包不住牙床。

　　“你是……你是什么东西！林笙呢？！”杨秋岚双腿发软，本想逃跑，胳膊却怎么都撑不起来自己的身体。

　　“林笙”的脸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杨秋岚也看不出来她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只觉得她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令她无比害怕。

　　“别伤害我！”杨秋岚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去，那个东西没有动弹，还是坐在床板上。杨秋岚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她胡乱用袖子一抹，半跪着去开门，可不知为何，这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杨秋岚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她的胳膊酸软，就随意地垂在了地面上，手碰到了一个纸质的东西。杨秋岚顺势拿过来一看。

　　那是林笙的日记本。

　　杨秋岚双手颤抖着打开它，那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些文字，字体非常秀气，一看就是个女孩子的日记本，但那纸张却已经发黄，连本皮都已经很旧了，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7月3日

　　柯凡说要带我去凌峰山玩。这座山人很少，但风景很好，我很喜欢。他说，今晚，我们可以在山上露营。不过很幸运，我们在山腰上看到了一个村子。村口坐着好几个老人，看着都慈眉善目的，今晚我们可以借宿在她们那里。

　　7月4日

　　快天亮的时候，柯凡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他好像生病了，一直念叨着，窗外有人在看他。我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嘛。我觉得村子里的人看着都很热情，应该不会专门坑骗我们这种旅客吧。

　　准备下山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一下午一晚上一直都没有停过。我们只好又麻烦老人家再借宿一晚。

　　7月5日

　　我们的食物吃完了，好在村子里有个老婆婆心善，给我们送来了吃的喝的。柯凡的神情仍旧有些恍惚，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看他那个虚弱的样子，只好选择再住一晚上。

　　7月6日

　　柯凡发烧了，梦里还一直念叨着让我赶紧离开什么的。因为柯凡身体不太好，昨天我把老婆婆给的热腾腾的食物都让他吃掉了，我只能啃书包里剩下的饼干和巧克力。这个村子民风淳朴，等回家后我一定要抽时间带点我们那里的特产过来感谢他们一下。

　　又是一整天的大风和暴雨，完全不能下山。唉，只能再住一晚上。

　　7月7日

　　我们已经在山上逗留了五天。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一定能下山。

　　7月8日

　　我没能成功下山。

　　柯凡死了。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他好像是染了风寒了吧？

　　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想活了。

　　7月9日

　　柯凡回来了。

　　日记到这里结束，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杨秋岚看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凝固，她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处境了，但她的脑子里全是那句“柯凡回来了”。

　　她颤抖着抬起头，正撞上林笙那张恐怖的脸，林笙蹲在她面前，脸几乎跟她的脸挨在了一起。杨秋岚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秋岚姐，秋岚姐！你醒醒？是做噩梦了吗”杨秋岚猛地睁眼，看见林笙的一瞬间开始尖叫起来。

　　“你怎么了？”林笙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杨秋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跟睡前一样，心有余悸地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梦啊。”杨秋岚极不自然地冲着林笙笑了一下，然后坐了起来，那个无比真实的梦还在她脑海里徘徊。

　　窗外已经黑了，季柯凡和王寅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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