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31

        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梦魇之中。只要闭眼，便是漫天的大雪，满脸血污的母亲倏地睁开双眼，流下的一滴泪也是悚然的红……赤砂弘一和春野美咲对于妈妈的死表现得事不关己无动于衷，他的存在则毫无意义，自己从来都是这时间长河中飘零的孤舟，背负着黑暗去往另一个终结。

        春野樱和宇智波佐助和他当然是不同的。

        赤砂蝎远望窗外孤零零拍打翅膀的一只飞鸟，平静的眼瞳中总算有了一丝涟漪。天色已经逐渐地暗了下去，此时周身袭来冬日的寒意，再过片刻世界又将陷入一片黑色。

        他怔怔伸手触碰面前的水杯，冰冷的温度从指尖传来，随即散到四肢百骸。

        她早就走了。

        听闻他吐露的简洁真相，少女惊愕了两秒，接着垂下头默然，只见两串晶莹的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然后砸到地板。

        她轻声低语，却如同雷一般炸在他的心上。

        她说。

        “蝎，可是这些，我从来都是不知道的啊。”

        他当然明白。

        可是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了。

        ……

        又是新的一周。

        听说春野樱辞去了会长助理的职务，所以有很多学生跃跃欲试。而红发少年挥手叫停了所有人的热情报名，直言他从今天起不再需要任何助理。

        蝎像往常那般来到办公室。

        对面是一张空荡荡的办公桌，长久放在桌上的一些资料文具也被人收拾了去，他无端生出些许疲寥的心情。

        “请问……蝎学长在吗？”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蝎微侧头，看见一个身材娇小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捧着一个东西在门口踌躇着，脸上的神色半是羞赧半是兴奋。看到蝎的侧脸之后，她有些激动地朝办公室走了两步，发觉自己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后又退了一点。

        躬下身子，将手中之物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是便当盒。

        蝎不觉一愣。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过往追求他的女生，总是会送他很多东西，便当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但他知道，她们对他好不过是想要和这副看起来尚不错的皮囊谈恋爱，她们本不关心他有没有吃饭，亦不关心便当和所有花哨礼物的区别。

        思及此，他冷淡地转过头去，背对她道：“我不用，你走吧。”

        待到女生哭着跑开，他的胃却在刹那间灼痛起来。

        他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半天直不起身。

        为什么复仇成功，除了那天眼见美咲震惊的神情，他的心中还是没有丝毫的快意？他和曾经有什么不同？依然是空落落的一切，再也得不到的回应。

        ……

        宇智波佐助开始跟在姐姐身后，大约保持十米的距离，不管是上学、放学，还是在学校里的一些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凝视她。

        这是唯一的不会让她感觉痛苦而自己又能看见她的方式。

        而此刻他却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毅然走了过去。

        看着正在穿运动服和篮球鞋的少女，他张口，“你可以不用去。”

        她垂首系鞋带，并没有看他。

        “我为这场篮球比赛准备了很长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参加。”

        “……”少年脑中闪过万千的思绪，每一种都是为她所担忧。她的队友早就将她摒弃在外，若不是她执意参加而球队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情况下，她根本没有机会上场。她的对手亦早耳闻她的“大名”，或许暗中鄙夷的同时还在想待见面的那天如何针对她。

        可佐助终是哑然。

        他知道她的姐姐性格乖顺，但骨子里倔强不服输，只要认定的事情将永远不会改变。

        ……

        比赛的这天还是到来了。

        全场座无虚席，毕竟是f中女子篮球队冲刺市第一的比赛，固然受到重视。

        春野樱走在队伍后面，望了望四周的观众席，他们都拉着激励人心的加油横幅，但所有人乍见一头显眼粉发时，居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一秒。

        比赛开始前是两方队员握手致意，轮到樱时，对方球员都将视线撇开刻意忽视，只是极快而傲慢地在少女的掌心一拍。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垂眸笑了笑。

        只要能够打好比赛，无论别人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她都可以平和接受。

        比赛开始之后，樱这边的队友率先抢到球，于是樱便作为防守方，双臂张开横在一名外校球员之前。

        “啧、切。”

        耳边传来很不耐烦的厌恶声音，樱知道这来自于身后那个女生。哪怕之前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心中还是泛开一阵难过。但她克制自己将注意力转向比赛，目光灼灼地盯紧两方的站位。

        她们的中锋平野此时越过两名对手，想要投球却无法施展，最好的方式是将球投给站位靠近一些比较安全的春野樱。

        樱已经做好了接球的准备，并且她有信心可以为她的队伍拿下全场第一个两分。

        可是，平野在看见樱之后，突然止住了传球的动作，神色间稍流露出烦躁，继而双手抬起——直接把球传给了另外一名较远的队友。

        樱愣了愣。

        就在此刻，肩膀处突然被用力地掐了一下，接着又是抱怨的厌烦语气。

        “烦死了，丑八怪。浪费我时间……”

        骤然袭来的疼痛让樱真有些不知所措地僵住了。她尚未来得及回应，手臂上又被掐了一下，力度毫不客气，与之带来的是更强烈的痛意。

        她们……竟然在这样正式的比赛上面，藐视一切规则，以这样的方式在她身上发泄着个人的情绪？

        春野樱心头霎时漫上一阵酸楚，短瞬几分钟她发觉球场上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为糟糕和复杂，眼眶逐渐蒙上一层湿雾，委屈终究还是不可遏制地袭来了。

        比赛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中止，犯规亦算不上，裁判没有吹哨，这个女队员对她所做的事或许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看见。

        她只得吞咽情绪，再次投入到紧张的赛事之中。

        “传给我。”春野樱无声的口型向队友传递着信息。她此刻又是绝佳的位置，只要队员把这个球传给她，她相信一定能绕过唯一的那名对手，给队伍拿下两……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球从她上方越过。

        比赛分数35比28。她们已经落后了。

        “传给我。”她再次用无声的口型哀求着，脸上满是慌乱和急迫。她为了这场篮球比赛付出了这么多，无论怎么样她都坚持训练着，怎么能……怎么能因为那些可笑的事情，让本该赢得荣誉的时刻，变成一次惨淡的失败？

        球却从她旁边擦了过去。

        ……

        比赛到了最后的一分钟。此刻场上比分75比74，球在队员矢口手中，只要投下最后一颗球，那么结果将完全逆转。

        矢口此刻站在三分线外，一分钟的时间足够她传球交给队友投球——这是很稳妥的方式。尤其是传给春野樱。对面在察觉到春野樱几乎没机会摸到这颗球后，都松懈了对她的密切注意和防守。

        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对方球员已察觉到对其不利的形势，开始慢慢地向樱的位置靠近。

        就趁着对面露出破绽的这个时候！

        只要矢口把球给她！她可以直接带球上篮，胜利将非她们莫属！

        给她啊！！给她啊！

        矢口！！

        给我啊！！

        “矢口……！”少女的话刚喊出来。

        只见矢口踮起了脚，将篮球高举了起来。

        她要站在三分线外投球。

        球已经从矢口的手中飞出去。

        此刻场上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颗篮球的运行轨迹。

        樱因怔然而微微张嘴，全身细胞都紧绷起来。

        5、

        4、

        3、

        2、

        1。

        篮球撞上了篮框，在框上转动了一秒，最后。

        从框外。

        掉了下去。

        裁判长吹着口哨，意味着比赛彻底结束了。

        比分，75比74。

        对方获得了胜利。

        外校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喝彩，她只觉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周遭的一切景物都在急速地后退。目光中唯有那颗静止在框下的篮球。

        她全身开始发抖，呼吸都变得急促。

        为什么？对她的厌烦和恶意，要比这样付出了所有人近半年心血的比赛还重要？平素她们如何在言语上讥笑她，在行为上欺凌她，她都毫无怨忿，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刻！

        为什么啊！！！

        所有人被篮球场上突然爆发出的哭喊所惊住了。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子站在那里，仰着脸放声大哭着。

        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陡然断裂，铺天盖地而来的伤痛将她湮没了。她再也不去理睬他人的议论，直哭得涕泗横流，一身又脏又皱，狼狈可怜。

        连看的人都有些不忍心，发出了一声声同情的叹息。

        但质疑者尚在。

        “什么啊……不至于吧。作秀吗？”

        “作什么秀，f中春野樱，已经够知名了。”

        “哦，就是那个和弟弟……”

        教练走上前去，看着已经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仍流泪不止的女孩，伸出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他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对她说。

        他只是转过身，对着因为失败而讪然的队员们吼道：“所有人今天在操场跑二十圈，不跑完不准回家！！我想你们应该重新学学什么叫团队精神！”

        ……

        赤砂蝎沉默地坐在观众席，双手放在膝盖上，裤子已被他捏出一条条皱褶纹路。

        他看着不远处的黑发少年跑进场内将痛哭的少女抱了就走。

        听着耳边的一切哗然之声。

        脑子里却闪着一帧帧过往的画面。

        ……

        包中的情书已近二十封，占据了很大的空间。要不是留着有用，他早把这些无聊恶心的东西丢进马桶冲掉。

        赤砂蝎回到家中，稍有些烦躁地将包朝旁边一扔。因他的动作，有一封从包里滑了出来，又刚好封口并不严实，于是直白而热烈的字句骤然映入蝎的眼中。

        他本不欲去看，可是视线还是不自觉地被娟秀的笔迹所吸引。

        「学长一定要记得吃早饭哦！我今天在抽屉里给你放了我自己做的便当，可能不太好吃……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让你感觉到幸福和快乐的，请相信我！」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怅然而潮闷的情绪突地在心中弥漫开来，令他自己也有些诧异。少年俯身捡起这封信，将目光睇向一旁的垃圾桶。

        他还是将这封信放进了抽屉里。

        可惜在离开赤砂家之后，不小心被他遗漏在那里。他上次于家中吃饭时回去就是为了找到这封信。

        他找到信了，可是却又将她推离。

        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匕首，亲手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

        春野樱将脸埋进弟弟的肩膀呜呜大哭。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他抱得尤其紧，冰凉的液体滑过少年的脖颈，最后浸透了他的衣襟。

        佐助不知道女孩子哭起来可以像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分泌液体的软体动物，直将两人身体都濡湿。看着她的模样，少年又是心软又是心疼，捧着姐姐的脸以皮肤蹭掉她的鼻涕泪渍。

        “……不脏吗？”

        “嗯。”

        “笨蛋。”

        她与他额头相抵，视线相交，便一头陷入了满是星河璀璨的温柔之中。

        弟弟好像变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心脏一钝，忽而传来一阵轰然的悸意。

        他永远都与她相依。

        无论穷途末路，抑或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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