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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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西边有两个在做家务活的下人,其中一个年纪小些,模样俏皮,他提议道:“今日秋高气爽的,既然少爷觉得无聊,我们一起去放风筝怎么样?刚好我阿爹教我做过”
出主意的小童立下被打了一下脑袋,阿叔惊道:“怎么净说胡话,招你进来的人没有告诉过你吗?万不可在少爷夫人的面前提起风筝二字,你竟然还说什么,去放风筝?小心把你丢出去!”
小童人都吓傻了,软声问:“为何不可提,风筝我从小就玩的”
阿叔转头,见少爷闲不住的出门去了,这小童人老实,怕他再犯错,就压着声音告诉他:“少爷小时候差点儿被主家的二姨娘用风筝线勒死,所以每每见到风筝线就害怕,不能提——”
“啊”,小童眼睛都吓圆了。
也没哪个下人能出个有趣的主意给良庭消磨时间,他带把折扇,到街上闲逛去了。
他小时候就喜欢到街上来,那时母亲整日忙着家里的生意没空管他,他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待着,冷冷清清的身边连个声响都没有。但街上一直热闹啊,不管谁家小孩儿挨了打,谁家穷的揭不开锅,永远有人能揣着二两银子买点小玩意。
那些无聊和糟心事就像是缠绕身上的杂线,在这街上走一遭就都被刮跑了。
良庭避开左侧的一个风筝摊位,即便右侧人多还是往那儿挤,他腿脚敏捷,也没被人碰着,可他自己脚底一软——踩着什么东西了。
良庭蹲下,还以为摊子地下躲了只小猫小狗,掀开帘子时手腕被人握住,里面是个姑娘。他刚刚踩了这姑娘的手,手腕都给踩红了,偏偏死拽着他,眼睛红的跟灯笼一个色。
姑娘双眼含泪,摇着头说:“求你”
良庭转头,街头闹哄哄的涌进一群人,手提佩剑,在到处搜罗,想必就是搜她。
良庭:“你可做了什么错事?”
女子摇头,委屈极了。
其实她看着单薄面善,让人联想到强抢民女。
良庭放下帘子,脚一挪就挡了个严实,他合了折扇懒劲儿到家了似的问摊主:“你这儿卖的都是什么?”
摊主热情回道:“新来的胭脂呀”
良庭:“”
真会挑地儿。
良庭展开折扇,扇风道:“拿少爷推荐两个瞅瞅”
摊主人一愣,随即就懂了,挑出个最稀罕的递过来:“少爷,你瞧这个,你皮肤白,擦这个胭脂最合适了”
“什么玩意”,良庭:“我擦它干什么,我给我娘买”
“少爷的娘啊,嗐”,摊主:“吓我一跳”
良庭:“”
我吓的?
摊主双手又往前一递:“这个最适合少爷的娘了”
良庭:“”
你都不换一个再忽悠?
“这个就是最贵的了呗”,良庭拿过胭脂盒。
摊主笑了两声,称赞道:“少爷真是识货啊”
“滚开!”,摊主的胭脂盒还没忽悠出去,来人拿着剑柄一撞,呛人的香味就这么碎满了半块街角。
“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呛到小爷了”,良庭展了折扇一个劲儿的扇,胭脂粉都扇到眼前侍卫的脸皮上去了,他故意凑过去瞧:“呦,美人胚子啊,投胎时选仓促了不是”
侍卫呛的差点儿鼻子咳掉,以袖捂住口,喝道:“齐府公子找人,别多管闲事!”
“齐府又不是官府”,良庭漫不经心道:“何时开始替朝廷操心了?”
“别和他废话”,领头的见良庭不肯让,他抽开剑鞘朝那铺满胭脂盒的桌下刺去,良庭心想你这是找人?这么一剑下去那姑娘的脑袋上还不多个窟窿?
随即抬脚踹开桌子。
桌子踹倒时利剑脱手,蜷成团的姑娘身上倒是不用多个窟窿了,但她身上罩着的壳被良庭踹飞,人算是藏不住了。不远处齐府少爷齐秉致看见她人时眼睛亮了下,冒着光的冲过来,喊道:“把她给我带走!”
姑娘惊的爬起,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藏在良庭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公子救我!”
这事儿不能管的糊涂,良庭转头问:“他们为何抓你?”
女子话里伴着哭音:“他非要纳我为妾,我不肯他就仗势欺人,要把我抓去齐家!但我已有意中人,此时正在城外等我,还望公子行行好,求你送我出城”
哭音刚进左耳,右耳便是齐秉致的一声朝他嚎叫:“把人给小爷送过来!”
良庭朝他确认道:“这姑娘说你要娶她”
“知道还不快滚开”,齐秉致哼了声:“别耽误小爷成婚”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良庭笑了,拿着折扇往前一指,道:“你看见那儿了么?”
齐秉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顺着指向去看:“怎么了?”
“那有一个碎花楼,是此处又名的青楼”,良庭:“你要是想娶妻,那儿肯定有姑娘不嫌弃你”
齐秉致反应了下,随即指着自己鼻子:“你竟敢让我去娶个青楼女子?”
良庭长得好看,好好说话时瞧着诚心诚意的:“我是看你与他们相配才这么说的,劝你莫要错失了良缘”
“来人,给我打!”,齐秉致险些被气死。
良庭也不是故意气人找打,身上是有功夫底子在的,在护卫奉命要朝他身上再刺个窟窿时,良庭以左手折扇敲他手腕,右手接住被他打掉的利剑。剑鞘弹出之时打中从右冲过来的人腹部,最后起身一跃,剑锋逼在齐秉致的脖下,擒贼先擒王。
齐秉致努力翘起脚,使劲儿的带着眼皮都往上翻,生怕下巴碰见那冰凉。
但良庭意在救人,并无伤人之心,他好言劝道:“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姑娘既然已有意中人,你又何必再这么死气白咧的?”
齐秉致并不领情,凶狠的看着良庭:“你多管闲事,我迟早让你付出代价”
“你这要是这性子”,良庭:“那本少爷刚说的建议你仔细考虑考虑,碎花楼的姑娘都比你大度多了”
齐秉致脚尖都踮酸了时,良庭扔了剑:“滚吧,你也打不过我”
良庭这趟出来到底也没给他娘买什么礼物,但给那姑娘买了一匹骏马,亲自送她出城,果然如她所言她的意中人正在城外等她。
行吧,今日虽没给娘亲买什么,但促人姻缘,算是为娘积攒福报了。
良庭回到府内时,他那刚被积攒了福报的娘正在前厅等他。小童麻溜的跑来唤天黑了才归家的良庭:“少爷,夫人在等你吃晚饭呢”
良庭刚坐下,良夫人道:“洗手”
“噢”,良庭又起身,洗了手回来坐下:“娘,吃饭吧”
良夫人拿起碗筷后良庭也开始吃饭。
和良庭在外的皮实散漫不同,他在家中看起来挺乖的,但不是装成的乖性子,是因为没人陪他聊天而闷出来的乖。因为没有机会撒泼,就只剩下乖了。
良夫人慢声道:“今日当铺的王掌柜来过”
良庭才抬了头:“谈生意?”
良夫人:“替人说亲”
良庭不在意道:“他怎么什么活儿都干”
良夫人因他不正经的语调皱眉,但没说什么,道:“他是来转达贺家的意思,希望能帮你和贺小姐牵媒”
“没媒,让他干别的去吧”,良庭回道。
“良庭”,良夫人叫了一声。
良庭才放了碗筷,抬头道:“我不喜欢贺家小姐”
良夫人:“贺家小姐钟情于你,去年已经来说过一次亲,据说她曾言非你不嫁”
“她倒是耍脾气耍的理直气壮”,良庭:“我说非她不娶了么”
良夫人训斥道:“贺小姐大家闺秀,好好说话!”
良庭没胃口了,瞥了头不吃了。
良夫人放下碗筷,道:“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良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你理应延续香火”
“香火我可以延啊”,随母姓的良庭不满道:“可您总得让我找个喜欢的再给您生孙儿吧”
“良家的血脉在我这儿,又不是在那什么贺小姐那儿”
良夫人:“那你说说,你心仪的人在哪儿?”
“不知道”,良庭理直气壮道。
良夫人:“既然没有,那不妨先娶了贺家小姐,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如何培养?”,良庭心里的情绪积攒到了边界,不留神的冒出来:“你和父亲培养了那么多年,到最后不还是养出来三妻四妾么,你是给他秦家延续香火了,可这香火他稀罕么,您自己稀罕么?”
“良庭!”,良夫人喝道。
良庭话都冒完了才反应过来这话气人,立下的反应觉得说都说了,反正他自己也一肚子脾气呢,可心里也时刻记得娘亲一个人养大他不容易,他怎么竟挑伤口上撒盐。
他没觉得自己错,但心疼她:“娘”
“去跪着!”
想来良夫人半点儿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心疼,摔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良庭往椅子一靠,娘走了坐姿就不必那么板板正正了,闭眼揉了揉额,叹口气,起身去跪着了。
良庭跪了三个时辰,腿跪僵了,人也跪困了,等鸡都快起来打鸣时,小童终于跑进来,传达赦免令:“良庭少爷,夫人说你可以起来了,快去回房歇着吧”
“那还不快来扶一下”,良庭抽筋儿道。
小童麻溜的过来扶起良庭,看着他那直不起的腿道:“少爷,我一会儿给你揉揉腿吧”
“你是夜猫啊”,良庭:“扶我回屋后赶紧滚回去睡觉”
小童嘟囔道:“我这也不是心疼你么”
良庭敲了下他脑袋。
良庭睡到了日上三竿,睁开眼时他娘已经去了店铺忙生意,他一个人去吃午饭。
满桌子的爱吃的,良庭提筷子边问:“今日这厨子怎么这么懂事?”
“这都是夫人走前叮嘱的”,小童给他盛汤道。
良庭这心啊,又抹了层负罪感。
他少时孤单,又数次曾见不苟言笑的母亲偷偷哭泣,就养成了个敏感的性子,停下筷子,问道:“母亲几时出的门?”
小童:“辰时”
“这么早?”,良庭:“店里近日忙么?”
“夫人没去店铺,而是先去了趟贺府”,小童一边答一边乐,像是藏了天大的喜事。
良庭见他那表情就像是钓鱼放了个比鱼还大的饵,能馋死好几条,他招招手:“过来”
小童溜过来了。
良庭:“三句话内说不完我把你丢池塘里去”
“一句就行”,小童一点儿也不怕自家少爷,忍不住乐着告诉他道:“夫人去送礼物了”
这句话给良庭吓了一个激灵:“什么礼物”
“不是聘礼”,小童就知道少爷会这么想,笑:“是赔礼,你不肯娶贺家大小姐,可她又曾言非你不嫁满城皆知,自然要送礼物过去赔罪了”
良庭嘴角的笑从缓慢到肆意,搂过小童道:“母亲同意我不娶她了?”
小童高兴道:“嗯嗯”
良庭:“也不急着我给良家延续香火了?”
“夫人说,一个就够她气了”,小童道:“那香火你得空了再续呗”
良庭真是无比激动,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娘亲给她扣个头,无奈娘亲不在家,他搂过小童,腻歪歪的喊了句:“我娘真好”
小童被他勒的差点儿没上来气儿。
良庭得了大便宜,对于昨晚朝娘亲伤口上撒盐的事儿更自责了,本想今日等娘回来好好道个歉,但她却在店铺一直未归,快到年末,需要清算的帐多。良庭在家也没闲着,亲自下厨给母亲做晚饭,他少时与母亲相依为命,其实除了性子皮了点儿,人是懂事的,饭也会做。
坐了一满桌母亲爱吃的,良庭备了盆清水放在旁边,待母亲回来后洗手吃饭。
然而这一等,月朗星稀,眼皮都打架了,小童贴心的叫他回屋去小睡,待夫人回来后就叫他出来。良庭嗯了声就回房去了,然而那夜的困倦成了他最后悔的事,若是他没有回房而是去接母亲,一切会不会不同。
或许不会,但起码可以死在一处。
良庭是被小童仿若从肺腑中喊出的惊嚎声惊醒的,他从睡梦中惊醒冲入院中时,小童已经断气。母亲已经回来了,她跪在红色的铁门旁,脖子高高仰起,一根在黑夜内的几乎看不清的丝线勒在她的脖子上,丝线的尽头,是他少时最怕的纸风筝。
“听说”,齐秉致攥紧风筝线的那头,勾着嘴角:“你害怕这东西?”
良庭头皮麻了一下,心如刀锋划过,他要撕了他!
“娘!”,良庭纵身一跃,然跃至半空之时,被从外而来的两个持剑侍卫踹回院中。齐秉致哼了声,道:“上次吃了你的亏,你以为我这次没准备?”
他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传来,攥紧手中的风筝线,弯腰轻蔑道:“我告诉过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音落,他手腕死命的用力,那条黑色的风筝线上瞬间裹了一层鲜红,良夫人最后挣扎中念出的两个字是:“快跑”
良庭眼眶通红,几乎是疯了,拿起院中的棍子朝齐秉致冲过去,然而齐秉致今夜有备而来,所请之人是绝顶高手。
齐秉致:“不要一下子就杀了,慢慢玩”
良庭满身是血,剑伤遍处,但所有的疼,不及眼前的鲜红一幕。
在良庭被重击俨然就剩一口半吊着的气时,一直躲起的阿叔忍不下去,不知从哪儿冲出来背起良庭就跑,朝着侧门飞奔而去。
齐秉致挥手:“给我追!”
他带其余人紧随其后,然而刚走一步却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拦住侍卫,勾回视线,朝那铁门的后面瞄过去。
齐秉致放慢脚步,越走进铁门时耳边压抑的呼吸声就越重,他像是一只找见了藏起的猎物的兽,临近时朝着铁门后面故意‘啊’的一声。
铁门后紧紧咬着自己手的姑娘惊惧的跌坐到地上,被吓的几乎晕厥,挂着满脸的泪。
齐秉致弯腰,捏起那女子的下巴,问她:“可都瞧见了?”
女子没说话,眼瞳因为害怕而缩小,眼泪不停的流。
“叫什么名字?”,齐秉致几乎要捏碎她下巴的力道问:“不说话,小心我杀了你”
她恐惧的无法思考,下意识的答:“贺欢”
父亲说今日良家夫人来说,婉拒婚事。良庭不肯娶她,她便要亲自来问问,她家世样貌学识皆好,到底哪里被他瞧不上。
她刚到门口就遇见了良夫人,良夫人说她一个姑娘家怎可这么晚独自外出,听她说完来意叹口气道:“让你们见见也好,他若死心眼,你也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但今日太晚了对你姑娘家的名声不好,明天白日我来安排”
可刚要送她走时,良夫人察觉了不对劲儿,将她推到门口藏起来。
然后她亲眼看着他们杀了良家满门。
“贺欢,长得倒是标志”,齐秉致在她面前蹲下,道:“你帮我撒个谎如何,若你撒的好,我今夜和往后都不动你,也留你家人性命”
贺欢说不出话,眼睛无法控制的盯着他看。
“不是逞英雄么”,齐秉致:“我偏要他被所有人唾弃,你今夜回家,告诉你父亲”
“你在回家路上,偶遇醉酒的良庭,他将你拖入巷中,把你玷污了,再之后,人不知去了哪里”
“记住了么?”,齐秉致用力迫使她长开嘴:“说话”
“若你觉得不行,那我今夜,倒是不嫌麻烦再亲自去趟贺家,见一见你的父母”
贺欢拼命的摇头,眼泪湿了齐秉致的手指。
齐秉致嫌恶的甩开,起身吩咐道:“找个丫鬟送她回去,把衣服撕烂点儿,盯着她把话说明白”
他视线又落在贺欢身上:“但若是明日听见的不是这些,你们就亲自去一趟贺府”
护卫:“是!”
贺欢没了钳制,瞬间脱力的倒在地上。
说话间,刚刚跑去追阿叔和良庭的护卫也回来了,齐秉致擦了擦手指问:“怎么样了?”
护卫:“掉河里了,活不成”
“嗯”,齐秉致:“一个淫贼,没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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