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盛夏时节，酷热难耐，铄石流金。

        顾小满缩在竹椅上一遍遍地拨弄着算盘，矮凳上的菊花牌电扇摇头时，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斑驳的机身无不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女孩眉头紧皱，似乎是遇到了世纪大难题一般。

        灵巧的手一拨弄，算盘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她又开始新一轮的计算。

        “别算了，再算也就五百块，还是想想怎么在下个月前多赚点钱。”穿着红色背带的裙的小萝莉双手交叉环胸，一脸的不情愿的样子。

        明显就是被昨夜的抓猫行动严重伤害到。

        顾小满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和手中的算盘做斗争，“小花，你不懂，万一我还有没有算进去的，上次算账的时候，我不是还从裤兜里发现五块钱。”

        叫做小花的萝莉给嘴硬的顾小满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对了，她们两都待在罐子里，大夏天的出来多费鬼力，这个月又没有赚到钱，你们的元宝蜡烛的开销要再降一成，还有……”

        还没有等顾小满话说完，小花就原地化作轻烟，直接消失。

        如果有外人看到这一幕，估计会吓到屁滚尿流，不过普通人可没有这种机会。

        不足二十平的小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勉强能看清屋内的陈设，两张老旧的红色木桌上摆满了文件档案，整个办公室值钱的就是桌上八成新的二手打印机。

        这还是顾小满嫌弃外头打印太贵，从某鱼上用屠龙大刀砍回来的。

        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的装修，老旧的家具摆设瞬间梦回九十年代，整个事务所都看起来不太专业的样子。

        屋外是骄阳似火，屋内是一片阴凉，本想着午后再出去发发传单，但午后的闷热让顾小满直接靠着椅背打起盹来，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

        顾小满生于小满，若是说她生来就记事，大概也没有人相信，可是她到现在还有出生时的记忆，过目不忘是一种天赋，也是沉重的负担。

        她还能记得生她的女人温柔的笑容，可是没有多久女人死了，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没有了呼吸。

        她被护士送到外婆身边，那是一个笑起来很可爱的胖老太，带着她生活在农村的小院里，屋前有条小河蜿蜒而过，晚霞撒在水面上泛起钻石般的涟漪。

        某天顾外婆慌忙将她从千里之外，带到虞城交给瘸腿瞎眼的老李头，再次见到顾外婆也是在医院，她盖着白布，平时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紧闭，她喊外婆，没有任何回应。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亲人，送走顾外婆后，她就跟着老李头搬到警察局后面的安置房。

        两人虽然温饱偶尔都成问题，不过老李头也没有轻视顾小满的教育问题。

        大概是聪明或者是为了省钱，顾小满从小学一路跳级，大学毕业也不过16岁，原来想着参加工作之后能多赚钱让老李头过得舒坦些，可是老李头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在这个世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老李头留下的铺子，顾小满的目标是将三宝事务所做大做强。

        “你确定是这里吗？”清冷的女声响起，如同环佩撞击清脆的叮叮声。

        “老钱给的地址就是这儿啊！怎么地图上就没有显示呢！”马辰看着原地打转的指示，一头雾水。

        顾小满撑着脑袋看着门外的两人，从脚步声路过时，她的瞌睡就跑光了。本以为是来活了，刚想起身，两人脚步匆匆直接走开。

        还没等坐下两人又出现在门口，就这样反复三次，顾小满终于及时叫住了她们。

        “两位朋友是需要找人吗？”

        “你好，请问三宝事务所在哪里？”马辰高声问道，蒸腾的热气都快将他吞没，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目的地。

        这可是市刑警一队刚调过来的老大，老队员就剩下他一个，这不得在新老大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可惜一上来就碰到大案，连续熬了几个大夜，早就有些精神恍惚。

        青黑的胡茬从皮肤里破土而出，许久没有打理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长期的警务生涯让他自带威严感，看起来像是颓废的帅大叔。

        “就是这里，老板们里面聊。”顾小满满脸堆着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生意送上门，

        早上的卦象虽然显示是凶，照这形势可是大大的吉，看为首女人的打扮就知道是个大财主。

        “你就是三宝事务所的老板顾小满？”楚西宁掏出别在衣服内侧的警官证件说道：“我们是虞城市刑警大队的警察，有一些事情要询问你。”

        果然卦象是不会骗人的，今天绝对是大凶之兆，做这行的听着像是正经行当，实际上很多都踩在黑白交界处，最怕遇到的非警察莫属。

        “原来是警察同志，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顾小满一改堆笑的模样，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回道。

        楚西宁的眼神一扫就知道顾小满心里憋的坏水，简直就是顶级川剧变脸专家。

        “昨天市郊公园发现一具男尸，他叫做魏国富，这名字顾小姐应该不陌生吧。”

        顾小满一脸无辜，皱着眉头思索半天，似乎依旧没有任何头绪，“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不过我真的不认识他。”

        “这张照片熟悉吗？”楚西宁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穿着西装的大肚子男人，搂着年纪可以做自己女儿的苗条女子，油腻的大嘴正急不可耐地往女孩脸上亲去，最有意思的是拍摄的角度，简直就是刺客视角。

        顾小满为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两人来之前早就调查过，就真的被她精湛堪比奥斯卡影后的演技给骗过去。

        楚西宁接着问道“王玉清你认识吧！”

        “王太太？好像是我之前的客户，不过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楚了。”

        两人都沉得住气，互相试探，可是马辰忍不住，用上平时对待嫌疑人那套，厉声质问道：“照片是你拍的，你记不清楚！”

        顾小满似乎像被吓到一般，像是只炸毛的猫儿，差点跳起来：“警察同志，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如果不记得也犯法，那就麻烦警察同志把我抓起来。”

        说完还不尽兴，纤细白皙的手往马辰面前一递，摆明就是要激怒马辰。

        楚西宁从进门开始心中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尤其是面对顾小满的时候，她和马辰加起来都不是顾小满的对手。

        她一个照面就摸清楚两人的性格，和她对话的时候游刃有余，面对暴躁易怒的马辰时，试图用语言激怒他，发怒的人可没有理智可言，最后谈话的节奏被轻松拿捏。

        黑暗的空间中，三人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无限的寂静刺激着所有感官，铃声突然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楚队，照片上的指纹检查结果出来了，就是顾小满。”

        挂断电话后的楚西宁一改轻松的表情，严肃道：“顾小满小姐，看来现在需要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了。”

        ——

        虞城市警察局位于朝阳街，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投下大片阴凉，顾小满的回忆被勾起，似乎一砖一瓦都深深刻在记忆里。

        警员忙得脚不沾地，市区发现恶性谋杀案，还是被早起钓鱼的人发现的。警察没有来之前，照片早就被传到网上，舆论立马炸开锅。

        讯问室的警员如何软硬兼施，顾小满只有几句不记得，不知道，不清楚，不是在兜圈子，就是沉默。

        楚西宁拧着眉盯着监视器，顾小满的表情无懈可击，就像是练习了千百遍一般，如果不是王玉清那边早早交待，恐怕都会被她骗过去。

        “楚队，你怎么看。”说话的是一队新调来的队员——钱阳光，在警校的时候就是优秀学员，毕业后参加工作，在警队也参与破获几件大案，虞城市警局缺人就第一时间调过来了。

        资料上的顾小满从小到大经历几乎称得上传奇，过目不忘，一路跳级还能上顶尖学府的法学专业，毕业后却待在一个入不敷出的小事务所。

        这履历放在人才济济的帝都都称得上优秀，看到下一页就明白其中缘由。

        【患者顾小满，13岁，患精神分裂，多重人格，躁郁症等多种心理疾病。】

        一寸蓝底照片上的女孩脸色惨白消瘦，直勾勾盯着镜头的眼神冰冷，和监视器里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这不禁让楚西宁想到了两个字“进化”，就像是连环杀手一般，精神病也会进化，她们通过学习，将自己变成普通人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问题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从犯罪心理学来说，偏执的天才是犯罪率最高的人群，她们没有同理心，拥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逻辑思维能力。

        毕竟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要想破案就要先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审讯的警员都是老鸟，用上审讯杀人犯的架势，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他们先败下阵来。

        女孩一脸淡定纯良，拒不交代不在场证据，也咬死不认识魏国富，软硬兼施也问不出一点有效的信息。

        警员实在忍不住将魏国富尸体的照片摔在顾小满眼前，刺目的猩红，扭曲的皮肉，在普通人看来可怖又恶心的场面，她只是微露惊讶状。

        楚西宁拧着眉，握着资料的手不断收紧，顾小满的表情实在是耐人寻味。

        此时审讯室的顾小满突然抬头，眼睛死死盯着监控室的单向透视玻璃，锐利如鹰的目光稍纵即逝，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还俏皮地朝楚西宁眨了眨眼睛。

        “等下我去会会这个顾小满。”楚西宁将资料往桌子上摔，就起身往讯问室走去，钱阳光立马跟上。

        讯问室里灯光昏暗，最大的光源打在顾小满身上，她低着头眼睛微眯，看起来无害又纯良。

        “顾小满，你说不记得魏国富，可是有目击者证明就在前不久他还差点开车撞死你。”楚西宁将监控摄像头截取的照片意义摆在顾小满面前。

        顾小满掀开眼皮，看了一眼照片后开口道：“原来是他啊！我以为是酒驾，当时我还打过电话给交警。”

        一副老好人坚决配合调查的样子，看得警员牙痒痒。

        “你当初接下王玉清的委托，拍到魏国富的出轨的照片，导致两人离婚后王玉清分走大部分集产。所以死者一直怀恨在心，开车想撞死你并且与你发生口角，你就杀了他。”

        “警察姐姐，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为什么因为发生口角我就要杀人，下次他撞我，我绝对不躲开，不讹他几百万我不起来，哦！不，他没有下一次了。”说完还眨了眨无辜的大眼。

        碰瓷这事顾小满还没有试过，楚西宁倒是给她提供了发家致富新思路。

        “当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说着就将精神病的诊断报告丢在顾小满面前。

        精神病患者发病是有刺激源，而顾小满伪装得太好，没有露出一丝马脚，楚西宁选择最直接的办法。

        “顾小满，不要以为精神病就不用负法律责任……”楚西宁一口一口精神病，尖锐的声音刺激着大脑皮层最脆弱的地方。

        这是档案中记载顾小满第一次发病的时候遭遇到的情形。

        在一声声“神经病”中，顾小满脸色变得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身子往后一倒。而后慢慢直起来，表情麻木扭曲，低垂下脑袋，嘴中喃喃着不知名的话，最后甚至轻哼起丧乐。

        黑暗中顾小满单薄的身子，配上诡异的哼唱，让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讯问室的温度好像下降了好几度

        楚西宁只觉得是顾小满装神弄鬼，只是想坐实精神病的说法，她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看拿着顾小满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里，她没有看到算计冷漠抑或其他，只有一片虚无。

        顾小满几乎能看清楚楚西宁每一根下睫毛，开口道：“一体双魂，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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