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放不下

蒋姜南从雁荡山出发沿着官道向南已经走了二十三天了，他现在又遇到了一个岔路口。

        踏上这条路开始到现在他已经遇到过十二个岔口，唐大哥临走前的嘱咐他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沿着官道一直走，遇到岔路口都往左转，到第十三个路口的时候会有三条路，选中间那条……”

        第十三个路口到了，眼前却是四条路。

        蒋姜南站在路口望过去，中间这两条路都一眼望不到头，周围没有任何人家。

        “……到第十三个路口的时候会有三条路，选中间那条。之后接着往前走，在路旁有家叫殊荣客栈的旅店，找到里面的掌柜……”

        蒋姜南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被这段话填满了，他不去想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客栈要叫殊荣客栈，为什么要找掌柜。那他应该想些什么？

        初春的阳光还远远未到毒辣的地步，但也融了冰河，化了大地。

        当这缕光照在蒋姜南身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点渴了，他把背后包袱里的水壶拿了出来，晃了晃，剩了不到一半。

        他想到了，他想：在找到下一个投宿点前，要省着点喝。

        他一口气连走了二十多天，一直在赶路。他身上的汗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前胸后背都结了一层盐渍。

        这层有些泛黄的盐渍，在光的折射下，亮的出奇，明晃晃的，就好像他当初刚下山时穿的那身白衣一样，清透明亮，都能让人从眼前映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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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蒋姜南初下雁荡山，那一次他径直往北走，路过两座相捱的巨峰，直插云端，峰间俨如一道通天之门，人称“显胜门”。

        进得门中，抬头望，忽隐隐见对崖壁上有一瀑飞流而下，待再往前几步，却又消逝不见。他只留意飞瀑踪迹，却没有发现门前“显胜”。

        一大汉手持两板斧，携一众“锄头”、“铲子”立于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不待他问有何事，大汉就走上前来，将板斧往胸前一横，大喝道：“此门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蒋姜南想，真巧，遇到打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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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姜南从小在山寺中修行，师傅说他是从山脚下捡来的。师祖说，师傅也是他从山脚下捡来的。师傅是个光头和尚，脑袋锃光瓦亮。师祖也是个光头和尚，脑袋锃光瓦亮。

        所以当师傅拿着剃刀，要个他也来一个锃光瓦亮的时候，他看着自己乌黑浓密的秀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说，他不想。

        师傅便没有强求，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晚上和师祖一起做晚课，师祖见他没剃头，对着师傅说：“你捡的小崽子，跟你一样放不下。”

        见师傅抿嘴笑笑，不说话，师祖哄着蒋姜南，说:“让你师傅帮你把头剃了，以后这座寺庙就都是你的了。”

        蒋姜南想着后院的可以装下好几个人的大笨钟到主殿满堂的佛祖刻像再到廊前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不由喃喃道：“整座寺庙……”

        “对，整座寺庙。”师祖肯定地说，又问，“你剃吗？”

        蒋姜南用力点了点头，一缕墨色从脑后晃到了眼前，他又摇了摇头。他觉得师祖说得对，他还是放不下他乌黑浓密的秀发，他赖皮道：“师祖，等我头发长长一些，再剃吧！”

        此后一年又一年，师傅年年来剃头，徒弟年年等长发。直到他下山，都没有剃成功。

        他不想剃头，就只能下山。

        他下山前，师祖把剃刀交给他，说：“山下的路不好走，剃刀你拿着，哪天你想回来了，就自己剃完头在上山吧。万一遇见打劫的，防身也是好用的。”

        他第一次下山，还没走出雁荡山，就遇到了打劫的。他想，师祖不愧是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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