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黛玉神情有些落寞：“我叹世道不公。”

        探春笑道：“姐姐越发将我说迷糊了，如今皇恩浩荡，家国风调雨顺，人人都道是难得的盛世，姐姐怎么偏和人家说反话？”

        黛玉摇头道：“如今固然是盛世，可即便是盛世也没有我们女子出头的机会，我为天下女子悲叹。”

        探春微微发怔，她本是个有心机有野心的人，只可惜生母是赵姨娘，如今养在王夫人名下，上边又有凤姐儿持家，她到底小心谨慎，不敢贸然展露风头，听了黛玉的话，隐隐明白些什么，但因为长期受到打压，且又经受女子无才便是德思想的熏陶，又觉得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让人难以领会。

        于是坦然道：“姐姐，我不懂。”

        黛玉叹气道：“我方才在怡红院和宝玉说了些话，从话里探知宝玉仍旧是个草包废物，除了和女孩们玩之外，真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辜负了贾府上下对他的疼爱，先不说前边的宁府，单说这荣府，历经百年风吹雨打，如今已有衰败的迹象，此刻正需一位能人来力挽狂澜，可你瞧荣府里的孩子，宝玉只知风月不知学习，贾兰实在太小，贾环更是比宝玉更混账的东西，实在难指望他们，而咱们府里那么多姊妹，却只能依靠着这些兄弟，你说，可不可悲？”

        探春想了想，也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黛玉道：“倘若摒弃‘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让咱们女孩也学习治家治国的道理，让咱们也能参加科举，让咱们也能入朝为官……”

        “姐姐快住嘴。”探春连忙捂住了黛玉的嘴，大惊失色道：“小心这些话传出去引起祸端。”

        黛玉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探春这才松开了手。

        黛玉压低声音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若咱们女子都能有一技之长，或同男人一样读书学习明道理，以后又何须受制于男子。”

        这些话实在是惊世骇俗，以至于探春心里茫然至极。

        黛玉又道：“在家依靠父亲兄弟，出嫁依靠丈夫，老了又依靠儿子，一辈子都依靠别人，一辈子都受制于人，这样的生活谁愿意？”

        探春皱眉道：“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黛玉：“所以天下女子多有苦难。”

        探春咬着嘴唇道：“那也是命里就有的，谁也没法子。”

        黛玉叹道：“便是命里就有的，那也要想法子搏一搏啊，岂不知人定胜天？妹妹，你是个姊妹中最有本事的姑娘，外面天高海阔，若是只能一辈子待在这深宅后院，岂不可惜？”

        这些话的冲击力太强，探春一时无法接受，却又在悄无声息间勾起了她的野心，让她一时片刻惶恐起来。

        黛玉正想再给她灌输点独立自强的思想，不料外面突然有人喊：“林姑娘在这么？”

        “在这里。”黛玉扭头看向门外，只见王夫人身边的金钏转过门来，给她行了一礼，道：“太太让我给姑娘带话，二老爷已在内书房等着了，请姑娘过去说话。”

        黛玉随即起身，探春也起身道：“这是要走了么？”

        黛玉笑道：“一点也耽搁不得，今日就先和妹妹聊到这里，咱们改日再叙。”

        言罢便转身随金钏离去，探春将她送至门外，扶着门框，遥望

        她款款而行的背影，脑海里仍旧回荡着那些惊世骇俗甚至大逆不道的话，久久无法平静。

        黛玉到了内书房，贾政果然在那等着。

        “给舅舅请安。”

        “我们许久未见，你又长大了不少。”贾政见了黛玉，想到这姑娘无父无母，却已经在金陵开了不少南玉斋的分铺，凭借火锅铺子，每年赚的钱恐怕连宁荣两府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

        黛玉笑道：“岁月催人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贾政让她入座，命小厮给她倒了一杯茶，随后又命小厮们都去门外候着，这才问道：“你舅母已经和我说了馒头庵的事，我已派人速去庵里探查，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必不能饶了那些姑子和贾芹。”

        黛玉道：“舅舅为人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只是不知要怎样罚她们，尤其是那贾芹，他本是五服之内的族人。”

        “我也正为这事发愁，想等琏儿回来了再商量。”

        黛玉道：“贾芹当初是谁派去的？”

        贾政道：“这些都是琏儿夫妇办的事，想来也都是他们安排的。”

        黛玉沉吟片刻，道：“琏二哥和族中的小子们交情都很好，只希望他不要将此事从轻处罚，否则又是贾府的一件祸事。”

        贾政微微皱眉：“你不妨说明白些。”

        黛玉先起身给他行了一礼，这才道：“先恕黛玉口中无礼，咱们这样富贵的人家在外面看来，自然灿若明辉，岂不知里面有多少藏污纳垢，舅舅你不理家务，不知这府里有多少难堪的事，倘若轻易放过贾芹，一来会助长这些人的邪风，二来也会为咱们府上埋下祸患，万一哪天被人翻出来，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贾政眉头深深皱起：“府上有哪些脏事，你说来一件让我听听。”

        黛玉低声道：“凤嫂子拿着府里的钱在外面放贷。”

        “什么？”贾政难以置信道：“这事是律令禁止的，她怎么敢？”

        黛玉讥笑道：“她夫家是贾府，娘家是王家，自以为有王贾两家撑着，她有什么不敢？便是闹出点事，花些钱摆平就是了，除此之外还有……”

        贾政沉声道：“有什么你尽管说，出了这个门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黛玉便将张金哥和守备之子的事说了出来，贾政听完唬得双眼直瞪，“琏儿他知道么？”

        “恐怕不知琏二哥到底还是知道官场的厉害的，想来也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事。”

        贾政怒不可揭：“我这便传他们两口子过来问话。”

        黛玉忙道：“舅舅且慢，知道此事的人甚少，你便是传他们问话，他们死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

        贾政想了想，忽然问：“既然知道此事的人甚少，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啊，这……”黛玉觉得把翟南供出来不好，便随口道：“前些时日去长安县游玩，偶然听说了张家的事，只不过听那些谈论的人说，似乎认为是琏二哥委托云光办了这件事，只是我想琏二哥也是知道利害的人，不至于糊涂至此，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了是凤嫂子在里面搅弄是非。”

        贾政深深叹了一口气：“儿孙不争气啊，长此以往，祖宗的功勋如何延绵下去？”

        黛玉劝道：“舅舅不必太过悲伤，当务之急还是先调查清楚馒头庵里的事情，然后刮骨疗毒，严重处罚，这样才能避免一项罪过压在头上。”

        贾政连忙道：“好孩子，你是个聪明人，依你看该如何处理此事？”

        黛玉便道：“倘若馒头庵里的脏事都为真，将那些姑子直接送去官府就是了，倘若有那些没做坏事，但凡心萌动，喜欢与贾芹混在一处的，倒也不必过于苛责，将她们放出去配人就是，至于贾芹，他是府里的人，必须重罚，否则走漏了风声，一来咱们府上没脸，二来也会让人觉得大老爷二老爷包庇家人，反会助长家里心思不正之人的风头。”

        贾政听了抚须良久，赞叹道：“你说得极有道理，到不必再找琏儿商量了。”

        赞叹完又悲叹道：“你虽是女子，见解却极高，可恨家里那个衔玉而生的混账东西没一点用处，倘若你们两个换一换，我也不必整日为儿孙们的前程担忧了。”

        黛玉淡笑不语。

        回了林府，翟南早已摆好了满满一桌子菜。

        黛玉笑道：今日有什么高兴事吗？”

        翟南笑道：“帝王蟹卖的好，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黛玉坐下道：“既然卖的好，我在多买一些过来。”

        翟南：“别光买蟹，也买点龙虾过来，小龙虾和海里的大龙虾都可以多买一些，味道都很鲜美。”

        “行。”黛玉喝了一口海鲜粥，随后将凤姐钱权交易之事告知贾政的事说了。

        翟南想了想道：“贾政虽然公道，但为了庇护贾府，想必还是会替王熙凤遮掩此事。”

        “凤姐儿已经做下了此事，贾政除了遮掩没有别的法子，别说贾政，就是这事传到皇上耳朵里，有元妃吹枕边风，恐怕也落不到罚处。”

        如今贾元春当选妃位，贾府正是辉煌的时候，的确很难将凤姐儿拉下马，只求贾政能真正责罚凤姐儿，不让她在外面乱作恶，也算是造化了。

        凤姐儿的事再谈已没有意义了，翟南忽然道：“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黛玉笑道：“我哪里猜得到，你直说嘛。”

        “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黛玉夹菜的动作一顿，诧异道：“你确定是她俩？你知道她们长什么模样吗？”

        翟南道：“原先是不认识她们的，只是我在街上看见了首饰铺子，瞧着铺子里有几钗环不错，本来想给你买的，谁知恰巧有两个女子也手挽手地来了，我在旁边挑簪钗，偶然听她们说要去宁府探望尤氏，想着她们必定和宁府里有亲戚，便留意听着，于是便听她们喊尤氏为姐姐，我再听她们互称彼此为二姐三妹，便猜想她们是尤氏姐妹。”

        黛玉道：“原来都是你的猜想，并非真实可信的。”

        翟南道：“听她们说要在宁府住两日，可不可信去宁府里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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