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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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采纳了郭常侍的建议,当下决定要带贵妃去上林苑散心。
上林苑本身就是在前朝遗址上扩建的宫苑,规模宏伟却也略显粗糙。先帝在时倒是责令大修了一阵,后来专用以游乐赏玩,尤其供嘉宗带后宫佳丽前来宴饮游猎。
陛下先前有一次,也打算去上林苑住上一段时间避暑,结果见处处纸醉金迷,当即面露嫌恶,折首返程。
这下可好,陛下不仅提前令宫人先行前去大肆整饬了一番,又启用了私库中不少珍玩用来布置,这才带着贵妃一道前去。
于是宫内外本就对廖贵妃圣眷优渥的议论,一时更是甚嚣尘上。
上林苑距离皇宫本就只数十里行程,经过小半个上午的车马颠簸,也就到了。甫一下车,贵妃原本昏昏欲睡的心情立马不翼而飞。
——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王攸宜年幼时倒也跟随父母出行过数次,偶有几次回乡祭祖,也不乏远行上路。但毕竟年代久远,又未曾亲眼见识过皇家林苑的宏伟壮观,此苑中宫,宫中宫,一池三山,仿佛蓬莱仙境。
一旁,陈一看着她表情骤然放松,当即给了一旁的郭常侍一个赞赏的眼神。
与此同时,上林苑原有的宫人,和一甘随行的虎贲羽林禁卫,也早就听说过王贵妃的传奇事迹,不过寥寥月余,就能让陛下动作频频,惹得朝堂震荡——现在外面传言她是毛嫱再世,妲己转生,才能让暴君对她一见钟情,乃至神魂颠倒。
当下山风拂面,极目远眺而使人不觉飘飘然。贵妃广袖飞举,肌肤胜雪,双眼却如墨玉深潭上寒烟笼罩。
当真是应了文里的那句——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众人不由暗自心折:如斯美人,又怎会是传言中的祸水妖妃呢?果然三人成虎,谣言也忒不靠谱!
陛下带贵妃游览了宣曲宫,共同观看了新的歌舞唱曲,又去了犬台宫、走马观、鱼鸟观等。除了珍奇异兽,宫苑内还引种了不少西域异株,和南方的奇花异木。
一通下来,贵妃果然展颜。
先帝时的铺张奢靡在眼前连绵华美的宫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宫人经郭常侍提点,连夜将那些极近奢靡的帘杖轻纱、金银玉器尽数换成素色,这样看起来虽仍然不掩精巧淫靡,色彩感官上却清新了不少。
陈一微眯着眼睛,长身玉立在太液池旁的一处凉亭之下,听羽林卫私军回禀宫内外的诸多动向。
“臣手下人打探到,近来建邺城中几个时世家动作频频,尤其是柳氏一门,似是因为其主支一脉罢官者众,恐被分家上位,柳氏家主对此十分不满,连日来在府内多口出对陛下不敬之语。而周氏一门,嫡子被废,看似按兵不动,但其实自前几日起,暗中的几个门下属官还去屡次求见王司徒。不过司徒大人收下拜帖,却始终闭门不出。”
“孤记得……”陈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周氏分家好像出了个征西将军。”
那人点头:“回陛下,正是。征西将军年少时曾与主支一脉的公子、前日刚因贪污渎职罢免的周家二郎共同歌舞蹴鞠、鼓琴宴饮,彼时征西将军初初入京,心高气傲,抢了人不少风头,后来在一次游猎中被马踩断了右手。正是那周二郎暗中授意。”
“征西将军从此性情大变,归乡后弃文从武,苦练左手长-枪。前些日刚因胜仗回京述职,等待受封上赏。”
陈一随手撩开眼前翠绿的枝丫,唔了一声:“后日礼朝完毕,在赵太傅下朝的路上,制造个小意外,让接受完封赏的征西将军碰上。”
“诺。”
陛下一直漫不经心的眼神似是终于注意到凉亭对岸的贵妃:“对了,大司马他那独生子近来表现如何?”
——承光宫外殿有一汪温泉,汉白玉阶在一片白气缭绕中径直没入水面。在身侧升腾的雾气包围下,王攸宜正膝坐在温泉旁,对着案几挑挑拣拣,然后脸蛋鼓鼓地啃水果,偶尔揪几片花瓣,不时撩动一下温泉水。
陈一望着她淅淅索索地动作,表情里有种说不出微妙的包容和笑意。
一身黑衣的侍卫则是自来以后就不曾抬头:“张侍中抵达金州当晚,便设宴款待当地望族,说是要集思广益,共商对策;第二日又去当地学院召开集会名曰以诗会友,与众学子同叹灾情。陶家六子既来便身携本家和分支运来的粮草药物,延医施粥,还令陶氏名下商会捐出大半物资,又在集会后半场赶到,当众嘲讽张擎宗沽名钓誉。”
“张侍中当即反驳,说陶六郎这是挟私报复,恶意中伤于他,日前他已于一众乡老士族共商大计,约定好放粮日期。实际上属下人探听得知,与会者中有多半此前仍在观望,张侍中此举纯属自作主张,于是集会后才派遣家仆暗中对其威逼利诱。金州士族大都对张侍中的作态很是不满。”
“随后陶六郎联系手下学子暗中在书院宣扬,说为铭谢诸位援手,当刻著碑文,以显后世。在其中一番推波助澜后,文人学客竞相赋诗作文,于是众世家纷纷慷慨解囊。不过,截止到日前,陶氏捐资尚无人能匹,如无意外应居首位。”
陈一嘴角微扬:“这陶家,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圆滑手段。”
“还有一事,”侍卫不带丝毫感情地继续陈述,“少司马晚间去寻张侍中商议赈灾一事,推门而入却见其正左拥右抱,丑态毕露。少司马当即怒不可遏,摔门而出。后有百姓击登闻鼓,经查实,张擎宗当夜侍候女子实乃良人之女,逃难途中有势力借此略卖人口,压良为贱。少司马早已暗奉陛下之命,私下查访,属下离开之时,业已将涉事人员悉数收押,判处了绞首之刑。主犯者情节严重,处以磔刑,其家产就地充公,只等计数后一并用作赈灾。”
陈一随意扔掉一直把玩的绿叶:“可。”
言毕,他摆摆手让人离开,转头看了一眼温泉的方向——却见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不远处的王攸宜正手持空荡荡的酒器,在空中晃了晃后丧气地垂下头,信手扔掉,动作间可见醉态。
陈一拧了拧眉,挥袖转身。
他一边大跨步地走,一边吩咐之前一直随侍身旁、此时正跟上来的郭常侍:“孤要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你明日先行回宫,令三卫换防,顺便给王司徒找些事做,估计也够他们猜上一阵子的了。对了,再尽快把张大公子的风流韵事多在京城内宣扬一番。”
郭常侍领命告退。
不过临行前,他又朝陛下头也不回隐见急切的身影看了一眼——
哎,陛下也该是年少慕艾的时候了,此厢不过是想要放松放松心情,好好地和贵妃出来赏玩一番罢了;就这,也得费心劳力地操心着那些不上道的臣子们。
要知道,陛下他是一个多么乖巧听话、怡然自足的孩子啊。就像小时候只想要静静地看书练字,自成一个小天地,泰然自若,与世无争。
——偏偏从小到大,遇见的竟是醉生梦死、偏听偏信的先帝,一群野心勃勃不省心的异母兄弟,登基后还要面对层出不穷的逆子贼臣!有些倒是还好,但有的时候还要陛下亲自出手来平衡朝堂。
郭常侍在心里为自家的陛·小可怜·受尽迫害·下鞠了一把饱含心痛与同情的热泪,转身眼中就燃起熊熊斗志,誓要为他家陛下奋战去了。
陈一丝毫不知自己在郭常侍心目中的脆弱形象,因为此时他正邪魅狂狷地引诱自家贵妃。
他三两步跨过台阶和案几,衣袖一甩,令四下暂时退避,尔后席地而坐,笑看自家贵妃醺醺然地在桌上摸索已被她自己扔空的酒杯。
眼见着王攸宜一番寻找无果后,嘴角下撇,泫然欲泣,他又长臂一伸,将在温泉上漂浮的托盘一把捞了过来:“乖乖——你在找这个嘛?”
王攸宜慢吞吞地望过来,眼神在看见他手里的酒盏时倏然点亮——
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
……用来形容此时的贵妃好像哪里不太对。
只见她身姿摇晃晃地扑过来,撞进了本就一副懒散姿态坐在温泉池旁的陈一怀里,只听“噗通”好大一声响——两人一起掉进泉水里。
陈一拥着她从水里探出头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一时之间不知该气该笑。
“哼~孤这算得上是——自作自受了?”
他就着这个姿势低头,舔吻了一下她的唇——有淡淡的梨花甜香——离开时还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一脸不在状态的贵妃像是不知所措,在入水的一瞬间就手脚并用抱住了他,湿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陈一的脖颈间。
他沉沉低笑:“爱妃,你要补偿孤……”
王攸宜像一只初离巢的雏鸟般抬头,眼神懵懂,却试试探探地透出依赖。
水波撩动他的长发,在周遭升腾的雾气中,王攸宜只觉得自己晕眩得厉害,而陈一还在抱着她轻声诱哄。
“爱妃~”他又靠近了一点,“孤想亲你。”
王攸宜像是没听明白,微微睁大了眼,迷蒙又无辜地看他。
陈一稍稍用力按了一下她的乌发,与她的唇将将碰上:“我想亲你。”
他自身后铺开她沾了水而沉重的长发,使之大半截浸在水里,在水波中来回荡漾,他的唇色艳红,眼也微红,眼珠却是墨黑色的,深幽幽不可见底,仿若艳鬼。
王攸宜似是被蛊惑,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在了池边,身体也随之被男人温柔地覆上。
她感觉自己在这一刻仿佛灵魂出窍,才能像现在这样,前所未有地、清晰地看到窗外安静流转的风,和殿内潺潺流淌的白气。王攸宜一面感受着背后的沁凉,一面迎上炽热的纠缠。
她的魂魄并未能游离多久,很快又被世俗之欲裹挟,她在冰火两重天的清醒与茫然中,感觉自己被打开,被灼烧,然后随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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