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一五四泪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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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不想见这里的任何人,侧身避开身后的劲风,红着眼一头扎进了面前的滔天大浪里!
然而,他跳进去的地方已不是方才的海,而是一片不知深浅不知方圆的纯白,预感的周身压迫没来,反而是毫无遮挡的急速下坠,润玉兀自沉浸在一片木然里,没有一点求生的条件反射,就这么直直地砸了下去……
“嘭!”
他砸在了不知是什么的地上,一时五脏撕裂、胸骨寸断,不及调息一口血便喷了出来,彻骨伤终于将他刺激醒了几分,润玉捂着嘴又连呕了几口血,至疼痛稍缓,挪开手来已是满手的猩红,他此时心如刀割,盯着手上的血默然不语,却在无意间发现指尖的血正如覆水回收一般,慢慢地倒流着向上游离,直至离开他的手指漂浮开去,他忍痛撑起自己,顺着那滴血抬起头来,却看见了眼前一副奇景,他方才吐出的血皆化为血雾漂浮于空中,不聚不落,散漫游荡于半空中,在一片白茫茫的映衬下,红得格外扎眼,血雾的游动渐渐发生变化,原本无序的雾于聚散之间已悄然形成了一副画,是一个倩影,一个身披红斗篷的倩影!
润玉的思念涌上心头,他正欲伸出的手突然顿住,想到了方才听到的话,他满是思念的心里涌入了无尽的愤怒、失落和无以发泄的悲凉,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缓了许久,似乎续足了力气后突然冲向那血雾,毫无章法地挥舞双臂搅乱眼前的血雾,势要将那红斗篷的倩影抹掉,白色的衣袍上一时沾满了血珠,血雾因他的搅扰淡了些,却并不妨碍它自有规律的聚散,它动的越来越快,变化间居然诡异地生出了一个情景,润玉看着那情景突然面如死灰……
背景是还未夷为平地的九明宫寝殿,里面的自己正低垂着脑袋毫无生机地坐在榻上,而面前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正探手伸进他的胸口,从他的胸口处掏出了一颗闪着荧光的琉璃心!明明是血雾组成的画面,却叫润玉看出了那颗心上的熠熠荧光。他盯着那只托着正跳动的心脏的手以及背对着他的人,眼底死寂一片,嘴里却突然笑出声来,慢慢的从初时的低声轻笑到后来的放肆大笑,笑的肆无忌惮,笑的涕泪横流,笑的心口钝痛,刚恢复些许的五脏因激烈的笑又激出了一口血,冲那情景里的琉璃心喷去,刹那间眼前的一切烟消云散……
润玉死死地盯着慢慢坠落的血雾,嘴里还在近乎癫狂的笑,直至笑倒在地,一双毫无纹饰的漆黑布履停在眼前,润玉抬袖抹掉眼底的泪和嘴角的血,抬起幽暗的眸看向来人,嘴角微勾,露出一排猩红的齿:“加冬上神,别来无恙。”
加冬静立在润玉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从来骨重神寒、清新俊逸的天帝此时从里到外的狼狈与绝望,沉吟良久,叹口气道:“你不该来。”
“确实。”天帝笑红了眼,瞳孔里没有光,他硬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扶着膝盖勉力站起,喘着气平视着加冬,笑道:“堂堂神祇,筹谋数千年,就为了算计在下的一颗心,如斯龌龊私心被我知道,我的确不该来。”
润玉满是嘲讽的语气激怒了加冬,他沉声提醒道:“天帝陛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难道不是吗?!”润玉的心死了,什么也不在乎了,他直视加冬道:“小神虽不才,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虽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儿子,我亦倾尽所能上天入地为他救治,不想,却请回来一位从一开始就图谋我性命的神尊!我倾心相待,以为她也同样待我,可没想到,从天庭到蟠桃宴,什么整顿兵制、肃清朝纲、红尘再遇、大闹蟠桃宴,从头到尾,每一步都是在有条不紊地把我往死路上推!”
加冬皱眉“那颗心本来就是她的……”
润玉又笑不入眼的笑出声:“那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不知所言,然后一脸虔诚地将心挖出来双手奉上!”
“她是始祖帝姬,万灵具化,承载天地灵魂之本源,能割心奉君,这是你的造化。陛下方才也见到了,一切皆是命数,既叫这心不偏不倚地长在了陛下身上,陛下便顺应天命。再说了,帝姬也不是白拿你的心……”
润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死死地盯着面前将挖心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人良久,忽而点头道:“她为了要我的命,前前后后的筹谋周全,为我救治好了孩子,还为我安排好了身后事!一道‘此间少年’的锦囊将熙宁抬出于众神之前,叫雷祖、太上老君亲自庇护!甚至直接绑上了西王母的大船!”润玉双眼通红,他想痛苦的嘶吼、绝望的呐喊,可他却发现自己从里到外已然痛得麻木了。
加冬见状完全不为所动,他看润玉全身逐渐笼罩进一片灰暗的生无可恋里,眼底竟悄悄闪现出一种兴奋的癫狂,但他到底克制着,满眼怜悯地看向润玉:“是啊,多周密的安排啊,你没有后顾之忧了。”说着,朝润玉的胸口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在触到润玉胸口时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拦住,加冬有一忽而的怔忡,低头看着阻拦自己的双手忽又释怀了,很假的宽慰道:“不疼。”
润玉低着头看着加冬手指上与他素净细长的手指极不搭的扭曲的黑青色的指甲嘲讽道:“加冬上神,你就这般不管不顾了吗?”
“天帝,”加冬皱着眉头看着润玉,他发现天帝把住他手的力气很大,大到他如何都不能前进一寸,这并不符合他表现出的重伤在身、心死如灰的状态,但他自然将之看成天帝本能的求生反应,幽幽道:“你天生就是个万年孤寂被人利用完就马上抛弃的贱命,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觉得你还有挣扎的必要吗?”
如斯致命的打击,润玉听到眉头都不皱一下,被父母漠视厌弃如何,被兄弟横刀夺爱如何,被挚爱算计性命又如何,被全世界抛弃他也没有自己抛弃自己的道理!润玉看着加冬,缓缓道:“贱命也是我自己的命。”
加冬的眼神变得犀利“你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你这颗心迟早得拿出来,始祖帝姬生而凌驾于万物之上,是这天地的灵魂,她若死了,这世间就会快速的凋亡。包括你我,到时候你再捂着这颗心也没有任何意义。”
加冬往前伸长的手因为抗拒阻力而逐渐抖动起来,这与他想象的和看见的有些严重不符,他不由得再次仔细审视面前的天帝,而天帝却别过眼去,并不看他,倏忽间,加冬嗅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谋气息,渐渐心燥起来,急道:“你就不怕做这天下的罪人?”
“你尽管叫他人来评说……”润玉泰然自若仿佛超脱一切证得混元一般,淡淡道:“不染既然是这天地的灵魂,想必传闻里的大帝姬应是同样职责,大帝姬死了有伏羲女娲护持天下,想必小帝姬去了,诸天神佛也能撑得起这天地,世间始终生灭,何必将它强压于在下一区区小神头上呢?”
天帝在诡辩,加冬本可置之不理,但手上的阻力却叫他脱离掌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双眼中的吊诡愈发浓郁,他仿佛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底的沉着、稳重恍然淡去,剩下的全是努力压抑的痴狂和疯癫,只盯着润玉一字一字威胁道:“天帝,休要狡辩,今日落于我手,你逃不掉的!”
润玉仿佛看不到加冬的种种变化,矣不懂他表现出的明晃晃的杀机,居然迎着加冬逐渐杀气浓郁的眼神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瞳仁,似耳语般的轻声问道:“大帝姬死得,小帝姬便不能了吗?”
“加冬”忽的双眼充血地瞪向天帝,厉声喝道:“大帝姬没死!”
润玉盯着眼前终于快要失去理智的双眼,听着他开始紊乱的呼吸,只异常沉着地问道:“你怎知大帝姬没死?”
眼前的人双眼在快速的充血,可他依旧保持着一丝清醒,知道自己可能又被眼前这个惯于扮猪吃老虎的天帝耍了,索性直奔主题,眨眼间双手已迫近润玉心口,出手的同时还在欲盖弥彰:“废话少说,我为了不染不成圣,区区一颗心,岂是你不给我就不会拿的!”
润玉了然一笑,迅速敛袖后退,眼睛紧盯着加冬的攻势,但嘴上却并未停,他不再继续方才大帝姬死没死的问题,反而很是神秘地问了句:“加冬上神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大帝姬在哪吗?”
“噔”一声加冬心弦巨震,手上登时慢了节奏,但他脸上不显,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天帝得住他刹那的凌乱偷袭一掌然后迅速退到安全距离外,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加冬努力稳住心神,他晓得这天帝是在刺激他,看他脸上早无方才的死寂便知这天帝从头到尾都在跟他演戏,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乱他心神,但他究竟是真知还是假知又或者是在图谋什么其他?
加冬反复思量不得,决意先拿下天帝再说,可天帝却并不给他出手的机会,一边如疾风般又退避了几丈远一边高声道:“且慢!加冬上神你一片赤胆,我能理解,但我的确知道大帝姬的所在,不知加冬上神可愿与我做个交易,只要你将我放了,我便告知大帝姬的藏身之所……”
加冬闭口不言,仿佛对天帝的这个提议一点都不动心,但终究停住了脚步,沉声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你做交易?”
润玉理所当然道:“方才加冬上神反应如此之大,应是对大帝姬更爱重些……”
听到“爱重”二字,加冬眉目舒展,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怒道:“休要胡说,某在小帝姬出生时刚有灵识,哪里识得大帝姬,别想拖延,纳命来!”
看着如劲风般袭来的身形,润玉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先是疑惑地问道:“是吗?”疑惑完忽又双眼圆睁看向加冬身后,面对眨眼间迫近眼前的加冬根本不睬,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后,低声轻呼:“大帝姬?”
润玉的一系列举动叫加冬不疑有他,疾呼一声“不浊?”再顾不得润玉,迅疾停手向身后掠去,可这里除了茫茫白野没有任何人影,加冬自知上当,顿时恼羞成怒,索性再不掩饰,变化出真身就向润玉袭来,可润玉早有防备,一柄赤霄剑直直向他肚腹刺来,伴随着天帝假模假样的惊呼:“擎城王,怎的是你?”
擎城王空手捉住赤霄剑刃怒不可遏,他早该明白眼前的人根本没那么好骗,方才的血雾、心死全是演给他一个人看的罢了,再看他手上不落下风的剑和满眼的震惊表情,不由愤懑,怎会有人拿剑杀人的时候还能演的如此行云流水!却不知这天帝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他一边运着剑招招狠辣地对向擎城王,一边满脸惊诧地抽空望向擎城王的身后,兀自吃惊状的大呼“大帝姬?那应该就是大帝姬,她方才怎的跑了?”
擎城王想要回头,但理智告诉他天帝在明晃晃的耍诈,气的伸手直向天帝心口,“黄口小儿,纳命来!”
天帝手上狠辣无绝,嘴上也毫不停歇,说着与手上的动作完全不搭调的话,句句真挚发自肺腑:“我没骗你,我方才的确是看见了一白衣女子从你身后跑走了,她穿着天蚕丝广袖长裙,臂弯里披着红绸子,梳着堕马髻,耳朵上还戴着对红色的……”如斯形容,叫擎城王不信都难,一招推手,润玉被推离跟前,擎城王焦急地回身去找人,润玉却并不给他时间,凶悍的剑锋直扎向他的脖颈,擎城王一边格挡一边分神找人,如斯缠斗叫擎城王分神分心根本没法一招制敌,在被润玉耍了半响后难免怀疑润玉是真在耍诈,正想着先集中精神拿下天帝再去寻人,不想润玉却一边下杀招一边继续道:“我本以为是不染的,可不染从不似那般走路,她向来气定神闲飒飒英姿,如何会那般婉约风流摇曳生姿……”
擎城王心思早乱成一锅粥,虽明知润玉不安好心,但他的形容却全是不浊的,他急于找人却总被天帝步步紧逼缠着无法分神,只能手上发狠“别以为你这般可以逃过……”
润玉险险避过擎城王的一记重拳,顺带继续搅扰着“莫不是大帝姬根本不想见你……”
一击重拳打偏,擎城王又被揭了伤疤,怒喝一声:“住口!”
润玉知晓擎城王已然章法大乱,果断执剑一劈一斩直取其命门,然润玉终究是不及擎城王的,赤霄剑被擎城王徒手斩断,擎城王另一只手已在眨眼间锁住了润玉的喉咙,润玉一时呼吸不畅,丢掉残剑双手急急去掰擎城王的手,擎城王方才被戏耍多时,此时有意欣赏润玉的濒死挣扎,并不急于掏他的心脏,只一脸阴恻恻地告诉他“想要杀我,且再修炼个五百万年吧。”
润玉知道自己再无活路,索性放手冷笑道:“你即便挖了我的心,你也复活不了大帝姬,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见你!”
擎城王瞬间捏紧了润玉的喉咙,润玉条件反射地去松他的手,因太过激动而露出了手腕上的人鱼泪,擎城王看了眼那人鱼泪上一闪而逝的荧光不做他想,只冷冷地问道:“就这么着急死吗?”
润玉嘲笑道:“又被我说中了吧,上古帝姬的使命生来就是以己之命渡天地间万万生灵,她们的命从来就是这世间消亡时生灵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以小爱爱她,只一心独占她,因为复活不了她便拿六界四海撒气,挑拨各界纷争,致使涂炭生灵,你以为她躲在泪湖里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就是因为她恨透了你,根本就不想见你!”
擎城王双目赤红,嘶吼道:“我要杀了你!”
当此时,擎城王头顶上忽然凭空闪现出一青色光芒,润玉再不在乎要掐死自己的擎城王抬手便抓住了那颗人鱼泪,如前两次那样,一股庞然的吸力将润玉连带着死命扼住他喉咙的擎城王一齐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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