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一四一蟠桃宴（1）

西王母寝殿，东王公推门而入，看着一室静谧，他细心敛了衣摆，缓步踏入，身后的仙侍低着头，动作轻缓地合上殿门，从始至终无丝毫声响传出。撩开层层质地厚密的纱幔，东王公直向左厢最里间走去，撩开最后一层纱幔，就见厢房正中的镂空大香炉中安神香烟笔直地向上冒着，香炉旁站着西王母，瑶姬正在她身旁低声耳语，两人见他进来，西王母紧蹙的眉头略松，只点了点头，瑶姬冲东王公行礼后悄声退下，东王公径直去到香炉后被天青色幔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床榻，撩开幔帐就看见不染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天蚕薄被，脸上蒙着块素纱，加冬坐在床头，听见动静也毫无反应，只拿着把梳子细心地给不染梳头发，斗姆元君坐在床侧，一手捻着流珠，一手拉着不染的手。

        西王母走上前低声道：“熙宁醒了，他进过太虚幻境……”

        “无妨，”东王公看着床上躺着的不染问道：“染儿如何了？”

        “除了脸，都恢复了。”

        东王公上前细细地看了看不染，忽然道：“擎城王同魔尊一行到了。”

        斗姆元君回过神，才松下的心房又紧了紧，低声问道：“佛尊呢？”

        “尚未启程……”

        光阴似箭，乌飞兔走，转眼间六界期盼已久的蟠桃宴终于到来。一大早，有的仙人已着了冠服华裳去到瑶池畔找位子了，熙宁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的，今日亦是挂着两个黑眼圈早早到的，一路上有条不紊地和身后的仙侍们发号施令着，有仙侍飞快的领命跑开有仙侍飞快的赶来复命，总之熙宁一路呼啸而过倒还有闲暇跟身旁行礼的仙人们点个头的。

        有位年纪很轻的仙人直起身来，目送熙宁远去，正感叹于当年那个小童已彻底长成一位能独当一面的神君时，身后有人连声唤道：“与非仙君，与非仙君……”与非回头看去，就见洛湘府里同来的四位正神正与几位刚到的仙人闲话，箕宿满面笑意的指着他向那几位头发花白的仙人介绍道：“这位就是九明宫之战护驾有功的与非仙君。”与非一边听着箕宿星君将他在九明宫里护驾的事又夸大其词地描述一番，一边依葫芦画瓢地跟着久仰几句，那些仙人皆是避世多年的上仙，只听说过在阪泉之战上露过大脸的水部正神们，哪里会晓得他这个才入列仙班的小仙，只是礼貌地客套道：“久仰久仰。”

        与非跟着几位正神一边认人一边跟着领路的仙侍入了瑶池畔的席位，这传说中的瑶池十分大，极目远眺堪堪能看到边界，因着尚未开宴，瑶池上空以缤纷瑞霭为底，散布着朵朵七彩祥云，三三两两的仙鹤、凤凰悠闲自得的飞来飞去，瑶池畔布列着一排排单人席位，所有的席位围着硕大的瑶池一圈圈的以阶梯状往外延伸地铺了百十层，一眼望去整个瑶池仿佛被周围零次栉比金光闪闪的梯田围成的壮阔梯田一般。与非深吸口气，抚了抚被这鼎盛仙境几欲冲晕的心脏，再次周正衣冠，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地蹟坐下来。一旁的箕宿虽是第二次来却比他好不了多少，看着桌上摆放有序的三足白玉酒觞、雕花玉碗、高脚盘、金镶玉箸，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随着入席的人渐多，周围嘈杂的交谈声开始此起彼伏，倒是消了他们早来的人一些手足无措，与非忽然扯了扯箕宿的袖子，指着瑶池畔坐北朝南布置得格外华丽的高台问道：“箕宿星君，那里是什么地方？”

        箕宿遥望过去，带着满满地神往道：“自然是六界最为尊贵的客人坐的地方呀。”

        “那不染上神会坐那吗？”

        箕宿闻言回头看向与非，忽然笑了笑，道：“上神之于我们，就好比游龙之于蟪蛄，我们在这激动万分，她老人家怕是早就腻了。”见失望之色要爬上与非的脸，箕宿好心道：“听闻此次西方一众尊佛菩萨会来，兴许上神也会来呢。”

        此时那金光闪闪的高台处，数朵祥云黑云接二连三的落定，走下三三两两的天界主神、魔界城主和花界芳主们，这里面的人不管相熟或相敌在此时此地皆收敛私怨，无论亲疏皆互作揖礼点头致意，只魔尊看向水神时，水神瞅了眼魔尊身后的妖王，扭了头直接去了芳主们坐的地方。高台甚远，与非他们除了能看清那落地的云彩颜色，更多的也只能听清那些仙侍们高声吟唱的“某某到”了。

        “擎城王，到！”

        “天帝陛下，到！”

        一旁的轸宿星君忽然“嘶”了声，感叹一声：“今次的蟠桃宴怕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参宿星君点头道：“确实。”

        与非不明所以，问道：“何意？”

        箕宿遥望高台处，故作神秘的表情里掩着点小小的期待：“今年的蟠桃宴也算是六界并为三界后，三界首领的首次聚会了，你听那仙侍的唱和也晓得都来了些何方神圣，擎城王、新妖王此次也都来了，加上天帝陛下、魔尊、水神、花界的众芳主，也不知会否闹出什么动静来。”

        一直沉默的壁宿星君闻言摇头道：“今次如来佛祖、元始天尊都会来，谁有那胆子？再有西王母、东王公、斗姆元君三位神祇坐镇，谁有那能耐？”

        一旁的与非闻言张了张口，又默然闭嘴，想着这可是九千年一次的天地盛宴，他还是不要乌鸦嘴的好。

        此时，尚未开宴，高台之上最高阶的数个主位还是空的，第二阶上已然坐了大半，二阶位子坐着各界首领至尊还有真皇及德高望重的上神们。这其中的几个人将这本该祥和愉悦的仙台坐成了半尴半尬的荒凉之地，相互间莫说言语连眼神都欠奉，且这几个人在六界里位高权重，之间的关系又实在剪不断理还乱，他们相看相厌，三阶坐着的下属们也得噤若寒蝉，高台上正中的空地成了两军对垒的楚河汉界，剔除这之间穿梭的仙侍仙娥们，仿佛一声令下，两方人马就能冲出去火拼一般，导致其他喜欢热闹的人对这般场景张口欲言数次，皆惺惺作罢。倒是一人的到来将这沉默打破，只听仙侍高声道：“棠樾殿下到！”

        早坐不住的月老想要冲出去抱侄孙，却被一旁的太巳扯住，他还未挣扎，天帝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于是月老认怂，看了眼左右静默的天族人，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心里无比想念他那只能坐瑶池畔的老友……

        棠樾被熙宁抱进来，锦觅正要上前，却见魔尊快她一步，魔尊的手尚未伸出，荼姚的声音已至“樾儿，到奶奶这来……”

        棠樾一听她奶奶命令般的话音里勉强挤出的几分慈祥，条件反射的就去看他亲娘，旭凤表情一滞，反应慢了半拍，棠樾就被锦觅抱了过去，可棠樾显然是许久未见父亲，转了头想要父亲抱，锦觅箍着他也不理他的需求，只管跟熙宁说话：“他不是该坐在下面吗？”

        熙宁自然清楚这魔界里的夫妻别扭，目不斜视，笑道：“下面人多，他又那么小，还是抱上来，婶婶亲自看顾的好。”

        “多谢太子殿下。”锦觅说着跟像条离了水的鱼一般死命在怀里扑腾扭动的棠樾道：“还不谢谢哥哥！”

        棠樾只管扭着冲他亲爹的方向哼哼也不说话，一旁的荼姚却冷哼一声“哥哥？他哪来的哥哥？”

        一旁想抱儿子想得着急的魔尊回头低声提醒道：“母亲！”

        荼姚全不理他，站出来就要去抱棠樾，棠樾一见她来又迅速闭口老实地缩进了锦觅怀里，荼姚被棠樾的反应气极，怒视锦觅和熙宁道：“棠樾乃是魔尊长子，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之人的弟弟。”

        荼姚的指桑骂槐瞬间激得天族里的人怒目而视，倒是熙宁微微一笑道：“不劳荼姚太后费心，熙宁的来路我父帝清楚就是，倒是你，可得清楚自己是什么来路呦……”熙宁说完，高台上顿时哄堂大笑，荼姚什么来路，在座的无不清楚，吃佛心换妖脊的人在六界至尊汇聚的蟠桃宴主宾席上恶心西王母的徒弟，简直自己上赶着找打，无怪乎默坐许久的天帝，眼神都吝啬于给这边半分。熙宁再不理无事生非的荼姚，转身去迎其他宾客。

        魔尊要拉荼姚回去，却见长芳主上前，将锦觅拉到身后冲着荼姚正色道：“还请荼姚太后清楚了，棠樾乃是我花界的继承人，身体里魔界的血可是荡干净了的，魔界的太子之位您还是留给魔尊的其他子嗣吧！”“其他子嗣”长芳主咬得声音很响，看向旭凤的眼神比看荼姚的还怨愤几分。

        旭凤有口难言，荼姚气极反笑道：“对呀，我倒是忘了，他不但没有魔族的血统，身上流着的血可是惯会做见不得光之事的血……”

        锦觅憋了半天，听荼姚如此隐射，气道：“你说谁呢？”

        “我说谁？”荼姚环顾高台之上的人，故意在润玉的方向停了停，冲着花界里的人一通嘲讽道：“我说的谁，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妖界平日里好端端的，有的也无非一些小打小闹，现在倒好，那个阿仆利兹召集了些喽啰就敢公然跟我作对，他身后若是没有人出资出力，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长芳主冷笑道：“荼姚太后这是又要把自己的无能甩给别人喽？”

        荼姚戴着镶金玳瑁护甲的手指直戳长芳主面门，怒目道：“你们花界在妖界里干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情！”

        “本座好奇……”有人忽然发声，众人眼光循着声音齐刷刷地扫向天帝，妖界里到底哪些人在捣鬼，在坐的也没多少闭目塞听的，只不过好奇这天帝能说出多大朵花来，却见天帝不紧不慢道：“妖界不是并入魔界了吗？妖界那片旧有的区域应该是魔尊管才是，荼姚太后怎么显得比魔尊还上心了？”

        天帝暗讽荼姚又在牝鸡司晨，如斯场合被嘲讽，是可忍孰不可忍！荼姚直指天帝高声道：“润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不力孜是谁的人！”

        润玉却忽然凝眉，一脸严肃地看向她很是求真地问道：“谁的人？”

        “自然是……”

        “天帝陛下……”眼看着脑子已然转不过来的荼姚睁着眼就要跳进天帝给她挖的大坑了，擎城王为保住魔界的太后的性命，不叫魔尊在这昆仑山上把脸丢干净，只得赶紧出声打断：“荼姚虽已是魔界太后，但妖王脊还在她身上，妖界并入魔界不假，作为前妖王关心原妖界子民也无可厚非。”

        润玉闻言故作了然缓缓地点了点头，扫了眼因着擎城王突然出声才明白差点被自己坑了的荼姚，无视她投过来的怒火，轻飘飘地顺手揭过：“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只不过今日乃是六界盛宴，诸位还是莫要谈政务的好。”

        天界众人无不连连称是，花界众人点头附和，魔界里擎城王带头赞道：“理当如此。”其余人看着魔尊将明显不甘心的太后拽回席位也跟着“理当如此”了，剩余的想看热闹的难免略感遗憾，九千年一次的大聚会呀，这么多的大人物汇聚起来，若是不发生点大事岂不是有些对不起这盛世的场面？这次的蟠桃宴要又是平平无奇的过去了，再想看这些大拿们吵架斗心眼那可是要再等九千年了！

        “西王母，东王公，斗姆元君，到！”

        在有人抱憾、有人生气、有人莫测高深的时候，今日的正主终于登场，高台上及台下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迎这三位神祇的到来，熙宁迎上前，行礼道：“师傅，东王公，斗姆元君。”

        三人心里皆藏了事，对着高台上众仙魔里透出来的些许拧巴气氛根本不上心，只是西王母看着周围井然有序的安排，欣慰地拍了拍熙宁的肩膀，正要说话，忽听瑶池上空传来一阵嘹亮的龙吟，紧接着就是滚滚的车轮声如密集的滚雷般从瑶池上方的层云里递进传来，烈烈的狂风打着旋地往下灌，激得周围众人皆睁不开眼，瑶池里凭空掀起冲天大浪，有天侍不敌这劲风，被吹得东倒西歪，擎城王眯起眼一脸玩味地看向劲风刮来的方向，雷祖最先反应过来，抱着金光如意打前疾行出去，西王母等人紧跟着依次下了高台，熙宁亦紧紧跟上。未几，一片耀眼的金黄忽然从头顶兜头洒下瞬间将整座昆仑山镀上了金边，金光笼罩下又有沁人的奇香开始囊括四周，一架由九条五爪金龙拉着的沉香辇终于缓缓地从云层里落了下来……

        “是元始天尊的九龙沉香辇！”也不知是谁激动地嚎了一嗓子，瑶池霎时沸腾起来，不管修仙的修魔的修花的皆起身恭敬行礼，瑶池上空顿时掀起此起彼伏的山呼声：“恭迎元始天尊！”

        车辇停稳，走下一须发皆白面相普通双眼却极有神采的老头，雷祖默默上前搀扶他，他却摆摆手，广袖往后一甩，九条龙顷刻爬到车上成了浮雕，然后整辆车子自动缩小钻进了元始天尊的广袖里，元始天尊收手时无意间瞟了眼人群后的熙宁一眼，才笑道：“许久不曾下大罗天，路都不大熟了。”

        西王母赶紧伸手做请道：“天尊里面请。”

        “不必，我且迎迎那位老友。”

        原始天尊话刚说完，天边传来一声刺耳的鹰啼，一只通体赤金的金翅大鹏鸟贴着瑶池呼啸飞来，极快的滑翔速度带起了一条水炼，在快要接近众人时，又贴着众人头顶翱翔而去，观其行，闻其声，简直骚包得令人发指。熙宁低头，觉得手有些发痒。再看去时，一只硕大的莲花台驮着佛界的佛尊出现在了瑶池的上空，佛祖的身形巨大，像一座山一般笼罩于硕大的瑶池之上，七色佛光透穿万物，亦洗涤万物，将这巍巍昆仑镀上了一层浑厚的祥宁色彩。

        众人连忙行礼山呼道：“恭迎如来尊佛。”独元始天尊站在众人前，仰着头和尊佛说话：“无量天尊，几万年不见，你怎么又长大了？”

        佛祖一手放膝上，一手结珈蓝印，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天尊的双眼是又蒙尘了不成？”

        佛教同道教的两位精神领袖的对话叫旁人听来似有机锋在内，但两人的对话点到即止，佛祖踏下莲花台时，人已变得和众神一般大小了，元始天尊一甩拂尘，伸手道：“佛尊，请。”

        如来点头，亦伸手：“天尊，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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