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三九涅槃（3）

黑暗里，有模糊不清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曲子忽高忽低难以成调，十分不好听，但难得的，那唱歌的嗓音却十分的柔美，仿佛夹杂了乳酪味的清甜奶香，带着亲肤的暖，听得人心里发醉。熙宁在这不成调的歌声里醒来，却并不急于睁眼，他再次侧耳倾听时，周围却忽然安静地能听到他自己血管里血液流淌、腑内器官蠕动的声响，他于如此的极致静谧里觉察出了悸人的异样，身下有水荡漾无状，周围空旷人迹杳无，他迅速睁眼坐起，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水天相接的陌生空间，头顶上是一片淡蓝色的天光，影影绰绰地显出日月同辉的模样，身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湖水看起来柔软，一脚踩上去除了漾出几圈小小的漪涟没有丝毫的上下起伏的流动之状，稳稳地将他托着，湖上充斥着稀薄的浩渺烟波，除了眼前一片水天相接的蓝，再无其他……

        熙宁身处这片静谧的蓝色里，本有些惊慌无措的心渐渐地被隐没于灵魂深处的记忆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朦胧的类似回归本源的欢喜。

        他在这个空间里初始小心踏出几步，之后就慢慢放开了步子开始自在地奔跑起来，原因无他，这是他出生的地方。此时熙宁的心情，应类似于出走半生得归故里的旅人吧，这是生命里给予他第一份无偿温暖的地方。

        熙宁的欢呼雀跃在他穿过一片雾霭看见远处一个身影时戛然而止，他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个单薄的背影，一声呼唤突然飞到嘴边，却被他下意识地吞了回去，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扰了那个影若扶柳的人，此时他唯一反应是冲着那个背影死命地追上去。

        近了！又近了！隔着一层雾霭，他终于清晰地看见她的背影，着一色月牙白缎衣，臂弯间披着一条暗红色的丝质披帛，梳着柔柔的堕马髻，头上几无点缀，只两耳缀着用银丝串起的红玉葫芦耳坠，一两搓碎发挂在耳边，无风自动，就在熙宁欣喜若狂想要冲上去相认时，一个他更熟悉的背影出现，他站在她身边，很是恭敬的行礼，他们在低声说话，可熙宁却不敢靠近了，他有些迟疑地悄悄靠近，隐约听到他们说的只言片语：“……陨丹”“涅槃结束”“……就绪”

        他忽然见到那暗红披风无风晃动，紧接着是个清冽的女声，他听见了她说他的名字：“……熙宁。”

        熙宁与她相认的心已剧烈抖动地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他扶开面前的缭绕烟雾跑出去，但眼前的一切刹那间烟消云散，熟悉的人影不见了，而她的身影也迅速变淡，熙宁慌了神冲上去想要去够她，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残影，须臾，眼前再无来人的踪迹……

        “娘亲！”

        “熙宁……”

        熙宁的不甘与后悔逼得他终于吐露了那个他心里掩埋已久的呼唤，却什么也没唤回，眼前迅速氤氲直至一片漆黑，耳畔响起了警幻仙子焦急的呼唤，熙宁不想理会其他，只想再等到那人出现，可睁开眼，眼前的却不是什么水天相接，而是他在昆仑山的宫殿，眼前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的警幻，此外再无其它。熙宁不甘，闭眼再睁开，发现眼前的场景再无变幻，失落顿时爬满双眼，警幻见他醒来，很是高兴，忙端来一盏汤药，边吹凉边与他说话：“你睡了一整天了，西王母派人来问了好几次……”

        熙宁内心郁郁，本不想说话，一听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恍惚间记起蟠桃宴正是今日开宴的，到底还晓得自己的本职，连忙坐起，急道：“一天？那蟠桃宴？”

        “娘娘命延后三日了，”警幻将药碗递给熙宁，笑道：“你这几日太累了，好好休息，大后日有你忙的。”

        九千年一次的大宴，天南海北、六界四海多少神仙妖魔，隐居的避世的德高望重的尽皆汇聚与此地，这般说延期就延期的，不说这后头会生出多少是非，但就这延期一件事已是旷古绝今要被人谈论万万年的了，可警幻说得轻描淡写，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熙宁也没往心里去，只捧过药，舌头无感的一口喝完，好歹迟钝的人还晓得周身的一些异样“阿爹呢？我睡了这许久，阿爹肯定担心死了。”

        警幻仙子接过空碗，眼神有些发虚地避过了熙宁，只点头道：“天帝陛下……的确很担心。”

        熙宁四千岁前是长在他爹血脉里的，警幻的眼神游移虽瞒过了心神皆不在此地的熙宁，但心里渐渐萦绕而起的不安却叫熙宁果断抛弃了方才的失神，双目回归清明，他直视警幻仙子的眼睛，问她：“昨夜，那么大的阵仗，昆仑山地动山摇的，天光亮如白昼，怎的我爹从头到尾没出现过？”

        哪里是昨夜没出现，便是熙宁昏睡了这大半日也没有出现过，警幻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想着早间上元仙子着急忙慌的冲出去找医仙，有些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熙宁却因为心里突兀的不安而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往外冲去，警幻忙抓起一旁的衣衫，急道：“熙宁，你慢点，别着凉！”

        衣服好歹披上身的熙宁冲进天帝寝殿，差点被门槛绊倒，慌里慌张地稳住身形就抬头往那榻上找去，就见唇色惨白的父亲斜靠在榻上，面露惊喜地望着他，熙宁一路上乱七八糟无头无序的心终是归了位，润玉冲他招手，一旁正收拾药碗的邝露见熙宁走来端起托盘让到一边，掩着眼底的红丝，低头行礼“太子殿下。”

        熙宁的视线此时全在润玉身上，或者说是完全集中于润玉领口处一点刺目的红上，如何看得见邝露的红眼，只点了点头，就抓住了润玉的大手，没发觉地往那温暖干燥的大手掌上蹭了满手的汗，嘴巴闭合半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润玉先开了口，他弯下腰将熙宁的双脚抬起，用袖子蹭干净，塞进了自己的锦被里捂好，才道：“怎么了？这是刚醒吗？鞋也不穿就跑过来了？”

        熙宁不答，只伸手指了指他的领口处，看着他不说话，润玉低头看去，了然道：“没事，不必担心，心口淤血，说是堵了有些年头的，吐出来还好些。”

        熙宁不信，看向一旁的邝露，邝露别过头去，闷闷道：“今早陛下醒来听闻殿下因不染上神昨夜涅槃受伤昏迷，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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