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八十六火候

天空的淡蓝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转暗，不多时方才的一片蔚蓝如洗已经被厚重的浓墨色替代，脚下的水波在周遭的昏暗中开始浮现出它耀眼的幽蓝荧光，借着微微轻拂的水波幽幽的波光被倒映到天上，婉转的波纹荧光仿佛华贵的深黑色丝绒缎上缀着一圈水蓝色宝石，透亮得华丽。

        润玉着一身水青色寝衣外披一件米白丝罗外罩，站在水面正中闭目想了半刻，忽然睁眼，眼底射出一片掩不住的锋芒，藏在宽袖中的双手伸出，于胸前交汇开始画着各种复杂的符文，未几，以他为中心，向周围扩散数十里的水面下开始络绎不绝地涌现出各种排列组合的星宿，等到这些各异的星宿从水下纷纷鱼跃而出后，他迅速停下手中动作，转而两手摊开，小指与无名指微曲，食指中指并拢伸直，大拇指向外张开，双臂同时大开，两手一齐向上抬，周围的星宿便随着他的动作一道向上向四面八方飞去，直至游移到润玉指定的位置时定格住……

        等到方才还一片纯黑的夜幕被漫天繁星笼罩后，润玉收了手，他仰头看天，比照着自己脑子里的星图进行详细检查，等到确定再无缺失时，才回头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不染，问道：“如何？可有遗漏？”

        不染背着手仰头看星，想着她昨夜看夜神柏成所布的星，点头道：“雷部、水部照旧，火部、太岁部、痘部皆出，二十八星宿、天罡、地煞未变，群星里该亮的不该亮的也就这些了。”不染转头看他似赞非赞道：“你琢磨这份名单琢磨了多少年，居然相差无几。”

        润玉亦抬头看天，自嘲道：“上神谬赞，大抵都是我父亲和荼姚留下的原班人马，他们的亲信旧部以及被他们捏了把柄的。当年他们二人执政时，为了自己的地位使尽手段，不思顺天，专杖杀伐，或敲骨吸髓或沽名钓誉，逆行倒施，众叛亲离，把个天界折腾的是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到我即位时急需平稳过渡，便晓谕诸神及六界，本座用人不计前嫌只论德行才干……”

        不染嘲讽道：“所以那些人夹起尾巴收敛锋芒，你便黄狸黑狸，得鼠者雄了？”润玉不失风度地尴尬一笑，却换来不染毫不客气的一通暗讽：“真是辛苦你了，和这群披着狸皮的狼周旋了这许多年，很累吧？”

        不染毫不留情地点上他的痛穴，润玉面上有些挂不住，后槽牙使劲磨了磨，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不染就这么原地欣赏着在润玉面上难得一见的矜持、怅然、不愤、仇怨、狰狞、释然几个表情轮番转换的奇景，接连轮换了几番，润玉面色平复回来，在不染以为他又要恢复自己的清高风骨一带而过时，润玉却开了口，用一种不染绝对想不到的夹杂着委屈、不甘还有一丝怨怼意味的口吻说了句“若不是被逼到退无可退，谁愿意收拾他们的破烂摊子！”

        不染“……”

        一阵清风拂过，润玉醒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好像露出了一种与他自己十分不搭嘎的表情语态，再看向一脸惊疑的不染时面上便有些惶惶了，脸上的色彩又由青转白转通红，直至将自己的脖颈染得红艳一片，红色鲜艳欲滴，在额上还沁出了晶晶亮的汗珠子！面对着不染此时瞪得溜圆的眼珠子，想看又不敢看，纠结恍惚一通后，才磕巴着转移话题道：“上神，这星宿可是齐整了？”

        不染将自己瞪圆的眼珠子缓缓收回，一边收一边道：“哦，还没，斗部里中斗正神不知何故犯了错被贬下凡历劫去了，九曜星官里，紫炁星君得罪了月孛星使，被计都星君调离了九曜星宫，其手中兵力现归罗候帐下，”不染一边说，润玉一边改，将群星中的对应星宿调亮或撤换，不染继续“另还有分水将军、冰消瓦解二神近日里的亮度也较往日的高。”

        “没了？”润玉收回手。

        “哦，我叫夜神将你的命星调得更暗了。”

        “……”润玉一时无话可说，只有仰头看天上耀眼的星星说些别的，“果然，我睡的这一年也没有白睡……”

        不染仰头看天，摇摇头“还差点火候。”

        “什么火候？”

        不染不答，只袖子一挥，润玉在一片天旋地转后，发觉自己的身子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想要睁眼，却发现眼皮子如坠铅块，想要说话，嗓子里却一片干涩冒火，他便晓得自己是被上神送回了真身了，使了几回力气，润玉终是睁开了眼睛，胸腔用了几次劲，终于从干似树皮的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来……人……”

        只是吐出几个字罢了，他却流了一身的汗，呼吸也粗喘起来，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幸好近旁有人，有个脚步声由远而近急急而来，及至脚步声临近床前哒哒的脚步声才被刻意收敛，不用看人他也知道这脚步声的冒失主人是哪个，头顶上果然凑过来那个叫离珠的小仙娥的鹅蛋脸，润玉看向她才要开口，那小仙娥的脸居然就这么嗖一下缩了回去，哒哒的脚步声又起，这回是由近及远，间还伴随着惊喜的叫喊声“陛下醒了，邝露姐姐，陛下醒了！”

        润玉刚费力抬高一寸的手徒然失力砸回榻上，他也没干什么，呼吸便又粗了一分，太阳穴鼓胀的难受，眼珠子软绵绵的，眼前的东西极尽扭曲之能事，一片眩晕里他想直接睡过去，可想到上神提到的“火候”二字，他便又强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一边想着邝露还没将那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出名堂，一边感叹着那上神毫不参假的冰裂寒芒的厉害，一边想着往后再不跟那上神计划什么苦肉计了……

        不一会儿，邝露冲了进来，跌跌撞撞扑到榻前，待看见他睁开的双眼时，眼里的泪便刷一下趟了出来，“陛下，您终于醒了，您终于醒了，您昏迷了一年多了……”

        润玉此时脑仁儿脆弱的很，呼吸都能流冷汗的当口，这邝露有频率的一哭，微弱的声波将他脑子里脑浆震得翻滚一气，忍着干呕的冲动，他使足力气一把抓住邝露的袖子，转移了邝露的注意力，赶忙奋力挤出一个干涩的字：“水……”

        邝露终于明了了，急急点头，向后吩咐“水，水，陛下要喝水，”唤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左右看去方才记起，离珠被她叫去找岐黄仙官了，忙抹了把泪起身道：“您等着，我去倒，我去倒！”

        邝露冲去倒水，润玉喘着气回正了自己的脖子，眼前一阵阵金星直冒，身上已是汗湿一片，要不是想着自己还得醒着，他估计早晕过去了，不过说来也怪，身子受伤乏力，可元神却感觉充盈异常，莫不如此，他在浑身使不上力气眼前又阵阵眩晕之下也很难说清醒就清醒的。

        天帝清醒的消息不一会儿便传遍了天庭，有人长出口气落下了悬了一年的心，有人却长吸了口气再次提起被提留了一年的心，总之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天界看起来还是一派升平，至于静湖下湍急的暗流暂且无人关心。

        不染一袖子将润玉的元神挥回去后，自己又在里面待了段时间才从太虚幻境里出来，刚睁开眼就觉得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推开房门出去才知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今夜无月，却依旧是漫天繁星，繁星辉映下，一个乖巧地坐在她房门口的石阶上的黑色身影渐渐显了出来，那小矮个背对着她坐着，一手捏着支昙花，另一只手在无聊地掰花瓣玩……

        不染抬头看了会天又低头看他，走到他身边坐下，按下内里的一片沸腾，面上一派淡然地问道：“何时出来的？”

        小矮个将被自己揪秃噜了的残花丢开，掀掉头上的帽子，露出熙宁亮晶晶的眼睛“我在般若镜里看见阿爹醒了，我一兴奋就把你那道结界戳破了。”

        “……见过你阿爹了？”

        熙宁点点头“见到了，阿爹脸色不错，不过周围一大堆的仙侍仙娥仙医围着，我远远的看一眼就出来了。”

        不染掩下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艳羡，抬头继续看天，喃喃道：“今夜的星子竟比昨日的还晃眼些……”

        熙宁亦抬头看去，点头道：“应该是因为我阿爹醒了，所以各位神仙高兴，纷纷出来庆贺。”

        不染面无表情低头问他“你确定？”

        熙宁见不染如斯问，一时竟也不知是也不是了，阿爹昏迷的这一年里他见上神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她来看他，他总觉得这上神的面上又隐了一层纱，有些暗流汹涌的东西明明写在她眼睛里，可仔细去看时却什么也看不清，这种感觉就好像现在，她明明有答案，可问出来的话却像是她实实在在想知道答案一般，熙宁有些费解，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预演的在进行着，难道是有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他直接问道：“上神以为呢？”

        不染不答，她抬头看着天，突然站起来道：“今夜群星璀璨，我们走。”

        熙宁跟着站起来，问：“去哪？”

        “布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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