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八夜

夜风轻拂，吹动满园的月下美人发出沙沙的声响，幽幽的芳香穿过严密的门窗缝隙终是晕了几分进来，不染停了脑中的思绪，抬头看去，周围漆黑一片的，倒叫她生出几丝厌烦来，极是想见一见其他的色泽东西，比如白色的会在晚上开的花……

        不染弹了弹手指，就近的烛火被依次点燃，乍然的光明掩去了她周身幽微的荧光，她收起珠子，推开房门，就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将全身都罩住的小矮个正站在星光笼罩的空庭中央，透过静悄悄绽放的昙花丛默默地注视着她……

        不染看了眼四周，缓缓步下台阶，走到那小矮个跟前，问道：“有事？”

        斗篷被那人掀开，露出熙宁幼小而十分严肃的脸，赌气反问：“上神以为呢？”

        不染不答，抬手又将斗篷给他遮回去，“这么晚，也不怕被人瞧见……”忽的不染像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跟上来的小人，双眼微眯，透出些微不可察的惊讶：“你是如何出来的？”

        熙宁不答，努力克制心中快要喷出来的怨怼，低声质问：“上神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你说与我阿爹从长计议，现如今便是你们计议的结果么？苦肉计？”

        “这不是你的计谋么？先以情绑缚，再攻心挞伐，及至危难之时雪中送炭……”

        熙宁听这上神满不在乎的语调，胸中又是气又是闷，竟不顾周遭大声喝道：“那帮人什么时候会在乎我阿爹的死活！”

        不染不答，挥袖就化出一硕大的隐形罩将她和熙宁一起包裹进去，边看着提着灯笼循声过来的箕宿星君无知无觉地穿过她的隐形罩边道：“这件事情不是他们想不在意就能不在意的，你爹又不是五千年前可以被人任意无视的夜神殿下，他是天帝，是天界的主宰，天帝为魔尊拼上性命的这件事情本身就能打乱很多东西……”

        “那也不能如此伤我阿爹，他现在，他现在……”熙宁想着方才见到阿爹躺在榻上，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样子，心里满是后怕和自责，因怕着外人发现，他趴在他阿爹的榻前连哭都不敢哭，此时想来，眼中的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染想到见他第一次哭时的模样，也是这般无助的，想着那时哄他的方法，不染叹口气，认命地上前将他抱起来，熙宁起先还挣扎两下，当后背被不染轻拍几下后倒是叫他自见了父亲那副病容后郁结难平的心绪徒然静了下来，上神的怀抱有点膈人，但总能给他天塌了有人撑的安全感，他脑袋枕在不染的肩头，脸上还挂着泪痕，鼻子尚堵着，吐字不清地问道：“上神，我阿爹会好的吧……”

        不染抱着他边走边仔细看着脚下的路，踏上平地才道：“会的……”

        不染的话好比定心神针，熙宁再没了来时的惶恐不安，只搂着不染的脖颈想着阿爹现如今的样子，心里极是难受，说话的嗓子音听的也难受“你们何必这么玩命啊，拿命来博，万一那些人铁石心肠……”

        不染笑了“是谁给自己的叔叔批注的是个易为情所困的，这铁石心肠和他不搭吧……”

        熙宁闷闷地辩解道：“话虽如此，但魔尊性情乖张，他与我阿爹不和多年，曾几何时我阿爹为他做了那许多也不见他如何领情的，现下隔阂了这许多年我阿爹再为他做什么，他又能领情到哪里去？”

        不染抱着熙宁走了许久，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放心，他不会，我教他会，况这戏做的又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看的……”

        熙宁的脑袋侧着搭在不染的肩上，眼睛看向天上的星辰，滑落在侧的手，不知不觉地窜了起来……

        璇玑宫，不染将熙宁放下，看着宫外果然已经消失的三道上神结界，盯着那小子的背影，不动声色地问道：“你阿爹的三道结界怎么就破了？”

        熙宁脱下斗篷，抬手往水壶里轻点一下，方才还空空如也的茶壶里一眨眼便蓄满了水，熙宁将小泥炉里的炭火拨了拨仔细吹燃了，将水壶坐上才道：“我感应到阿爹出了事，情急之下就使劲砸向那结界，没想到一砸就开了，我阿爹受了重伤定是支撑不起结界了。”

        润玉的受伤程度不染是门儿清的，结界绝不会受到影响，不染低头盯着这娃娃的头顶：“你爹的九明宫你常去，洛湘府你又是如何找到的，魇兽带的路？”洛湘府是当年洛林封神时斗姆元君送的，灵性非常，区区一孱弱孩童哪有本事想进就进的。

        “我从般若镜找到你的住所，然后往里一跳就到了。”说到这，熙宁舀茶叶的手停下拿出那面镜子道：“还得多谢上神，要不是您上回探镜取书，我还不知道能这么用呢，就是因为它，我今日才能不惊扰任何人偷入九明宫见到爹爹！”

        不染盯着熙宁手里镜子，从里面清晰地看见自己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正正神色伸手探向熙宁的印堂处，只一下便收了手，有些诧异地看向面前的孩子：“你近日可有什么不适？”

        “运行周天时，除了心口会稍有钝痛外，其余都很好。”

        “痛的可有规律？”

        “在空庭调息痛感会十分微弱，屋内却会有明显感觉，但总的痛感是越来越轻的。”

        不染闻言有些诡异的思量袭上心头，转瞬她就亲手掐灭，不信邪得往熙宁的心口处一挥手，那砰砰跳的心就显现出来，血液、血管、心包、心房具看得一清二楚，那逐渐融汇完美的血液在里面欢快地流淌着，却流得不染头皮发麻，她盯着面前的孩童，眼底一时续满了不可置信，脸上血色褪尽，舌头仿佛打了结有些语无伦次“你竟然是……，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

        熙宁看着面前的上神神神叨叨地在原地转圈圈，有些手足无措，自己这确实是好转的迹象吧，可这上神为何会悲喜全无，反而是有些惊疑慌乱，他欲上前安慰，手刚碰到不染的衣袖，不染仿若触电般迅速后退，“别动！”

        熙宁僵在原地，有些被嫌弃的尴尬，但到底对不染的反常有些担忧：“上神？您没事吧？”

        不染看着熙宁澄澈里全是担忧的眼睛，遭乱的心绪忽然就生出一丝安宁，她蹲下身，再次看向熙宁的心口处，伸手欲触摸，却在咫尺时倏地收回，她尽量平复自己，缓缓道：“近日可多在日光月光下调息修炼了。”

        熙宁眨巴着眼问道：“何意？”

        不染站起身刻意回避着熙宁的眼睛，沉默良久才道：“你的母亲她是……灵光，灵光是万灵聚化，是万物之本，天生可以吸收自然中的灵气和荧光，将他们转化为灵力，而且是无限吸收无限转化；你的父亲是龙，龙之为物，能合能散，能潜能见，能弱能强，能微能章！”不染深吸口气，抬头看向苍穹，而苍穹此时也静静地看着她，她突然就镇定下来“你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灵光应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十，什么？”熙宁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的可能十分惊世骇俗、无与伦比、绝无仅有并且可能高贵到无法想象的身世，话音都有些走调。

        不染低头十分认真地看着熙宁，一字一句道：“你有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高贵血统，你有可以无限增长的灵力，而且不用惧怕灵力暴涨反噬，这就意味着你和盘古、伏羲、女娲一般是天生的神明，天生的王者，假以时日你就是这天上地下、六界四海、九州十方里万物的主……”

        熙宁被不染的话和郑重的表情弄得有些不敢相信的兴奋和手足无措，他长这么大，前四千年在他爹的心血里养着，后一千年才能凭着孱弱的肉身勉勉强强独自藏在这清冷的宫殿里活着，父亲教他六艺、教他大道，他曾几何时想过等熬个几万年也许能到下界做个微不足道的散仙，与世无争地过完一生，可此时听着这么惊世骇俗的身世，在短暂的欣喜若狂后他回归理智看着眼前的上神：“怎么可……”

        能字未说出，就见不染抬手想摸他的脑袋，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叫熙宁心里无端端生出一种奇怪的柔软，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用头顶去够不染的手掌心，发丝的温暖从手心蔓延到全身，不染看向熙宁，熙宁报之以笑，不染也跟着笑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似想通了什么，转身挥袖结出了个巨大且牢固的结界将整个璇玑宫给罩了起来，然后化为烟云遁走了……

        尚未反应过来的熙宁僵立在原地，听到耳畔飘来遥远的声音“我去给你找把趁手的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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