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三所谓伊人（1）

待到熙宁睡下，润玉手执一霄纱宫灯急急步出璇玑宫大门就看见站在竹林外琪树下背对着他低头看鱼的上神。

        适时，明月夜，晚风未央，河边垂条如弱柳的琪树方结出的玲珑碧珠点点，泛出柔柔的紫红璨色，随着习习凉风轻吟摇曳，趁了波光，染了衣裳……

        不染低头十分专注于水中嬉戏的游鱼，并未发现自己成了某人的风景，她发无点饰，鬒发如漆随风轻漾，素白衣裙外罩着月白华纱，风吹仙袂飘飖举，荡得镜湖漪涟生……

        润玉住了脚步，怕煞了风景般不再上前，只不自觉地低声喃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声音虽轻，但到底惹得那耳聪目明的上神回了头，她好奇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月下伊人突然转身，叫念诗的人心湖猝然震颤开来，拿花的云的东西来形容眼前之人是一件多粗鄙的事情，粗得他有些无地自容，想着方才的冒失和对这佼佼璀璨之人的亵渎，润玉有些赧然有些不知所措，脑子如双手般无措无头无绪之际，魂魄尚未规整但仍纠结于自己用词粗鄙的人又鬼使神差地念道：“皎若明魄之生崖，焕若荷华之昭晰……”

        不染听着明魄、荷华更不懂天帝在对什么发傻了，蹙了眉，疑声问道：“什么东西？”

        润玉的手心已冒出了绵密的汗，脑子里已经热得将脑髓熬成了一锅浆糊，嘴巴不知今夕何夕地念出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所谓后面戛然而止，润玉被自己尚未念出口的两个字灼烫惊醒，不敢抬头再去看那人的明眸善睐……

        不染耐着性子等着这此时一脸呆气的天帝下半句，可等了半天，只等到恢复往日脾性毕恭毕敬的天帝陛下一句“我送上神回洛湘府吧……”

        不染抬头看了眼中天里高挂的满月，不算天宫里三步一盏五步一龛的宫灯，就是今夜的月色也迷不了她的路，她瞅了眼天帝提溜着灯杆还不知往哪放的手，觉得这天帝今日有些反常，但反常的也如他这个人一般反得颇循规蹈矩了些，左右只是送一送，也送不出伤筋动骨来，遂好心地点点头，道：“多谢……”

        两人并排而行，走了许久，润玉提着宫灯的手虽依旧汗粘得不舒服，但到底是掌握了提灯的正确手法，放松了些许，他仔细地提着灯笼照着不染脚下，没话找话“上神方才在看鱼么？”

        不染闻言点点头“那河里的鱼看起来肥美漂亮，长得还挺像龙，洛湘府后院里有一片小池塘，我想着在里面也养几尾来着……”

        “那我帮上神挑几尾好养的如何。”

        不染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也好……”二人一路小声交谈，不时已到了洛湘府门口。

        箕宿星君今日并不当值，但他站在洛湘府的门口已经许久，仿佛在比拟望夫石，当看见由远及近的一盏灯笼及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时，他的眼底少了往日里该有的金光，而是一反常态，一脸凝重急急迎上，躬身行礼“陛下，上神……”

        润玉见箕宿的脸色直觉事关水神，偷瞄一眼身旁的上神，润玉晓得依水神的冒失性子和上神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一百个水神都不够上神揉圆搓扁的，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是以与不染道：“上神，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润玉告退……”

        不染站在门槛处点点头，看着箕宿接过润玉手里的灯跟着润玉边走边说了些话，润玉闻言大甩宽袖加快了脚步，箕宿急急跟上，于是回头，问提着灯恭候在一旁的与非“谁来了？”

        与非恭敬回禀“是水神和彦佑君，申时末来的，一进门就要找上神，等了两个时辰见上神没回就去了九明宫了……”

        与非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并没跟上，他立刻止步，走回已站定的上神面前，请示道：“上神？”

        “去九明宫……”

        “是。”

        箕宿跟着天帝回到九明宫门口时，就见上元仙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大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向门里张望两眼又回过头向门外张望两眼，待到她这回再转过头来看见天帝时终是长长得松了口气，疾步上前，“陛下，您可回来了，水神已经在里面跪了一个时辰了，我怎么劝她都不起来……”润玉抬手制止了邝露的话，他晓得水神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将她安然无事的打发回去却是另外一回事……

        “彦佑还在？”

        “在的……”

        润玉一想到里面两个从来不叫人省心的主脑仁儿就有点疼，一边想着如何能快速的将这两尊大佛安安稳稳地请走，一边深吸口气往里行去，邝露和箕宿星君连忙跟上。

        彦佑蹲在锦觅身边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很难得的他在百无聊赖之中开始用他的蛇脑袋想问题。下晌午时花界的老胡来找锦觅，他刚好在，便听老胡将太巳府洗三宴上的波谲云诡讲述了一遍，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得他头疼，不过他们两个倒是听懂了一件事，上神要杀荼姚。刚听到这事时他并没什么吃惊的，妖界一行叫他充分明白了那上神的本事，即便她说要将这天捅个窟窿他都信，只是荼姚是上神亲自扶上妖王座的，当初不杀，现在却杀？他才想出个纰漏之处，老胡便将他的猜测小心道了出来，一句“母债子偿”便让他想起了当年天帝受的那三万道极烈酷刑，天帝为此去了大半条命，而现如今上神借助月老的那本书将这场景在众神面前重新还原，若说是无意，打死他他都不信！

        锦觅知道天帝母债子偿的事，但并未像彦佑般亲眼目睹，可不管酷刑有多残忍，天帝到底还活着！可今次她的师叔祖已经明言了要诛荼姚正天道了，此番母债子偿莫不是要旭凤拿命来偿？老胡还连连解释“这只是我的推测，也不能作数，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在魔尊上天找天帝算账之前，将他拦下来，莫要与那上神硬碰硬。”

        彦佑那时还在心里找补了句“那哪里是硬碰硬，那是脆皮鸡蛋碰上花岗岩，必死无疑！”

        锦觅听了当即就要去找旭凤，老胡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怕她乱中出错，于是交代彦佑守好锦觅自己去找旭凤，可是锦觅根本坐不住，彦佑理解她，可干坐着什么也不做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商量着想解决之道，于是两人就去了洛湘府找上神，可惜上神不在，锦觅却不知怎的如何都不愿再等，跑来了九明宫要见天帝。

        彦佑环顾了眼这硕大空旷的九明宫，看向锦觅：“锦觅，你说你求他有用吗，借口□□有常的可是上神，而且那母债子偿只有老胡一人听见，万一是老胡想多了，万一……”

        “不会有万一！”锦觅梗着脖子，挺直了脊背，十分笃定道：“没有万一，他就是个步步为营的布局高手，天地万物在他面前都能化为棋子，而我们不过是连棋子也算不上的蝼蚁！”彦佑默默听着锦觅的指控，心里也渐渐接受了老胡的猜测，毕竟旭凤也不是没被那人算计过性命，况且若是旭凤真有了万一最大受益者就是他！

        远处传来一声清咳，彦佑警惕望过去，就看见天帝披着一身月辉走近，连忙伸手拽了拽锦觅的衣袖，低声道：“锦觅，来了！”

        锦觅闻言回头看去，天帝着素缎银袍，站在十步之外，适时，有云霞遮住了头顶满月，广庭中月辉减了大半，看不清天帝的表情，亦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锦觅强压下心中怒火，转过身来跪地叩头，高声道：“求天帝陛下放过我丈夫！”

        九明宫里空寂的广场上，静默一片，连细细的风声也无，锦觅低头跪着，没有得到天帝的任何回音，并不气馁，继续高声道：“求天帝陛下放过旭凤！”这一遍后，广场上照旧死寂，锦觅低着头看不清天帝的表情，可一旁的彦佑却借着拨开云霞重新露头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无喜无悲无欲无念，仿佛锦觅充满□□味的跪求只是如风般在他耳畔打了个旋并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彦佑一怔，他直觉事态可能并不是他们想象的样子……

        彦佑没能抓住心头一闪而逝的念头，天帝已经走了过来，与他擦肩而过，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在经过锦觅身边时也并未停留，只边走边道：“邝露，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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