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既跟之，则安之

润玉出了上清天立刻挥来一片云，踏云飞下天界直抵忘川，刚跳下云头若无其事地看向身后，冲着眼前的一片烟云空气高声道：“阁下跟了我一路了，有何指教？”

        天帝眼前的烟云空气里应声现出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并没有丝毫被跟踪抓包的无措之态，她身着雪白云锦无风飘渺，乌发挽起却无半点点缀，素纱敷面，只余一双眼睛，眼珠子清凉凉地将高贵的天帝望着，若不是她矮了天帝一头，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俯视，她双手交叠于胸前仪态飒飒闲庭信步而来，端的是典雅万分不可亵渎的姿态，她走到天帝跟前一尺处站定，开了尊口，“指教？是什么东西？”

        忘川河边叼着烟杆准备看美女戏英雄现场版的艄公被自己的烟呛了一嗓子，剧烈的咳嗽呛出满脸泪花，这姑娘是何方神圣呦，白瞎了那清洌洌亮晶晶好比黄鹂的嗓音和那仪态万千端丽身形，说出来的语调干巴巴硬邦邦似斧头都砍不出豁口的榆木疙瘩，语调分仄平，这一句话平的堪比明镜台的估计天上地下独此一人了！

        “……”润玉也被这姑娘的说话语调惊了一下，然他到底还有些城府，只干咳了一嗓子，不再废话转身上了艄公的船，那女子也跨步上船坐在润玉对面。

        润玉皱眉看向她，“我不过河。”

        “河？是什么？”

        天帝分明从这姑娘眼里看出了满满的求知欲，可他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艄公觉得他再不开嗓，他这条船今天一天都动不了了，忙问道：“公子要去哪？”

        润玉别开眼回头吩咐艄公“忘川尽头，人魔交界。”

        老艄公又看向那姑娘“姑娘去哪？”

        “忘川尽头，人魔交界。”好嘛，这说出的话和说话的语气完全是现学的。老艄公无奈，做生意没有赶客的道理，那公子都别开眼不说话了，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忙吆喝一声：“好嘞，二位客官坐稳了……”

        那姑娘自上了船便默不作声，润玉也自我入定不去计较这稀奇古怪的少女，只艄公的船桨荡出的划水声充盈这水天相接的幽幽忘川，银绿色的幽光在水里游荡，艄公的声音突然在润玉耳畔响起：“姑娘，切莫伸手，这水里皆是游魂野鬼，小心它把你拖下去……”润玉刚睁眼便看到对面的姑娘手一伸，像河里摸鱼一般的揪起一团银绿幽光，鬼魅哭泣的声音即刻扯着嗓子在那姑娘的手里嘶鸣起来，那姑娘显见着是被这突兀刺耳的嘶鸣声惊着了，润玉正想伸手，那姑娘的手里却自起光芒，橘红色的火焰顷刻间将那幽魂烧的渣儿都不剩，润玉缓缓地收回伸到一半的手，眯起眼看着那姑娘淡定地将刚烧了幽魂的手很随意的在自己雪白裙摆上蹭了蹭，蹭了个挺碍眼的水印……

        “姑娘灵力非凡，不知是哪座仙府里的仙子？”能随手御火的，润玉见过，但能将那落迦业火玩成信手拈来的除了那只凤凰他不记得六界里谁有这能耐，如是直接问了出来。

        那姑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只是低头继续她的摸鱼事业，似是势要将这忘川里的“鱼”弄干净不可。润玉讨了个没趣，却对这凭空出现的姑娘生出了更多警惕，于是便细心观察起来……

        可这姑娘的表现总让人很一言难尽，明明看起来清心寡欲静若处子，可这动起来却不比蛟龙逊色多少，她仿佛捉鬼捉上了瘾，抓一只烧一只，或者抓一只像打水漂一样丢出去，丢的远了或烧的旺了便会很高兴，她高兴的方式也十分特别，两眼一眯然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似乎是对这些鬼魅取悦了她而表示出赞许……

        满河的幽魂野鬼不知是否对这船上的夜叉有了惧意，竟都十分自觉的趋避了这幽幽河道上的一叶扁舟，于是眼见的地方，河面上已变得十分干净，于是那姑娘又回归沉默……

        “姑娘为何跟着我？”润玉自诩七窍玲珑之心，然这姑娘的举动却实在在他理解范围之外，明明仪态端方却捉了半天“鱼”，明明在捉“鱼”，却捉的十分有气质，违和这个词倒是能姑且往她身上放上一放。这么个人，灵力非凡、气质高华、但又什么都不懂，自斗母宫门口跟上他后又没任何解释，谅他做了五千年天帝，再见多识广也不免沉不住气了……

        那姑娘突然闭了眼，润玉以为她又会无视，却听她木愣愣答道：“虚无大道，自然为性，跟或不跟，皆遂自然，吾顺应自然，想跟就跟，既跟之则安之。”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话，润玉知道了，这姑娘不是从斗母宫门口跟上他的，她是从斗姆元君眼皮子底下开始跟上他的，虽不知她到底何方神圣，但能在斗姆元君眼皮子底下藏着的就绝不是什么一般的人，他自觉与这姑娘再对牛弹琴不下去了，便闭了嘴，再不言语，只那艄公被那姑娘的瞎话惊的差点闪了腰……

        忘川河虽长，扁舟虽小，却不时便到，润玉下船将一颗五十年灵力的灵珠交予艄公做船资，那姑娘有样学样，双手一翻，顷刻手里便结出一个碗大的五彩灵珠来，递给艄公，那艄公两眼瞪如铜铃，却不敢伸手“多了多了，姑娘用不着这么多！”

        润玉硬朗的眉宇轻皱，看了眼那琉璃五彩的光，又满眼深意的看了那姑娘一眼，也不急着走，细观那灵珠不说话。

        那姑娘看着手里的灵珠，又看了看那艄公手里水蓝色的灵珠，只伸着手也不说话，艄公还是不敢，非是这灵珠的大小而是这灵珠的颜色，五色应五行，世上五行皆修且修的如此完满的他就没听说过几个，而且大多住在三清天，这灵珠他如何敢要……

        姑娘显见着有些不耐烦了，眼睛就这么将艄公直直地望着，艄公被盯地一脑门的汗，求助地看向润玉，润玉珠子看够了，也晓得这位姑娘的做法无非是再次依葫芦画瓢，只是这瓢精致的有点吓人，好心道：“船家收下吧。”

        老艄公听了润玉的话，心里终于有了点底，颤颤的伸出双手将那碗大的灵珠接了过来，却不想那姑娘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落到他手里却差点折断他老腰，船夫不敢想这姑娘的身份，使出吃奶的力道双手抱紧了那珠子，憋红了脸，还不忘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声音道：“多，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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