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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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知己
萧墓和这名魔修的交手,有些奇怪。
它——暂且称呼这玩意儿为它吧,毕竟在重重黑雾缭绕下,着实看不清其真面目。它即便在与萧墓交手的时候,注意力也全程放在后边的慕容寂身上。
露出来的一双窄小眼睛中,充满着算计和阴谋。
慕容寂状态不太好,他一直在站在萧墓身后一动不动,从前颀长冷冽的雪白身影,此刻看上去竟恍若有些无助与脆弱。
“萧兄”
权衡许久,慕容寂哑声开口。
“噌”的一声,无名刀与琴音波荡碰出刺耳的尖鸣。
萧墓在格挡的间隙回头,问:“嗯?”
“”
慕容寂唇色发白,他抿了抿嘴,很挣扎似的。攥紧手心许久,他又终究摇了摇头,低低道:“无事。”
萧墓此刻无暇细思慕容寂这欲言又止背后的含义,他被不人不鬼的魔修对手缠得厉害。
分明对方并不敌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却恍若疯魔了一般要不死不休地缠上来。好似就算把自己搭在这里,伤得萧墓一分半毫,也是值当
萧墓不仅要应对敌手这接近自爆一般的攻击,还需护佑好身后的慕容寂。这样的战势处理起来并不轻松。
其实,方才慕容寂是想同萧墓说,让他先撇下自己,自行离开的。
这并不是劝萧墓临阵脱逃,而是萧墓留在这里,是比让慕容寂独面魔修更令人不安的选择。
慕容寂不知道会不会今夜过去,自己就将失去这个朋友了。
“喂,用刀的,你就只纠缠我,倒不怎么关心你后边的好友么?”
长空皓月,一阵阵激锐琴音袭来,萧墓面沉如水。
那魔修却笑嘻嘻打趣,左蹦右跳,竭力想将萧墓调离慕容寂的身边。
拦下一道琴音,萧墓闻言时,眉头轻微地拧了一下。
“你没有看到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啊。”
古怪的魔道修士嬉笑道:“你了解你的好友么?你知不知道,他或许藏着你不知道的秘密啊?你把他交给我,我让你瞧瞧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好不好?”
“”
完全无视对方的言语干扰,萧墓一招“万古同悲”的刀式祭出,不仅心沉如水,刀式发挥也稳如磐石。
那魔修没有想到萧墓心思如此沉稳,正欲绕道萧墓身后偷袭——一时防护不及,被刀气击中,“砰”的一声立马摔在树上。
浓稠黑血自衣衫中渗出,连粗有数尺的树干都应声倒下。
那一下应当是极重的,但是奇诡魔修非但不收敛,反倒擦了把血,更加张狂地放肆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它笑道:“既然你不在乎你的好友,那么便来赌一把看看——是我撑得更久,还是你虚伪的好友撑得更久!”
接着,更加充溢着杀气的琴音接连溢出,魔修尖锐锋利的指甲暴涨,在琴弦急促拨弄。
萧墓皆自若应战。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所有的攻击都被萧墓挡下,在他身后的慕容寂却依然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终于,再难以忍住,慕容寂忽然“哇”的一声,呕出大滩鲜血半跪于地。
“阿寂!”
萧墓骇然,立刻转身回到慕容寂身边,察看他的情况:“你怎么了?哪里不对?”
慕容寂消瘦的身体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修士一般情况下连风寒都不会受,像这般突然呕出大滩鲜血,已经非常不同小可。
慕容寂心口剧烈起伏,但是他左手伸出,不弃剑尖啸而出,替萧墓挡下了一记空中的敌手偷袭。
“保护好你自己。”
慕容寂勉力闭了闭眼,颤抖说:“它不好对付。”
萧墓无法体会慕容寂的痛苦,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
倒是那魔修像是看热闹似的,爆发出一阵得逞的怪笑。
萧墓愤怒不已,又为慕容寂的状态着实心焦,无名刀再次跃于手中,他比方才下手更加狠重,一下下都冲着要取对方性命而去。
然而,身边刀光剑影,慕容寂充耳不闻。
他由半跪逐渐变为双膝落地,豆大的冷汗汗珠自他额头滚下,浸入面前泥土中。
不仅眼前一阵阵发黑,慕容寂的耳边也开始出现幻音,视线模糊不清。
清醒的意识仿佛正在离他远去。
阴鸷的魔修在与萧墓的交手中慢慢落下下风,它就好像变成了萧墓手中一只沙袋,无名刀飞来纵去,从这人身上开出好几只窟窿。
即便是那些黑炎,也无法及时为主人疗愈。
但是,这神里神经的玩意儿却受伤越重,笑起来越恐怖森然。
只见它指着萧墓身后的慕容寂,死死盯着白衣人狼狈虚弱的模样,简直恍若发现了什么绝世好玩的东西,一面吐血,一面大笑道:
“哈哈哈,他撑不住了,他撑不住了!!”
慕容寂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可身体上的战栗依然暴露了他的痛苦——
慕容寂此时就好像在遭遇着什么无形重锤的捶打,每击敲一次,他的脊椎骨结便坍塌一寸。
一滴滴鲜血自唇角滴下,落在他嶙峋的手背上。
那些鲜血都好像沸腾了,变得滚烫,把慕容寂的苍白肌肤烙得发黑,焦糊,瞧上去可怖万分。
萧墓含着愤恨,下手极重,刀术发挥更是比平成更高几个台阶。动辄将那不人不鬼的玩意儿打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百招过后,魔修已然完败于萧墓之手。
然而此时,慕容寂也白衣浸血,周身冰凉一片了。
萧墓不知道身后的情形,他隐约听见动静,但在“先彻底杀死魔修”和“去看看阿寂情况”的两项抉择间犹豫了一刹。
未等他做出决断,慕容寂站起身来。
那一刻,他的气息变得非常非常陌生,即便是萧墓,也在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下,产生几分警觉——
他怔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
“阿寂”
可下一瞬,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就已经覆上了他的双眼。
慕容寂站在他的身后——
他那一瞬间悄然靠近的速度与隐息能力令萧墓讶然,好像他们从平分秋色的修为水平,一下子变成慕容寂远超他很多。
——悄无声息靠近另一个修士到耳侧的距离,那只有压倒性的实战水平才能做到。
“阿寂?”
萧墓又叫了慕容寂一声,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中是饱含惊愕的意味。
在绝代刀客的耳侧,他的至交好友就像一个游魂一样呢喃着:
“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萧墓感知到慕容寂动了动,接着,伴随着这轻微低语的,便是一下声沉闷的“噗嗤”声。
方才萧墓并没有把魔修弄咽气,可是此时,他已经听不到周围除自己和慕容寂之外的第三个人的呼吸了。
慕容寂手持着不弃剑——但那并不是他平日里握剑的方式,而是直接倒握,就好像把剑当成了匕首的那种握法。
不弃剑雪白的剑身染上一层层血意。
慕容寂再次举起腕,挥了下去——
其实,在慕容寂用不弃剑去刺那身躯的第二下时,整个魔修的肉身就已经被慕容寂挫骨扬灰了。
——那是货真价实的灰飞烟灭,神魂不留。
但是慕容寂依然神经质地用剑去反复刺戳那软糯的,留有一点儿印痕的土地。
一片寂静安宁中,萧墓听着耳边“噗噗”的动静,心里逐渐升起一股发毛的寒意。
他视野里一片黑暗,可内心里萧墓却不自禁地想起不久前,在“殓房”里见到的场景。
那个失去理智的稚童,也是如此不知疲倦地戳刺着自己心中所痛恨的姨娘。每一次动作,都会发出“噗嗤”的轻微声响。
“阿寂?”
萧墓极轻地又叫了一声。这一次,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也在无名刀的刀柄上缓缓握紧。
慕容寂没有回应他。
寂静的长夜中,萧墓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那奇诡的“噗嗤”声,一直回响在他的耳侧。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白衣人就好像累了一般缓缓靠到萧墓的身上。
萧墓能感知到身上人心口剧烈的起伏,和沉重的紊乱的喘息。
慕容寂吐出一口气,滚烫炽热地扑在了萧墓的脖颈上。
萧墓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萧兄”
慕容寂声音沙沙的,他很低地说:“抱歉。现在,不要看我。”
荒野无人的空宅中,形销骨立的白衣人虚弱地靠在萧墓身上。
他白衣上染尽血意,肌肤变得粗糙可怖。看上去冷清,又无比骇人。
慕容寂再睁开眼,是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
一只用白茅编制的小草人挂在床头,随着穿堂而过的清风,正在悠悠地转着。
这也是萧墓送给他的玩意儿,说可以辟邪。所以刀客用并不灵敏的宽大手指编了两天,编出一个,特意送给他。
慕容寂漫无边际的思绪随着这小草人飘了会儿,后知后觉想:可惜,这样好的至交,知己,往后却再也没有了。
不往外说他是怎样一个东西,都已经算是萧墓颇有涵养。
“阿寂!”
然而,这时候,慕容寂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只见床前晶莹剔透的珠帘被挑开,露出一张女子明艳无双的脸来。她看着慕容寂,面上是毫无掩饰的欣喜之色,松了口气说: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这便是藏锋山庄的大师姐、宫老爷子的嫡长女,宫忘情了。
宫忘情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大美人,十来岁时,便引得无数仙门公子们收拾衣着和仪容,反复“路过”藏锋山庄。
他们都如同花孔雀开屏似的想引起宫忘情的注意,可惜宫忘情哪个也不喜欢。
她性子率真果决,温婉柔美的样貌下,是如同男子一样的坚韧内心。
唯一能近得她身,让宫忘情带笑相待的男子,一个是她的亲弟弟宫宜,一个便是慕容寂了。
慕容寂为此招了不少仙门公子们的恨。
“师姐。”
慕容寂不知道此时宫忘情有没有知道自己的“秘密”,萧墓有没有告知她。因此回答时,也颇有些底气不足,嗓音轻轻的。
“你这傻子!”
宫忘情却开口,清脆脆道:“有什么事,不知道同我说么?他们那般欺负你,你也忍得?”
慕容寂不可置信地抬首:
师姐不知道他和魔修?
“多亏了萧少侠,否则,我连旁人这般欺负我师弟都不知道!”宫忘情愤愤说。
正当这时,在慕容寂错愕的目光中,另一人从珠帘后走出。
高大,一身黑袍,身后负着三尺有余以黑布缠着的无名刀——
正是萧墓微微带笑的身影。
慕容寂失神地看着他,宫忘情说:“多谢萧少侠照料我师弟,麻烦萧少侠了。”
萧墓礼节周全地道:“阿寂剑术超群,修为并不在我之下。说是照顾,言之过重了。”
宫忘情摇摇头:“不,没有萧少侠,我师弟重伤昏迷时,连一个带他回来的人都没有。总归是要感谢少侠护佑之恩的。”
萧墓微微含笑,连忙上前去将道谢的宫忘情扶起。
他只应答“不必相谢”的话,倒将慕容寂怎样受伤,为什么会受伤的问题轻轻地巧妙带过了。
“我已令人告诫过周蝶庄的驻镇仙家,不可徇私枉法。既是他们自己的错,便自己担着,怎么,以为我们藏锋山庄是好欺负的么?”
宫忘情道:“在你昏迷的这几日,阿寂,我亲自过去督查了王豪绅府邸灭门的案子。查出他们小十五公子,之所以会走入魔道,是因为王豪绅望子成龙疯魔,竟给幼童服食妖魔内丹——这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与是谁杀死了妖邪全然没有关系。他们赖上你,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勾结当地豪绅的行为遮羞而已!!”
慕容寂眉头拧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或是说什么好。
宫忘情微笑着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安慰道:“阿寂,你好好养伤。总归,这些烦心事都不会再牵扯上你了!你为了替师姐买药,去做猎手师姐知道了,心中也十分疼你。”
慕容寂仍处于没有回过神来,被这一系列出乎意外的发展弄的措手不及的状态。
宫忘情却已经起身,对萧墓道:“萧少侠,今晚留下来吃个便饭么?我已经差遣了宫宜去市集买鱼和蔬果,他们一会儿便会回来我今晚亲自下厨,酬谢你照顾了我们阿寂。我亲手下厨的机会,这可是很难得的哦?”
萧墓笑着拱手,彬彬有礼道:“那么,就叨扰宫姑娘了!”
宫忘情回以一礼,又因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便带上门下楼去了。
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慕容寂与萧墓两人。
慕容寂平静地望着高大刀客。
萧墓走到床边,问:
“要吃苹果不要?我给你削一个。”
慕容寂道:“萧兄。”
萧墓:“唔。”
慕容寂:“你知道我是魔修。”
萧墓并不抬头:“你只是魔修的‘种子’。”
慕容寂睁大眼:“你知道?”
萧墓:“略有耳闻。”
所谓魔修的种子,是指在二三十年前,仙魔混战期间,被魔修种入魔种的小孩。那时正道相互结盟,与魔徒决一死战。魔修惨败,深受重创。
但作为报复,魔修挑选了许多年幼的孩童,在他们身体里种入魔种。待时机成熟之时,魔种便会苏醒。介时,这些孩子无论所处何方,身居何位,都会丧失理智,沦为魔修的走狗。
——魔修的目的也在于此,这些被种入魔种的孩子,有平民,有孤儿,有千娇万宠的仙府小公子。他们身份的差异,让正道无法辨别哪些孩子是魔修的种子,更难以肃清。
这些被当做“内应”散布出去的幼童棋子,至今是修真界的一大隐患,不少骇人听闻的案子都与此有关。
“你是我第一个见到,身为魔种,却还能够至今保有理智的。”
萧墓哑声说。
“也不是总有理智。”
慕容寂垂眼看着被单,淡淡笑道:“你不是见过我失态的样子了么?”
“那是很轻微的程度了。”萧墓说。
“其实,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应该离开师姐他们。”
慕容寂低声说:“你知道藏锋山庄的惨案罢?那就是因为一个魔种孩子导致的师姐他们,很恨魔修我也很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丧失理智,会不会也伤害师姐和宫宜?”
萧墓正是考虑到藏锋山庄的历史渊源,以及宫氏姐弟目前对魔修的态度,才没有将慕容寂的事情对他们提及。
什么时候提及,是否要提及,以什么方式提及都不好绕过慕容寂,便擅自决定。
可一直藏着掖着不说,长久下去自然也不是办法
“也许我能够去问一问我师父?”
思虑片刻,萧墓意外开口道:“‘魔种’这个词,我便是从他那里知晓的。我师父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那场仙魔混战,知道的必然比我们多。也许有什么办法,能够把魔种从体内抽出?”
萧墓的神情很凝重,看得出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认真提出这一构想。
他的师父是忘道老人,修真界人人尽知的刀术绝世者。
可是这位刀法绝世的老人也性情古怪,很难琢磨。当初他看了萧墓一眼,便决定要破自己十几年的例,收萧墓为徒;十余年后,萧墓刀法已成,他便把萧墓赶出谷。说除非他老头子死了,萧墓不要回来打扰他享清闲。
如果能得到忘道老人的帮助,那无论如何都是极大的助益。
但其中的难度,自然也可想而知
慕容寂没想到萧墓能够帮助自己至此境地,他目光凝了凝:
“萧兄你竟愿为我做到如此境地么?”
萧墓笑笑道:“既为好友,自然肝胆相照,不离不弃。又何必谈什么愿不愿的?倘若你觉得可以,那事不宜迟,我今夜用过晚饭,便即刻出发,最迟三月之内,便带回回音。”
“多谢!”
慕容寂欣喜道:“萧兄如此助我,慕容寂感激不尽!”
萧墓笑笑,按下慕容寂的手,道:“阿寂,太见外了。你与我,何必来这些虚礼?——”
当夜,萧墓和慕容寂他们一起在客栈用了饭。
可宫忘情剑法惊人,号称剑色双绝,在厨艺方面却好像是着实不怎么理想。
慕容寂与萧墓坐在一块儿。桌上的其他几名藏锋弟子,则凑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说话。他们一会儿讨论这应当是道什么菜,一会儿争辩盘中的究竟是西红柿还是茄子反正师姐和蔼,揍人也不会打脸。
看得出,宫宜很喜欢萧墓。
藏锋山庄已经没落很久了,在宫宜小时候,许多仙家子弟都瞧不起他,常常戏耍宫宜。宫宜是在一片孤单与落寞中长大的。
可萧墓是实打实的仙门贵府出身,不仅如此,他自身修为也卓越非凡。实在是难得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坐在桌上,与自己说话谈论,是宫宜往前从不敢想的。
他作为七大仙府之一的少庄主,却从来没有经受过少庄主应有的待遇。旧家族的光芒余晖,从来没有落在宫宜头上过。
慕容寂知晓宫宜的心境,便也只在旁侧微笑着看他们谈天说话。
萧墓很有耐心,无论宫宜问什么,都会仔细斟酌后回答。
不知不觉间,宵深夜尽。
餐桌上的菜盘也逐渐见底了。
萧墓站起身,扫过桌面上醉得七倒八斜的众人,笑笑道:
“阿寂,我该启程了。”
慕容寂碰了一下他递过来的酒杯,却还有些犹豫。问道:“萧兄,你回去雪谷,真的没什么不便么?如果对你有所影响,我不愿”
“不会。”
萧墓却打断慕容寂的话,笑着饮尽杯中的最后一口酒。
他道:“我会速去速回,待归来时,便正好是九月。那时候周蝶庄的新酿美酒也恰好起封,我们可以一起去桂花树下,痛饮三天三夜不愁归!”
“好。”
提到此,慕容寂微蹙的眉头从总算舒展开来,笑着道:“我等你回来共饮佳酿!”
说话间,二人已至客栈外。
月上柳梢头,四下一片寂静。
慕容寂抬手,折了一支柳枝递给萧墓。想了想道:“萧兄,一路顺风。”
萧墓笑笑:“三个月后见!”
夜色深沉,萧墓翻身上马,很快扬鞭而去。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慕容寂却还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转身。
他看着萧墓离开的那个方向,沉默着,仿佛心事重重。
许久后,还是宫忘情出来,将手搭在慕容寂肩头,轻轻唤了一声:
“阿寂。”
慕容寂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师姐。”
慕容寂低声道。
宫忘情凝视着他。
“师姐,我遇到一个人。”
又过了片刻,慕容寂缓缓地说:“他愿意与我做知己。”
月光拨开云雾,此时恰好洒落几抹清辉,笼在慕容寂的身上。
他声音有些沙哑,身形清瘦,看起来有几分孤单。
但是宫忘情了解他,知道此刻无声的慕容寂,很高兴。
——我遇到一个人,他愿意与我做知己。
这大概是慕容寂最克制守礼,最坦诚自我的表达了。
他想,萧墓既不嫌弃自己是魔修的“棋子幼种”,也不对他避如蛇蝎,划清界限。他甚至愿意为他远道奔波回去,求他那个性情古怪莫名的师父。
遇见这样一个人,几乎是慕容寂十七年以来最快乐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把关于魔种的秘密告诉他人,宫忘情与宫宜也没有。
萧墓是第一个。
万幸这第一个人也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慕容寂没有再说下去,气质也仍旧冷冷淡淡的。但是脸上,却已经非常隐约地带上了笑意。
“回去吧。”
宫忘情探了一下慕容寂的手指,是冰凉的。她道:“夜风寒凉,小心你的伤。”
慕容寂点头,跟随宫忘情回到客栈。
时光倥偬而逝,五月,慕容寂在百无聊赖的练剑中度过。
六月,槐花开了。
慕容寂总算寻了些趣事做,他与周蝶庄的村民一起,拾那些掉在地上的槐花瓣儿,学酿槐花酒。
白衣剑修勉强鼓捣了一坛,封入地下,准备何时萧墓回来了,请萧墓一起喝。
七月,宫宜通过不懈努力,在周蝶庄弄了一块荒艮。日日拉着慕容寂一块儿去折腾。
慕容寂推脱不过,只得去混日子。未料垦荒有趣,每日都能翻出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简直其乐无穷。
慕容寂写了封信告诉萧墓。
可是,就在这时候,慕容寂在周蝶庄一人尽挑剿魔区所有妖邪的名声,也传出去了。
加上他之前也做过不少“倒卖转手去,深埋功与名”之类的事情,此时一起爆发出来,人人皆知这位深藏功与名的不出世剑者。
慕容寂名声大噪。
什么“千魔不敌一剑”,“不弃剑一出,众多妖邪望风而逃”,“百年来修出剑魄第一人”等等诸多传闻,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说的人跟都亲眼见过似的。
在修真界的中北部,正巧剑圣之子白重锦正在广交天下豪杰。他听闻慕容寂的名声,连发数封书信邀慕容寂一见。
态度之殷切,简直举世难得一见。
慕容寂本不想去,可是宫宜很渴望。
他们藏锋山庄作为七大仙门之一,已经没落了太久。此次如有机会搭上剑圣的名号,能和其他几大仙门平起平坐,简直是难得的好事。
慕容寂因为自小与宫宜一起长大的情谊,以及确实欠着宫家收养的恩情,一口拒绝变得很艰难。
“萧少侠还有一个月才回来,咱们先去赴一趟白少侠的邀贴,也不会耽误什么的!”
宫宜说:“况且,白重锦白少侠邀集天下英豪,这等场面,不去看看岂不是太亏!?”
宫宜目光期待,但是慕容寂想的倒不是这些。
他想,白重锦给他下帖子的名目,是邀他一同除魔卫道,这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再者,所谓修行,便也是行万里路,平千百不平之事的过程。而今有如此良机,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进行更艰难的修行,倘若不去,岂非有负这么些年的追求与誓言?
别的任何利诱巧言语,慕容寂都可以无动于衷,只唯独这一项,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此时正是八月初,萧墓与他所约,是三月之期。
但是具体是九月初回来,而是九月末回来,慕容寂也不知道。
上回给萧墓写信,萧墓说一切都顺利,只是雪谷中有些事情耽误了,不知道会不会要迟些再回来。
如果要在小镇上停留的时间变得更久慕容寂担心会就此错过剿灭魔道,匡扶正道的良机。
他斟酌再三,于是在客栈中给萧墓留下一张字条和两包小炸鱼,携宫宜宫忘情北上而去。
在那里,慕容寂和白重锦、乔妍、江上怀等人聚成了“和光散修”的雏形。
但也因此,让慕容寂和萧墓原本的命运的轨迹,永远岔离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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