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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剑


第二章黑剑

        慕容寂睁开眼。

        他做了一场很荒谬的梦。梦到一会儿,他出院子后,在上马车的时候会遭到刺杀。

        而且对方还成功了。

        但是这是很荒诞无谈的事情。因为以他的修为,现在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没有人能够在靠近他半尺之后,还携带兵器。

        除了修为高深之外,慕容寂还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防御屏障“阳关雪”。

        这道结界屏障随时护佑在慕容寂周身,即便是半个修真界联起手来,一起攻击他,也起码要花半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才能攻破。

        此时,做了这样一场无稽的梦,慕容寂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眼眸中仍旧充满了散漫的消遣意味。

        宴会逐渐接近尾端,庭院中央,漂亮伶仃的舞娘正在跳最后一支舞。

        她细瘦迷人的足踩在鼓面上,旋转,扭摆轻纱笼罩中,平坦的肚皮晃得若隐若现。满是风情。

        她向慕容寂抛了一记媚眼,但是慕容寂心思不在宴席,没有察觉。

        片刻后,钟鼓停,慕容寂站起身来,像上一次一样,吩咐奴仆:

        “回去了。剩下的仙首,请他们自便吧。”

        奴仆一样低眉垂首,应“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心事,慕容寂这次没有抬头欣赏天上皎皎的月光。他从园内出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

        方才着鹅黄色轻纱的舞娘,让慕容寂想起了一些旧事。连澄净迷人的夜色,也无心欣赏了。

        “主子,夜里风寒,请拿一个暖炉吧。”

        走到马车旁,车边依然等候着侍从。那侍从垂敛眉目,恭敬而顺从地请慕容寂上车。

        慕容寂没太走心,他抬脚踏上马车的椅凳。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异样。

        “你”

        他禁不住地侧首,因为慕容寂忽然发觉,自己眼角余光扫到的那名小仆脸庞,竟奇异的熟稔。

        不是应该今晚当值的人,而是一张更为稚嫩的娃娃脸。

        这场景,和梦里曾经出现过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替一个叫阿粒的侍从过来当差?

        慕容寂想问。

        但是却没有成功。因为再一次,黑剑从他的背心袭来,突破了慕容寂“阳关雪”的屏障,将他的心脏绞得粉碎。

        和梦境里别无二致。

        慕容寂捂着心口,骤然睁开眼。

        眼前是袅娜妖娆的舞姬,耳边是环绕柔媚的丝竹音。

        好像一切都再如常不过,唯一奇怪的只有他心口处的那阵剧痛。

        清晰真实,无从忽视。

        慕容寂第一反应是自己中了谁的幻术,陷入了一段不属于现实的幻象空间里。

        但是旋即,他检查了自己周围环境,并没有奇怪的气场波动。

        园内,虫鸟低鸣,繁星闪烁。迎面吹来的风里,沾染着远处泥土的气息。

        一片安定祥宁。

        慕容寂拧了拧眉,开始想这是怎样一回事。

        是梦中梦?还是真的有人暗算他?

        忽然,慕容寂冷不丁站起身,朝园外走去。

        旁边侍候的小仆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来。准备跟上慕容寂。

        慕容寂却挥了挥手,道:“你们留在原地。我出去走走散心,一会儿回来。”

        ——如果真的有人算计于他,只怕一会儿会打起来。慕容寂的招式太凶厉,这些小仆跟上去,都会平白送掉性命。

        慕容寂缓缓地在园子里踱步。

        他的步子悠闲轻缓,不紧不慢。坦诚讲,现在慕容寂不仅不紧张,还有点难以形容的兴奋。

        因为他的修行方式,本就是建立在把敌人祭天的基础上。愈是修为高深的敌手,也愈是有祭天的价值。

        能够暗算他的人,怎么想修为都不低吧?

        慕容寂唇角微微地勾了勾。

        “你今日在这里当差?”

        走到庭院出口处,见到那张熟悉的娃娃脸,慕容寂问道。

        侍从本在发呆等待,未料到自己主子忽然像一缕幽魂一般飘到了面前。他怔愣了一下,而后这娃娃脸青年浑身如筛糠似得抖起来,诚惶诚恐道:“是,小人今日、今日——”

        “不、不对,小人今日不当差,是替朋友过来值差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慕容寂吓蒙了,小仆讲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表述的有误。他连忙改了口,道:“小人的朋友病了,去医馆看诊。因此小人帮他当值一天”

        这娃娃脸每说一句,脸就埋得越低。好像和慕容寂说话是会耗寿数的。

        讲完这几个字,他的命也要说没了。

        “嗯。”

        慕容寂散漫地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他没有在庭院内听完最后一首曲子,那柄袭来的黑剑也迟迟没有出现。

        这让慕容寂有很充足的时间与侍从在此地交谈。

        “你是何时进的永劫域,为什么待在我身边侍奉?”

        慕容寂不期然问。

        他的语气饶有兴致,像是突然对这一直待在自己身边,默默无闻的下仆产生了兴趣一般。

        侍从一怔,回答道:“小人老家闹旱灾,父母家人都死了,只唯独留有小人一个恰逢那时主子在村外荒径经过,小人就跟了您。”以谋一口饭吃。

        永劫域从不缺人效忠。虽然它的规矩森严又繁缛。

        可总有源源不断的人因为名利、求生、躲避仇家的追杀加入永劫域,然后再也不能离开。

        他们来时,慕容寂不问他们的过去,也不问他们来的目的。可是一旦他们背叛,那么等待着叛徒的,也将是慕容寂那天下闻名的虐杀手段。

        不仅是身死,而且连灵魂都无法超生。要永远为慕容寂所用。

        “外头的人都说主子不好,但是我觉得主子是最好的修士了。”

        娃娃脸有点赧然,小声说:“主子明明一直待我们很好让我们吃饱穿暖,还替我们收拾从前欺辱过家人的恶霸”

        娃娃脸大概从来没读过诗书,自小在村里放牛长大。此时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有些词不达意的困窘。

        但他总体要表达的意思,是当初家里闹旱灾,许多人都饿死了。本来他的亲人不至于全部丧命,但因村里有一恶霸,游手好闲,专程靠偷盗抢掠过活。因家中尚有余粮,娃娃脸一家就被恶霸盯上。

        恶霸伙同几个略通术法的登徒子,先是抢了娃娃脸一家粮食,后来娃娃脸父母饿死,又被他们抢走尸首。当成加餐,大快朵颐了一番。

        娃娃脸亲眼见父母血亲遭如此凌辱,身死之后,竟连全尸都无法保全。当即拼尽一切逃脱,去了那些修仙世家的驻镇之所,想求术法高强的仙师们为自己讨要一个公道。

        但是,每个仙门管辖的村落区域太过广泛,尽管他们有为管辖区域内不公不平之事主张公道的责任,但因人少事多等限制,真正落实总要等很久之后。

        为了让自己的血仇早日得报,不少含恨之人都会想尽办法凑出些“走剑费”,塞给下驻修士,以求他们早日替自己实现所愿。

        娃娃脸虽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但是处境实在落魄,身上连一两多余的银子都凑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来的人,一个个插队到他前面。人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有他苦苦等待,望眼欲穿,却怎么都等不到一个大仇得报。

        “后来,小人在庙中躲雨,遇到了主子。”

        娃娃脸小声说。时至今日,提起那多年前的旧事,青年眼中仍然闪烁着感激和恍然,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他说:“主子穿着一身白衣裳,白发绳白靴子,好像是天上的谪仙。”

        那是淳厚质朴的青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说是不染半分世间尘埃、姿容无双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他万万想不到,这就是人们口中人人喊打的慕容寂。

        慕容寂走进荒庙,他刚杀了数百想要暗杀他的人,此时需要找一个地方歇歇,消化那些修士的修为。

        青年却以为他是来躲雨的。

        他看着自己刚从池塘中折来的两柄荷叶,犹豫了一下,朝慕容寂递过去一支,道:“公子,你的衣裳好看。不要打湿了。”

        慕容寂脸上浮起讶然的神采。

        娃娃脸青年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瞧见你没有打伞。”

        慕容寂不打伞。他已经很多年不需要打伞了。

        他的修为足够拂开雨丝,让它们不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担心他会不会淋雨。

        慕容寂的脸上当即浮起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来。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问。

        青年摇头:“我不知道。”

        慕容寂没说话,青年又朝他招呼道:“公子,我这儿生了火。下雨天寒,你过来烤烤吧。”

        后来,二人在荒庙中熟稔起来,闲聊时,娃娃脸说出自己的心事。慕容寂听完,道:“这有何难。”

        当夜亲自过去,替他屠尽了辱他父母尸身的恶徒,报仇雪恨。

        这对慕容寂来说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甚至此时侍从提起,他也只有些依稀的印象。

        慕容寂沉默思索了片刻,半晌,却忽然问道:

        “你想杀我么?”

        “怎么会?”

        娃娃脸侍从愕然道:“小人的性命都可以交由主子,怎么会——”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惊惶道:“主子小心!!”

        慕容寂一动未动,并不回头。侍从见他不躲闪,着急地抓住了慕容寂,将他与自己交换了位置——

        下一刻,利器的破空声呼啸而至,将侍从的身体从中破开,然后势头一分不减,继续扎进了慕容寂的心口。

        慕容寂本来眼神中没有多少讶色,但是当他看到侍从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他推开时,一向冷淡漠然的眼眸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惊诧和慌乱。

        “你”

        “当日小人递给主子一支荷叶,主子替小人报仇雪恨。”

        娃娃脸侍从断断续续说:“小人亦是知恩图报之人今日这条性命,就赔给主子了”

        不断有血从他的口角中流出来,但是侍从的眼中满是惋惜,像是遗憾自己拼上性命,却也没有能够将慕容寂推开一样。

        那柄黑剑像一只锐刺,将慕容寂和侍从一起钉在地上。

        慕容寂握着侍从肩膀的手无声收紧。

        “主子”

        侍从的眼逐渐暗淡下去。但是在他没有闭合的瞳孔中,却映照出另一幅异常的景象——

        只见他面前的"慕容寂”如春雪一样融化而去,相对应的,从远处树林下,走出真正的诡修身影。

        原来方才离开宴席时,慕容寂就设下了覆盖整个庭院的幻术。行走在园中、靠近马车和小厮的,只是一张人形纸片而已。

        他没有用真身靠近小厮,比上回在梦境中多留了个心眼。

        他怀疑小厮是他人替换进来的细作,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也可借机将人诛杀。

        可是没有想到

        慕容寂垂目看着脚下死不瞑目,脸颊上还沾染着血迹的侍从。他缓缓蹲下身,似乎想要触碰那娃娃脸的面颊。

        尸身还是温热的,人刚死不久,魂魄还未散去。如果此时收集起来,可以附在其他的纸人上,再度“活”过来。

        慕容寂有这样的本事。

        但是,正当他聚集精力,将手指探上侍从的眉心时,慕容寂眼瞳骤然睁大——

        只见方才一动不动的黑剑,竟凭空消失,“铮!”的一声,再度从空门处扎进慕容寂的背心。

        他精力都放在复活小侍卫的事上,竟一时未能防护得及!!

        慕容寂缓缓咯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与小侍从的尸身并在一处。

        慕容寂第三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坐在宴席上。

        席间歌舞升平,气氛安宁。

        这仿佛成了一个循环,只要他在出园子时被杀死,就会回到这里来。

        慕容寂沉思想:但是,这一次,与上一回还是不一样。

        起码,他知道了一项之前不知道的信息——

        在用小纸人与侍从说话时,慕容寂站在树影下,以旁观的角度看清了黑剑第一次飞来时的方向——

        园内的宴席中。

        也就是说

        慕容寂冷冽的目光自座下曾经的六名好友面上依次扫过:欲谋害他的人,就坐在这宴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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