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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若若见我激动,怕我跟邓聪太过熟稔而露馅,就换下我,出来见邓聪。

        邓聪今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清秀,长得瘦高,光长个子不长肉,着一袭浅绿的素衣,跟杆竹子似的,一点也不像他前世那般敦实。

        邓聪向杜昂解释,他拜伏军医为师,在蜀州跟伏师傅随侍三皇子查探成江堰工事时,三皇子掉入江中,他救了三皇子一命。三皇子特向今上请命,恩准邓聪一家脱商户市籍,邓聪得以来参加科举。伏师傅给写了推荐信,让他来正国公府找杜若师妹,学习一二。

        杜昂一脸菜色,听闻科举精神了:“你也考了?哪个院的?我天字一号院的。”

        邓聪小声道:“我是黄字院的……离得远,您没见过我。”

        “怎么你不早点来?咱们还能一起温书。”

        “我原是市籍,不方便来叨扰,想等考完放榜再来拜会。赶巧了府上请大夫,老师傅回家了,我担心府上情况便过来了。”

        若若等他说完,忙问:“三殿下掉江里了?伤着了吗?现今如何呀?”

        我才反应过来:【三狗子掉水里啦!他不会狗刨吗?狗子都会呀。】

        杜昂也愣了一下:“哎呦还有这茬,光顾着寒暄了。”

        邓聪回:“三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救援的人下去得及时,三殿下让乱石磕碰了几下,别的无碍。我下去的早,游得快,替殿下挡了些磕碰,才得了天大的恩赐。”

        杜昂和若若紧着说还是得亏你英勇,邓聪连连摇头:“若是平日成江水患时,人掉进去真个凶多吉少,幸亏工事修得好,内江水势不急,三殿下本人更是英武,才能逢凶化吉。”

        三人又说了些蜀州的近况,邓聪是七月离开蜀州进京,那会成江堰损毁的工事已大抵修缮完,用于给江水分流的内江存水,能保证蜀州今年的收成不受影响。杜昂啧啧感叹,不愧是二郎的手笔,从此水旱从人,蜀州之幸,大晏之幸。

        俩人又聊到考试时的题目,今年考试特别应景,策论问的旱时怎么调度,新建工事应注意哪些因素。邓聪羞得脸通红,直说考试太难,无从下笔。商户所学完全不涉及这些,也就工事还算有的答,跟着李珩在成江堰时看了听了一些,勉强算能答出些东西,其余的除了对出几句诗词,只剩白卷。

        杜昂就劝他,你接触的少自然不会写,改明常来府里看书,你阿若师妹原先也不会,这抄了大半年的书,渐渐能听懂了。

        邓聪见杜昂爽利,就道出了他前世一直在意的问题:“四公子认为,大晏可否废除贱商令?”

        “你都不是市籍了,还在乎贱商令?”

        “便是为着从前的亲朋好友一问。我们一家实属上苍垂怜,还有好些人受委屈,本分生意人,限制颇多,也想同普通民籍一样过活。”

        杜昂难得摆出正经模样,也不在榻上赖着了:“战乱十数载,需与民休息,重农抑商正是要百姓安心生产。贱商令不止不会废,可能还会更严。你觉得商户限制颇多,重租税以困辱之,受委屈不公平,那你想想若人人都行商,谁去种地做工?百废待兴,待谁来兴?士族不可经商,在于限制其钻营,要其眼光长远,思虑周详。哪日,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贱商令才会松动。邓老弟,你若只从商户的身份想事情,除非大晏变了天,便是无论何时都考不上官职。你需从市籍跳出来,以士族眼光看,才能有所长进。”

        邓聪低下头,良久才缓缓道:“谢四公子赐教。”

        又聊了些别的,邓聪家里原本做的丝绸生意,现如今一家四口脱了市籍,不能再经商,便赁出了铺子,在京郊买了地。他们等把京城里原先生意上的事都处置妥当,就要搬到乡下种地。好在冬天没有农事,邓聪可以来京城小住,若若和杜昂便极力邀请他来东府,邓聪也不推辞,谢过了他俩。

        送走了邓聪,若若又去书斋翻户律,我也跟着一起看。从前只知士商不婚,士族不能经商,家里买的铺面都是寻的掌柜经营,每年拿年利充中匮。旁的我不清楚,这次也跟着细细看了户律。

        若若看完户律,又去找李霰。李霰刚算完帐,心满意足地收起算盘,翻出账本和府库登记册子给若若讲:

        “大凡经商,必得有官凭,按时缴税。即使是行脚贩子,也得去户部登记领官凭,否则便是私商,抓到了要判重刑的。在户部登记领了官凭,就都算商户市籍了。市籍世袭,一旦入了市籍,后代也都是商户。所以经商要思虑再三。”

        “很多小商户,买不起铺面,只得租赁,再穷一点的租金也付不起,便去给官宦人家打理铺子。咱们买的四个铺面,有三家赁给商户,一家用来做绣坊生意,聘了一位有经验的绣娘做掌柜。姑娘请看,买铺面、领官凭,这些都要花钱。买铺子庄子要缴税,士族官宦不用缴税,就能省下很多。咱家铺子便宜的也要八十两,契税要二十两。寻常的五口之家,二十两银子能过一年。”

        “是以,才有很多商户想废贱商令。花钱多,缴税重,还一堆限制。他们找个大官依附是常有的事,若能自己考科举当官,当然再好不过了。”

        若若和我看着李霰摊开来的一桌子契书和账本,头大。

        【你前世管过这些中匮吗?】

        【没呀,先前在庄子上待着,管家的事就回京那一年,杜夫人教了一些,还没教完就替阿蘅嫁过去了。李珩也没让我碰过他王府的东西,我连月例都没有,哪管得了中匮。哎?你不是嫌麻烦,说不管家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

        若若认认真真跟李霰那请教了一个时辰才回去找娘,主题已经从讨论户律歪到了怎么执掌中匮。

        “十岁了也该学起来了。我四岁开蒙,五岁开始背世家谱牒,正是到十岁跟着你外祖母学着社交、看账本、管家。世家谱牒就是人脉关系图谱,从前世家结亲都是找门当户对的,社交时要注意称呼,还有谁家同谁家不对付,这些人情往来的都靠自己家掌握的谱牒。现今许多世家都在战乱中没落了,原先背的也就作废了,需得重新整理。”

        “不知三殿下对咱们是怎样的安排,这些东西我也没摆在明面上讲过。咱们还在热孝期,不能去别家拜访,也省了好些事。说到热孝,咱们喝酒的事万不可对外人言,孝期不能饮酒作乐的。”

        “可是祖父从前说过,哪天他没了,只许咱们伤心到二七,过了二七该怎么过怎么过,他见不得自家人折腾自个,咱们若是没了笑脸,他回来都担心走错门。”

        娘就拿团扇拍若若脑袋:“祖父说的是祖父说的,外边规矩是外边规矩。”

        然后话题又从管家歪到了东西府关上门怎么做,出了门怎么装样子。

        因为全家胃不好,厨房索性做了七天的白粥养着。娘让没胃疾的仆役照常做饭,自己看着这些有胃疾的老实喝粥。

        杜昂喝到第三天就受不了,嗷嗷叫说自己胃好了,正好邓聪上门拜会,掐了下脉,杜昂就不言语了。

        大半个月过去,放榜了。涎皮赖脸的杜昂竟然名列榜首,压了规规矩矩的杜昭一头。杜昂偷摸去看了榜,回来就收拾了东西,大摇大摆滚回西府。

        邓聪榜上无名,纵使他早料到了,也蔫头耷脑。我便邀他来书斋,杜昂住过的院子稍加收拾,让他等冬天没事了就过来小住看书。邓聪也爽利,自家师妹,就不客气了。当天他就啃着块胡饼在书斋看到了快宵禁才走。

        杜昂、杜昭去了殿试,回来没几天,按着他们从前的路子去了御史台和大理寺,只是品级按着科举的规矩,从八品开始。

        杜昂回来就跟杜芙和若若哭诉,四叔熬了那么多年熬到了五品,这下又回八品了。杜芙就拿流星锤敲他腿肚子,笑话他,你当年那五品也是察举上去的,算什么熬,再者说了,别的举子都从九品开始,外放再回来,咱叔伯直接八品京官,还想咋地。

        杜昂挑着邓聪不在的日子,在东府又蹭了几顿辣锅子,回西府准备当差的苦日子。大晏同前朝一样,官员每日卯时上班,酉时下班,六日一休沐。碰见特殊情况,比如李珩出去督建成江堰工事,就没有休沐一说,何时干完何时休。

        服徭役的工人和监管官员可以轮休,邓聪说李珩是每日都出去的,眼见着来时是一个玉雕的、画里蹦出来的白嫩童子,他离开蜀州的时候,李珩已经晒成了小麦色,壮硕得同成年男子无异了。

        邓聪说着还感叹,三殿下真是身体力行,为了大晏不怕辛苦。

        我心里嘟囔,不用他挖泥沙,劈山石,扛木头,他就看着能累啥。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本来就该长个了,长得黑壮黑壮的有的是。

        忙忙叨叨到了过年,李珩要回来述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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