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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醉酒入梦醒时随风去(四)


(四)

        破旧的正厅内,围着十来号人,目光纷纷聚向那个书生,只想他快点给个准信。

        时间好似凝固一般,杨家的人不愿出声,因为他们占不到理,而往往做决断时,不占理的人总归不会主动。

        过了半晌,吴越先开了口:“银子收回去罢。”

        杨斌闻言盛怒,点着吴越叫骂:“你个死爹死妈的,几个意思?!”

        “阿弟,你给坐下!”杨卿容心知吴越妥协,不想杨斌再生瓜葛,她继而微笑点头,“多谢吴公子成全。”

        “阿姐,谢他作甚?”杨斌不解。

        “人家吴公子答应了,你还不多谢别人成全?”

        “啊?哦!”杨斌听从吩咐,轻描淡写说了声谢,转而问来,“那他怎么不要银子?”

        “吴公子洁身自好,自是看不上我们家的银子。”杨卿容对自家弟弟使以眼色,“你就把银子收回去吧。”

        “臭穷酸,死要脸。”杨斌知道事情搞定,心里窃喜,带着一干手下就要回府,却见自家姐姐还不动身,便催促起来,“阿姐,走啦!”

        杨卿容吩咐道:“你先带人回去。”

        “哦。”杨斌一向不敢违背杨卿容的主张,叨叨碎碎了几句,就带着十几号人走了。

        大厅里霎时空了出来,只留下吴越和杨卿容静坐在此。

        哑然无声,日光已斜。

        杨卿容打破了沉默:“不甘心?”

        吴越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并未答话,他看了看杨卿容,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便说吧,你我以后怕是不见面了。”

        “卿容……我,你……你我真当无半点情缘吗?”吴越声音诺诺,又轻又细,好似怕对方当即回绝。

        又是片刻无言,杨卿容叹气道:“道子,你我相比如何?”

        “道子”是吴越的字,不是亲近之人多是不知,听杨卿容这般称呼自己,吴越勉强提了点精神,说道:“恩师曾有言,说你虽为女儿身,可论才学当属是千里挑一……”

        话语微顿,便闻轻叹:“你倒还记得老师说的。”

        吴越忙道:“同窗六年,一情一景,历历在目。”

        “记得那些年,老师常夸你天资绝伦,当时我小孩子脾性,老跟你赌气,还说了些胡话。说你日后高中状元,我就嫁你当作服输。”杨卿容淡淡笑了笑,“可惜后来老师关了私塾,令堂令慈陆续病逝,道子你也只好停了学。这些年苦了你了,一边卖画,一边自学,好在天道酬勤,得以中举。”

        “我……我,我不苦。”吴越鼻子一酸,险些克制不住情绪,“其实我都知道,一个小子名不见经传,他那画又有谁来买账呢?最开始都是卿容你出钱托人来买的……”他面容似甜似涩,继续道:“你知道吗,对我而言,那赌约可不是童言无忌,我深知门户之别云泥之差,所以科举之路,我……”

        话未说完,杨卿容厉声打断:“别说了!吴公子你尚有路可走,然而我等女子,却是连路都没的!”

        突如其来的语气吓了吴越一跳,他不禁询问:“卿容你怎了,我……我是不是哪做错了,惹你厌烦了?”

        “没,吴公子向来很好。”杨卿容平复心境,“公子字画,技冠江南,我自是仰慕得紧,谈何讨厌呢?”

        “那就好,还当你讨厌我。”吴越舒了口气,紧绷的脸放松许多,“唉……我有时候在想,倘若我也出身豪门,我们就不必这般苦恼了。”

        “公子怕是多虑了。”杨卿容忽而正色,“小女子对你仰慕归仰慕,喜欢却是从来没有的。”

        这一声“没有”,重重敲在吴越心坎上,在这书生看来,举人名额与这声回绝相比,何止轻于鸿毛。霎时间,他犹如丢了魂,神色再无点滴波动,像一块木头般竖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吴越痛苦地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杨卿容缓缓道:“生有涯而知无涯,庄老夫子都坦言不能尽知,你又何苦要个答案。”

        “为什么?”吴越还是重复问着三个字。

        杨卿容摇摇头,忽问:“道子,你上月卖画赚了几钱?”

        吴越不知对方何意,稍作粗算,答来:“几两碎银吧,具体记不得太清了。”

        “我若有你画技,早已投奔权贵,怎会浪迹乡间,苟以卖画为生?”杨卿容话语中,似有种怒其不争的味道。

        “卿容,你是气我不上进?”吴越神情顿喜,他像是抓住了最后希望,连连大呼,“我可以改,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

        杨卿容止住吴越话语:“你若有心,金榜题名也好,名满天下也罢,都与小女子无关。只因你终究不是那类人。”

        “哪类人?”

        “一个家的人和一个人的家,是不一样的。”杨卿容看着吴越,如视孩童一般,“你扪心自问,你若是我,会为阿弟做出夺人名额的事吗?”

        “这……是不能做的。”

        “所以,你终究不会是这类人,也不会变成这类人。”杨卿容顿了顿,微微笑道,“你既然不会为我杨家所用,又何必在我身上,把自己深陷进去呢?”

        吴越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孔孟礼,这些事情他别说办不到,甚至连想的念头都没动过。

        看这书生不再争辩,杨卿容向其行了一礼:“吴公子,就此别过,后会无期。”退至门口,她又叮嘱一句:“近些日子,等到洛阳科举结束前,你千万别出会稽城。”

        望着杨卿容离去的身影,吴越久久立在厅中,就像一截枯木,他发觉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对方。

        此刻情有所殆,不知情从何起,一往情深,又是何故?

        吴越想不通,也不愿想通,他只想将一切抛于脑后,只想尽快逃离这座会稽城。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是缓缓迈出第一步,他逃难般冲进内室,火急火燎地清理起家当。

        小间破屋,家居简陋,吴越取来两三件薄衣厚袄,就算理完行囊,然其以画谋生,对笔杆子还是讲究得紧,一时反倒拿捏不准主意。思量踌躇一番,他仍难从中做个决定,莫名之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瞟了眼房内杂物堆,忽见一支墨色长笔静躺其中,透着别样韵味。

        这书生拿起笔杆,稍稍入眼,便叹毫锋似锥,实为绝品,也不知自己怎会将其废弃。虽说废弃之物向来难被问津,但他竟对此笔毫无印象,此时再经一圈细看,吴越又觉在哪见过,直至瞧见笔侧花纹,才是想起梦中情景——自己正是手握此笔,做了个“画皮”的荒唐梦。

        念及梦境,人笔有缘,吴越不由一笑,便择此物入袋,而后稍作休整,飞速逃离家门,借着夜色匆匆上路。

        夜下,城外,游子去;江流,船荡,雨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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