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清的广场

正值傍晚，刚下过雨的道路还是湿哒哒的。

        路上行人很少，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鞋子看起来都是脏兮兮的，湿润的路面让他们每走一步，地上的污水都会甩到自己的鞋面上。

        一个穿着卫衣，带着兜帽的纤细身影走到了商场大门前，他在门口甩了甩白鞋上沾到的污泥，这才往商场走。

        他低着头，虽然看不清脸，但能从他未被遮住的下半脸看出来，他在甩鞋子时，嘴角的弧度有一些嫌弃。

        他径直走到三层的电影院，影院门口摆着几张海报。

        他在片名为《行者》的电影海报前停留几秒，而后走至取票机前，完成了取票。

        电影还剩五六分钟就要开场了，许纪里捏着票寻找自己的座位，在第五排的第18号。

        他在座位上坐了没一会儿，影厅的灯忽地暗下来，屏幕上开始放电影开场前的贴片。

        这部电影他有参演。

        影片的投资大头是许氏集团，因此，他能在这部电影里得到一个角色。

        虽然是自家投资的电影，但他所饰演的并不是男一号，甚至连男角色的前三都排不进，顶多算个男五号。

        他没系统学习过表演，知道自己的演技几斤几两，所以识趣的从不挑大角色。

        不然的话，以许氏集团的财力，给他拍一部十亿投资的独角戏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参演的这部是大投资的热门电影，平常在一些影院基本都是满座的状态。

        但今天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影厅里的人不是很多，大家都坐得稀稀拉拉的，只有前排的一对情侣挨得许纪里比较近。

        影片开场，男主角刚露了个脸，许纪里就听到前排的女生小声感叹了一句：“哇，邵丞也太帅了吧！”

        她男朋友不走心地敷衍道：“啊对对对，太帅了。”

        原来是邵丞的粉丝。

        许纪里接着往下看电影，看到他所饰演的那个角色也登场了。

        前排女生又发话了：“这谁啊？也太难看了吧。”

        男朋友：“啊对对对，太难看了。”

        难看？

        许纪里撇了撇嘴，扫了一眼荧幕上那个灰头土脸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挂着泥浆。

        好吧，这么看起来确实挺难看的。

        当时演这场戏的时候，现场导演还对他的造型表示了高度赞扬来着。

        说他这次牺牲真的很大，一定会让观众们感受到他的敬业，以及他对表演的热爱。

        许纪里有点委屈，结果观众根本不在乎嘛。

        整部影片几乎都是邵丞的大男主戏，许纪里的戏份不太多，但他每一次出场，都能听到前排女生对他毫不留情的辣评。

        “不仅人难看，演技也好木啊，这演员是谁啊？”

        “别演戏了吧，真是这部电影里的老鼠屎。”

        电影播到一半时，男朋友听着她的吐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荧幕：“这男的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那个，许氏集团的许纪里吧。”

        “竟然是他？放着亿万家产不继承，跑来混什么娱乐圈啊，真是的。”

        “害，咱哪知道人家这些豪门少爷的想法呢，可能就喜欢逐梦演艺圈吧。”

        “最烦这些资本咖了，破坏了一部好戏，还不知道抢了我家邵丞多少戏呢。”

        许纪里默默听着，拽住卫衣上的绳子，把兜帽扯得更紧了些，恨不得把他整张脸都遮住。

        这些话他倒是都习惯了，但亲耳听到，还是有点破防。

        他轻咬一下自己柔软的唇，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委屈。

        什么叫破坏了一部好戏啊，如果没有许氏的初投，就不会有其他资本跟投，这部戏都不一定能开起来。

        而且，他那个角色的戏份已经很少了，他可没有抢邵丞的戏。

        看着自己的角色在影片中光荣牺牲，又听到前排说：“总算死了，不用再看他了。”

        许纪里坐不下去了，他弯着腰尽量不影响后排的人观看，离开了影厅。

        离开之前，他还听到那对情侣小声讨论：“那人怎么许纪里的角色一死就走了啊？不会是他粉丝吧？”

        “啊？那种资源咖还能有粉丝？”

        感觉心上又被狠狠刺了一刀。

        破大防了！

        许纪里在前台买了杯可乐，叼着吸管痛饮几大口，吨吨吨几口就喝完了一杯可乐。

        把纸杯扔进垃圾桶，他打了个难过的嗝，低着头走到商场门口等车。

        没过一会，一辆纯黑的迈巴赫停在了他面前，车门从里面为他打开，后排的座椅上，一只哈士奇睁着蓝汪汪的眼睛，冲他吐着舌头哈气。

        “红红！”许纪里的难过顿时去了大半，他跳进车里，抱着那只哈士奇使劲揉，“爸爸想死你了！”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地拍一个小角色，今天一下飞机，他迫不及待想看新电影的反响，让司机把行李运回家后，就直奔电影院而来。

        许纪里抱着红红不撒手：“你还特意来接爸爸了呀，来让爸爸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红红张嘴摇着尾巴，对着他汪了一声。

        司机还没发车，他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瘦了瘦了，每天只吃三碗狗粮，昨天一上称，都瘦了半斤了。”

        许纪里乐呵呵地一拍狗子：“我就知道，以前都是吃四碗的！”

        红红的尾巴摇个不停，许纪里正想让司机发车，红红却突然直起身子，冲着某一个方向叫唤个不停。

        许纪里顺着看过去，看到一个略显眼熟的背影，正往他刚才出来的那个商场走去。

        像喻致。

        不光红红觉得像，连他也觉得那个背影很像喻致。

        车子的隔音很好，任凭红红怎么叫，对方都听不到。

        许纪里目送对方走进商场，红红还在不死心地摇着尾巴叫，他忍不住在狗子身上拍了两下。

        他抱着狗子，让红红坐好：“不是他，你认错人了。”

        虽然他也觉得那个背影是这三年来，遇到的最像的一个，但绝对不可能是喻致。

        喻致不喜欢逛商场，也从来不看电影，大学时他想拉人家去看电影，好说歹说，得到了一个“从不看电影”的答复。

        之后他就知趣，再也没拉喻致看过电影了。

        红红不听他的，偏要直直地盯着商场大门，一点儿也不带搭理他的。

        许纪里忍无可忍，冲司机说了一句“开车吧”，车子渐行渐远，红红才消停下来。

        他有点无奈，红红以前一共也就见过喻致两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比看见他都亲。

        他俩都分手三年了，红红每次在电视里看到关于喻致的新闻，当喻致的脸出现在画面上时，它就会坐起来亲切地冲着屏幕叫。

        活脱脱舔狗一个。

        但一想到他自己当初追求喻致的那些表现，又有点理解了。

        这可能就是儿子随爹吧。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广的道路上，许纪里靠着车窗发呆。

        红红卧在座椅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略显哀怨，似乎还在为刚刚的事耿耿于怀。

        许纪里指着它的鼻子：“你看我干嘛？”

        红红：“汪呜。”

        “都说了不是他，你爱信不信。”

        过了一会，许纪里又补了一句：“就算是，人家也不喜欢你，你上赶着什么呀！”

        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红红蔫蔫的，瞥了许纪里一眼后就不再理他了。

        许纪里看它这样也烦得不行，干脆掏出手机，打开微博。

        他的粉丝不多，还不到五万，但长情黑粉的数量还挺客观。

        每次发微博，评论区都会有一些对他冷嘲热讽，劝他不要演戏了的言论。

        他统统当没看见。

        他在微博搜索框输入自己的名字，搜出来的最新一条就是抨击他演得太烂的。

        【许纪里演得什么玩意儿啊？恭喜机器人式表演流派再添一员猛将，妈的能不能滚出娱乐圈？？】

        “……”

        新的一分钟，新的破防。

        许纪里强行选择了无视，接着往下看。

        不出他所料，广场上的其他微博也都是批评他演技差的，大概浏览完后，他又手贱兮兮地滑上去刷新了一下。

        广场上没有新增微博，但是之前骂他的那一条最新微博，突然不见了。

        “？”

        他纳闷地又刷新了一下，刷出来那个id的一条新微博。

        【许纪里你他妈在看吗？资本咖就这么嚣张？删微博堵嘴不要脸！以后老子天天免费黑你！】

        许纪里再次刷新。

        果不其然，也就两秒不到，那条新微博又没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是谁花钱给他清广场了？

        喻致走进放映《行者》的影厅时，电影已经开场了，影厅内的观众都在专注地盯着大荧幕，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他现在是公众人物，为了以防万一，他买了最后一排角落的座位。

        许纪里还没出场，他对其他人并不关心。

        在确认自己的位置对其他人造不成影响后，他拿出手机，点进了许纪里的微博。

        他自己的微博自开通以来还没有营业过，关注数显示的也是0。

        但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有一个悄悄关注，就是许纪里。

        许纪里没有更新微博，最后一条还是《行者》的宣传博。

        他薄薄的眼皮低垂着，手机的光在他的瞳仁中形成一小块光斑。

        看不到许纪里的最新动态，他略有一些遗憾，又搜索了许纪里的名字。

        看到那条带着脏字的微博，他皱了皱眉毛，原本冷峻的面庞多了几分肃杀。

        喻致把那条微博截图，打开微信，将截图发给了段新。

        【喻：老样子[图片]】

        很快，段新就回了过来。

        【新新点灯：清广场是吧？我懂我懂。ojbkjpg】

        没过一会儿，他再刷新微博，许纪里广场上那条微博就被清掉了。

        他正觉得满意，再一刷，却看到那人又发了一条。

        他果断又截了张图，发给了段新。

        【新新点灯：没完了怎么还？等着！】

        都处理好后，许纪里的广场终于干净了，段新忍不住在微信上说道他。

        【新新点灯：哎我说喻致，你丫以后能不能别老让我干这些？我好歹也是咱们新橙传媒的一把手！】

        【喻：反正你闲着。】

        【新新点灯：是人吗！是人吗！我闲着就该给你干杂活，帮你给许纪里清广场？】

        【新新点灯：你做这些，人家又不知道，你再这么压榨我，小心遭报应永远也追不上人家！】

        喻致胸口一闷，简短地打了个字后，干脆关掉了手机。

        【喻：滚。】

        电影正好放映到了许纪里出场，荧幕上，许纪里秀气的脸蛋被泥浆抹得灰扑扑的，记忆中的天然卷也变成了一把枯草。

        “……”

        说实话，他差点没认出来。

        再细看，即便是灰扑扑的造型，也遮挡不住许纪里亮晶晶的双眼。

        圆又亮的杏眼好似穿过了荧幕，直勾勾地盯着喻致，让他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许纪里扬着脸看他时的样子。

        喻致心无旁骛地看着荧幕里蹦蹦跳跳的许纪里，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镜头，直到许纪里的角色死亡，他才回过神。

        他起身走上台阶，正打算离场，不知是哪个方向，有人说了一句：“草，许纪里这个资源咖总算是死了……”

        他停下脚步，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那人正好也在看台阶处的黑影，猝不及防对上喻致的视线。

        喻致带着黑色的口罩，在昏暗的影厅，只有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静默地看着他。

        他莫名感觉有些冷，悻悻闭上了嘴。

        喻致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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