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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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与青正在疾驰追逐,听到傅衍诉说水帘洞中之遇,不由感慨万千:“着实是冲动了,若是知晓原委未杀那娃娃,恐怕还有机会劝他们夫妻早日回头,如今,非得来个鱼死网破不可。他也是可怜。”
“师尊不可心软,事已至此,当先发制人…”傅衍本想劝他尽快杀之,又怕陆与青觉得他行事狠戾起了提防,索性按下不提。
陆与青也有了决断,道:“本尊知道,你速回村子里看顾好村民,自己也小心些。”
“是。”傅衍应下,转身往回奔去。
陆与青赶到不周山洞穴,侯沙侪正神情恍惚地捧着他最后一个孩子的尸首。被剑劈成两半的尸身分躺在巨猿的两只大掌中,他固执地抬手将尸身贴在一起,彷佛如此他的孩子便没有离去,“寿儿,寿儿你睁开眼看看爹爹,不是最喜欢躺爹爹掌心里了吗?快睁开眼啊,爹爹回来陪你了。寿儿,寿儿…”
此情此景,叫陆与青心中酸楚,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低声道:“对不起,侯长老。”
“对不起?呵呵呵呵,对不起,对不起,猫族少主,你可否告知吾缘由!”侯沙侪崩溃狂吼,已是目眦尽裂,“恶事都是吾做的,吾的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为什么!吾自认未遭难之前从未做过恶事,为什么要落得一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天道,天道啊!你有眼无珠,你不配为天!你不配!”
侯沙侪对天狂吼,引得洞中山石战栗,他轻轻放下孩子,猿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向陆与青,双眼血红:“吾是毁不了天道,但吾绝对不会放过你。愚蠢的猫族,吾要把你囚在这洞底,每隔一日便敲碎你一根命骨。还有你的好兄长,你那只剩下最后一根命骨的兄长,吾要让他死在你面前!吾要也让你尝尝失去骨肉至亲的滋味!”言毕,侯沙侪疯了般向陆与青冲去。
陆与青负手而立,一向张扬随意的面上此刻分外沉重,他静静看着侯沙侪面目狰狞地飞袭而来,缓缓托出胸前玉石,两手相贴旋转,白色光芒笼罩,侯沙侪被定在咫尺之间,陆与青伸出修长食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侯沙侪脑中一声轰鸣,所有的激愤仇恨彷佛在一瞬间凝入九霄,灵魂前所未有的自在轻盈。他看见陆与青嘴唇微动,思绪随着言语飘然而去。
侯玉书挑水回来,边走边思索着中午给几个猴崽子煮什么饭菜。近日一直吃素,孩子们吃饭都没劲头,不如等会去林子里碰碰运气,或许能打只兔子改善伙食。
她这么想着,耳朵微动,右前方林子里有动静。侯玉书皱起眉头抬手一扫,绛色光芒闪过,草丛后四个娃娃登时摔倒在地,四脚朝天地哇哇叫
。
侯玉书闪身上前,一把抓起四个孩子,几个孩子眨了眨眼,发现转眼间又回到了黑山洞里,一个个哭丧着脸,围着娘亲撒娇。
“娘,我们想出去玩。”
“是啊娘,我们都好久没出去了,为什么不能出去啊”
“笨蛋二哥,爹爹不是说了嘛。我们身上染了魔气,出去会被天兵天将抓走的。”最机灵的四女儿眨着眼睛道。
“你干嘛骂我笨蛋啊,你刚刚没出去嘛!”
“我…娘…二哥又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侯玉书冷着脸盯着四个本该好好享受孩提时光的孩子,沉声道:“你们这么快就忘记大哥怎么死的了吗?”
原本叽叽喳喳的四个人顿时不说话了,最小的五子垂着头,撇着嘴眼泪咕噜噜冒了出来。
“哭什么哭!现在是哭的时候吗?你们大哥为什么死,就是因为你们没用!他一个人要护你们四个没用的废物!你们抢了大哥一条命活下来,不好好练功,就知道偷跑出去,就知道玩!你们对得起他吗!”
四个孩子噤若寒蝉,他们又一次觉得娘亲变了,以前的娘亲明明温柔可人,会让他们不要太辛苦练功,会给他们做好吃的糕点,从来不会这么凶的责骂。或许四妹说得对,现在的娘亲不是真娘亲,她已经被母老虎附身了。
“玉书,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几人身后走出一男子,四个孩子一看到他就飞扑过去,喊道:“爹爹。”
侯沙侪慈爱的笑着,分别摸过四个孩子的头。无论如今时日有多艰难,看到孩子的笑脸,侯沙侪就分外宽慰。
侯玉书上前,脸上带着焦急:“你出关了?怎么样了?”
“尚未出关,估摸着还需两到三日。”
“最好快些,我怕夜长梦多,近日的天象有些奇怪,不知是因你要破境还是其他缘故。我心里慌得很。”
“别怕,吾在。”侯沙侪拍了拍她的背。侯玉书勉强笑了笑,心中到底安定不少,她和侯沙侪虽是族内安排联姻,这些年也是相敬如宾。
“既没出关,你今日出来是要去看闵儿?”
侯沙侪面色沉重下来,点了点头。侯玉书也是凄楚无言,良久才道:“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早去早回。”
“爹爹,我们也想去看大哥。”
“爹爹,我记得,今日是大哥的生辰,让我们一起去吧。”
侯沙侪对上四个孩子祈求的眼神,摇了摇头,道:“不可,你们待在洞里,要听话。”他在洞口加上封印,看了看不愿离去的四个小身影,哄道:“乖,进去修炼,爹爹晚上给你们烤兔子吃。”
侯沙侪与妻子来到水帘洞内,这是他为爱子开辟的一方天地。闵儿喜静,侯沙侪唯恐他的魂灵受外界所侵扰,特挑此宝地供爱子长眠。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本功法放在立起的石碑前,“闵儿,今日是你百岁生辰。爹爹答应过你,待你百岁时便将潜心功法授你,你可要勤加修炼,不可懈怠。”
侯玉书蹲在一旁,轻轻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已是欲语泪先流。“若是闵儿还在,定是高兴得忘乎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拭泪起身,沉声道:“我前些日子,去镇上探听消息。你可知当年带头围剿我们的人界衡山派,现在如何了。”
侯玉书冷笑一声,脸上写满仇恨与不甘:“衡山派,如今是人界第一大门派。那用十箭将闵儿活活射死的衡山派掌门,如今是万人敬仰的仙界盟主!可我们呢?闵儿呢?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早被忘得干干净净!我可怜的孩子死得那么凄惨,他的父亲都不愿意为他复仇!叫闵儿在天之灵如何能够安息!当日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明明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偏生不愿意杀了他们。放虎归山,再想复仇,只怕难如登天!”
侯沙侪闭上眼睛,一声长叹:“玉书,吾当时只怕造下杀孽,闵儿便得不到好因果。吾日日祈祷,盼望天道仁慈,让吾儿轮回转世,莫再入妖魔道。”
“天道,因果,”侯玉书冷笑,“二郎啊,收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想法吧。你还没有看清这世道吗?若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你侯沙侪,妖界第一圣,何以落得如此境地?那天道,只护人!护神!我们是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妖有什么情义可言?”
侯玉书上前几步,逼着他直视自己:“二郎,你都忘了吗?猴族遭难之后,你曾帮过的,你曾救过的,可有一个多看我们一眼!可有一个愿施以援手!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会在虎族追杀下逃到人界,又怎会在人界被众多门派联合围剿!闵儿又怎么会死!二郎!侯沙侪!我求求你清醒一点!”
“玉书,冷静。”侯沙侪摸着侯玉书的背,自从亲眼看着闵儿被衡山派十箭掌门射死,她的性情就变得愈发狂躁,他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吾莫不敢忘。先前似乎未同你说过,吾幼时受佛寺收养,耳濡目染下,学了些佛家教诲,这么多年来,吾一向奉之为金科玉律,坚信努力结善因,便可得善果。可谁想到…”
侯沙侪低头苦笑,“谁想到天道如此捉弄于吾,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玉书,是吾太过愚善。这一路风餐露宿,几个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容身之所,竟又让他们染上那魔气,吾着实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侯玉书郁郁叹息:“也不是你的错,谁又能想到,神山之中会有水神一缕入魔执念。本还以为在此处不受围剿是仙家庇护,真是可笑之极。这世道当真是烂透了!修仙界怕得罪水神不敢上报魔气之事,便将此地丢弃不做看顾。平日里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背后就是一只只觍着脸皮的哈巴狗!看着就觉得恶心!”
“有时候,吾倒真羡慕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他们不管做什么事,都能打出正义的旗号,受万人追捧。而妖族,即便做善事也要被揣摩为居心叵测另有算计。”侯沙侪感慨地摇摇头,“玉书啊,天道抛弃我们了。吾想,或许已不该再去念什么因果之理。回首往昔,一行一守皆是虚妄。这世道只有为自己图谋才是正理。待日后在魔界安置好,吾就要潜入衡山派寻那盟主,用他所创的十箭断他性命,以牙还牙,为闵儿报仇。”
侯玉书脸上出现喜色:“二郎,你终于想通了。”
侯沙侪点头,是天道负吾,而非吾负天道。授吾以理,又破吾之信念,何必再坚守道义!他目光灼灼,已是下定决心。“玉书,吾这两日怕会破境。届时若有天劫,你务必看顾好孩子。魔族不可入人界,此乃天规。吾深怕他们遭天道发现引来天罚,切记切记。”
翌日晚,不周山洞口。
“二哥,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天都这么黑了,外面肯定不安全。”侯三子看着外面漆黑的天,对坚持要偷溜出去祭拜大哥的二哥很不理解。
“就是,爹爹和娘亲昨日才说过不许我们出去,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侯四妹叼着草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侯二哥听他俩一唱一和,不免有些不耐烦:“你们要是不想去就待在这,我又没逼你们随我去。只是我告诉你们啊,眼下爹爹闭关,娘亲要照看生病的五弟顾不上我们。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之后再想出去玩,只能在梦里咯!”
“好啊你,说是要祭拜大哥,其实就是想出去玩!”侯四妹不满地咋呼。
侯二哥说漏了嘴,急得满脸通红:“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去祭拜大哥,不正好也能逛一逛吗?成日待在这洞里,我都要发霉了!你们爱去不去,我走了。”
猴族不擅封印之术,侯沙侪所下之封印今已十分薄弱。侯二哥鼓足劲奋力一击,倒真是让他破了。他冲弟妹挑衅一笑,踏步走了出去。侯四妹忿忿跺脚,将草根扔在地上,“别想自个儿偷溜出去,三哥,我们跟上!”
“诶,你们,”侯三子一阵纠结,到底是担心妹妹追了出去,“二哥,天晚了,明日再去吧!”
幼子的病来势汹汹,侯玉书为他输送了一整日的妖力,晚间才堪堪退热。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片刻放松,不知心里多害怕再次看着孩子离去。“我可怜的寿儿,是娘亲没用。”因战乱早产的幼子,一出生就颠沛流离,入不周山后更是因魔气入体而每况愈下。几次病重踏进鬼门关,都是侯玉书拼命拉了回来。
“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可怜的孩子。”侯玉书爱怜地替他擦去额头的汗,因大幅传输妖力而苍白的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她俯在石床上小憩,刚进入浅眠,耳边忽有轰雷突突炸响。
侯玉书陡然惊醒,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意乱。母子连心,她连忙起身去寻三个孩子。雷声由不远处传来,一下下轰在她心上。侯玉书在洞中搜寻一圈,未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她心中恐惧更甚,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侯玉书化作原形往外奔去,洞外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她不管不顾地钻进密林里天雷所击之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附带着一股突兀的焦味。侯玉书心如擂鼓,彷佛听到那雨声雷声中有人在苦苦唤着娘亲,她如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身后草树倒了一片。
呼喊声,焦糊味,越来越近,这不是错觉,这不是错觉。侯玉书浑身发寒,她的眼前出现一幅画面,滚滚天雷如利刃正从天而降刀刀割向亲身骨肉,她甚至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臆想。
“娘——娘——”一声凄楚地叫喊唤醒了她的神志,囡囡,是囡囡…
侯四妹此刻已几近崩溃,平日里最爱欺负她的二哥方才以身做封印,用血肉之躯护她周全。侯四妹挣脱不能,生生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兄长被劈成焦炭,而天雷因她尚存一息仍未停歇。
“娘——”
娘亲来了,娘亲来了。囡囡,囡囡别怕…咫尺之遥,侯玉书甚至来不及为两个儿子悲痛,她看着囡囡身上的封印已极其薄弱。若再有一击天雷,必死无疑。天道,天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囡囡。要索命就索我的命,要索命就索我的命啊!
耳边天雷隐隐,从前方带起一阵闷雷,下一瞬一声爆雷携带着轰鸣从天幕直劈而下,侯玉书浑身汗毛竖起,大吼一声往前奔去!只见眼前一道蓝光闪过,封印破碎,向她伸出手的囡囡受环腰一劈,妖丹顷刻间破碎,一声娘亲尚在喉中。侯玉书腿脚发软跪倒在她面前,只接住了囡囡软软垂下的小手。
“不…不…”侯玉书不可置信地摇头,她抱起白日里还欢蹦乱跳的女儿,此刻瘫在她怀里毫无声息。“不会的,不会的,囡囡,囡囡,我的囡囡,我的孩子…”侯玉书爬上前去摸两个儿子的身体,她十月怀胎的孪生兄弟,在轻轻触碰下,碎成满手黑灰。
侯玉书两手发抖,眼中流出血泪。她仰首望天,林叶之间穹宇之上,天劫云未散。侯玉书一声狂吼,踏着枝叶飞身上天。
天道!还我孩儿命来!
侯沙侪落手收式,浑身散发着玄色光芒。
终于,他终于成为猴族踏入玄光境的第一人!
侯沙侪略作调息,睁眼起身。耳边似有雷声延绵,天劫迟迟未到。他心中不安,决定出洞察看。
侯沙侪从洞顶跳出,眼见天劫云已至,却是在密林上空来回盘旋。他几个跳跃落在树顶,心念微微一动,树木如有灵般齐听号令,枝干环绕相连,为他在空中搭起一座木桥直通天劫云。纷乱的落雨也不近其身,彷佛有屏障在外阻隔。他手指一划,绵密雨滴便化作冰锥向下刺去。侯沙侪会心一笑,猴族独有之技控五行,如此才算得炉火纯青。
他闲庭信步往前,未走两步,那天劫云之中突然落下一庞然大物,由密林摔至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侯沙侪察觉不对,脸色突变,几个闪身落至坠落之地。眼前情状入目,他霎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天雷过处,寸草不生。一片焦黑之地,妻子身骨尽断只存一息,孩儿妖丹破碎,已化黑灰。侯沙侪蹒跚两步,突然痛苦的佝偻下身子,口中吐出一股腥热。乍喜乍悲之下,侯沙侪呕血不止。他目眦尽裂,颤抖地转身,口中念叨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侯沙侪陷入癫狂之态,在林中疯狂冲撞奔逃。天劫云随他而动,阵阵雷过,侯沙侪满身疮痍跌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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