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帝之凌

白色的火海突然停住了，这仿佛毁天灭地一般的冷焰被某种更强大的东西压制。

帝凌缓缓落在啸月和炎月翎身前。他的身躯瘦削，和大多数老人一样看起来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上去扶一把。

“校长，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啸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手里的黑剑不受控制地消失。

“我很尊重你想要救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想法，”帝凌笑眯眯地说，“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让老家伙来干吧。”

黑潮忽然发出不可名状的尖啸，被黑剑指着的时候它们不过是不敢前进，帝凌降临的时候，它们仿佛活过来一般扭头就跑。如来时一般，黑潮退去的时候声势浩大，不过是抱头鼠窜兵败如山倒的声势浩大。

“真可悲啊。”帝凌轻声说。

“他们本不应该如此的。”啸月同样轻声叹息。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到炎月翎身上，本就是活物的黑骑忽然动了起来，表面上仍然是一件普通的风衣，但如果摸一摸就会感觉到仿佛是无数的沙子在飞快流动。高速运动的分子产生热量，炎月翎被冻僵的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这是由外及内的暖意。

“乖，不要看。”啸月把炎月翎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同时对帝凌点头示意。

极为罕见的，老人那双睥睨天下的龙瞳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无奈。

然后他一手抬起，对着远方的黑潮虚握。

这是黑潮今天第二次的骤停，第一次是因为对黑剑的本能的畏惧，第二次是因为它们被强行压制无力挣脱。亡灵们好像突然有了血肉，一滴滴的黑色液体从它们由黑烟和骨架组成的身体流下，同时躯体也在渐渐缩小。那看似是血的液体极度的粘稠，像是原油或者颜料。细看的话就会注意到那流淌的液体中每个液滴都是独立的，它们在寒冷的雪片染黑的木屑焦枯的草叶等等一切尚能承载它们的物体上跃动，仿佛声嘶力竭地呐喊。

大概所有的化学老师都不会用这一幕来当液化的视频教程，因为它邪异且可怖，每一个亡灵都极力扭曲着身体，它们身体仿佛垂死的蛇，做出或是翻腾或是旋转或是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也许可以被称之为舞蹈的动作，而这种舞蹈必然来自亘古的深处，是献祭于某些神明时活人祭品在祭坛上的舞蹈，幽昧蛮荒。

或许会有画家敢画下这一幕，前提是他不怕疯掉。如果这里不是大雪纷飞之处，那么它们其实就是在火海中痛苦挣扎着的凡人，因它们的躯体仍旧留着生前的基本形状，或老或幼，或男或女。

它们无声，哀号却仿佛实体一般浸染了脚下的雪地或湖水，雪花和水滴在颤抖，那无生命的东西似乎也在恐惧。有无声的歌谣回荡，悠长且撕裂，仿佛古神徒步于夜间荒野时的吟哦。

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它们汇聚到了一起，既不能向四周奔逃，则冲天而起，在这距离海岸线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巨大且沉默的海啸在缓缓升起。

然后——

它们碎掉了。

黑潮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水球，粘稠的液体肆意流淌。

被黑色液体沾染了的雪花忽然动了起来，连带着湖中每一颗水珠，还有附近的每一粒尘土，镜冰湖以及周围的一切没有生机的东西此时全部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场”中，或者说是一场静态的风暴中。

“你应该看看这个。”啸月对怀中的炎月翎轻声说，“一般来说能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已经死了。”

炎月翎抬头，睁眼的一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一切都被分解了，虽然古怪但绝对称得上是豪华的庄园的每一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似乎比之前的要稍微大了一些，也稍微模糊了一些；不光是城堡，还有那雪地和湖水，看上去似乎和某种东西混杂在了一起。

炎月翎忽的脊背发凉，裹在身上的黑骑带来的升温效果荡然无存。她想起来金乌公司资料库里对帝凌能力的记录，是帝凌有能力将完整的物体打成分子状态，又能使之大致保持原来的轮廓，就像是把一本厚厚的书里每隔三张就抽掉一张，能够明显得看到这本书或这个物体变得“虚”了。

亡灵的尸体——如果这种死亡后才能出现的东西目前的状态能够用“尸体”来称呼的话——和所有被打碎的东西开始混合。帝凌将镜冰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除了他们三个人脚下的一小片冰面还保留着，其他的所有都被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无法用语言文字来形容颜色和状态的东西。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炎月翎跺着坚实的地面，环顾四周一望无垠的旷野，大规模改变地形的灵能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像帝凌这样做起来轻松随意的她再想不到第二个。湖、庄园、亡灵潮只是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这个世界按下了删除键。

“校长，我记得天芒城是有天芒束灵阵的吧？那不是能压制灵能者吗？”炎月翎看着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帝凌喃喃道。

“你看我都流汗了。”帝凌指着自己皱纹满满但毫不湿润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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