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何不食肉糜

没有粮食，大衍人在燕月的生存权就要被剥夺，现在出现在盛京角落的灾民就会失去故土。

        晚珠并不是危言耸听，雪岭和燕山就是龙族和大衍的疆界，两条长长的山脉向东西方向延伸，勉勉强强地构成一道屏障，这中间的无数裂缝，需要军队，需要烽火，需要城池，一里一里的补上，大衍为此投入的金钱，完全可以再造十个盛京。

        龙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大衍就是穿鞋的那个。

        龙族活动的范围很广，沿着大衍的西北边境到东北边境，划一根细长的油条，龙族也有自己的部落，厉蛟部和青虬部是铁和血喂养的兄弟。

        龙族主要以游牧为生，他们为数不多的耕地更靠北，长长的山脉阻隔了水汽北上，水灾淹了燕月，但没有威胁到他们。

        他们的粮食是习惯性不够吃，龙族的食物永远只能挺过冬天，所以开春的时候就是燕月和东北其他几座小城受难的季节。

        草长莺飞的日子就是他们行凶的日子。

        晚珠长大后才明白过来，所谓“要想从这儿过，留下买路财”，只打劫不杀人只是一个童话，九年前的那场失败要了燕月城三万百姓的命。

        流血漂橹，尸横遍野，晚珠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她会看到龙族的首领玄陶，看到他拿着晚舟泊的头颅，冲她狞笑。

        在黑陶罐里降生的君王，大衍的死敌，晚珠的宿仇。

        晚珠翻遍了大衍所有关于玄陶的策论，从他的出生到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战役。玄陶的父亲只是一个军队前锋，在和晚珠祖父的一场战役中战死，他母亲在逃命的时候剩下了他，因为养不活他，就把他塞到别人家腌肉的黑陶罐子里。

        玄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旺盛的生命力打动了刚死去孩子的罐子的主人，强者方能生存，玄陶生下来就是强者。

        玄陶的勇武很快在好勇斗狠的部族中脱颖而出，他一步步地爬到前锋，爬到将军，成为驸马后再爬上王的宝座，在他的带领下，厉蛟部很快发展壮大，渐渐有超过青虬部之势。

        兄弟间生了罅隙，玄陶没有选择弥补，而是在青虬部和厉蛟部的会宴上，杀掉了青虬部的王，一举将青虬部逼到了西北的角落。

        “干脆利落。”晚舟泊叹了一口气评价玄陶：“我赢不了他。”

        晚珠不相信：“为什么？”

        “心狠。”晚舟泊笑得很无奈：“珠儿，要赢过他，一定要心狠。”

        晚珠不知道怎样才算心狠，不过她至少要以牙还牙。孟英被押解回京，燕月就没有将领了，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情况远比晚珠想象的要复杂，她现在不清楚燕月究竟还剩多少粮食，如果两成的人选择逃荒，证明至少还没有弹尽粮绝，但是能撑多久还是个未知数，有可能现在燕月的军队已经吃不上饭了，大衍至少要再押解一批粮食北上，除了再次敲诈国库，晚珠也想不出这批钱和粮食还能从哪里来。

        这批粮食还会成为龙族的肥肉，是龙族进攻燕月的最好的理由。

        有粮食和没有粮食都是问题。

        晚珠越想越丧气，觉得自己变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翻来想去横竖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走到庭院中来。

        之前在太学的时候，晚珠是最讨厌失眠的，头天晚上失眠，第二天铁定会特别没精神，顶着黑眼圈上周恕之的课简直堪比上刑，当了一年多的官，晚珠的精神状态反而放松下来，失眠的情况大大减少，即使偶有，晚珠也不当回事了。

        月色如水，照着还未背阴处还未消尽的残雪，严冬将至，分发给灾民的冬衣要赶快做好，晚珠不管这些，只是看到冬寒，不免思虑及此。

        晚珠的房间离师父的很近，晚珠想看看师父有没有睡着，就轻手轻脚地穿过长廊，来到师父的窗前，看到其后隐隐透出黄色的灯火，心道：原来师父也没有睡。

        不对，有可能是师父睡着了还没有熄灯，还是不去打扰他老人家为好。

        晚珠想着，便又往自己住处走去，冷不防前面闪过一道人影，细看发现是江岑。

        跨过小门，离师父的房间远了，晚珠才小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解。”

        晚珠觉得很不好意思。

        江岑道：“明天不是还要巡街吗，大晚上的在院子里乱转什么。”

        晚珠道：“我睡不着。”

        江岑扔给晚珠一个纸包：“梦眠香，回去点上。”

        流民被官府统一安置后，街道上不像之前那么杂乱了，灾民们早晚能领上两碗稠粥，外加两个馒头，虽然看着面黄肌瘦的，但比之前显出了生机和精神。柳衡还命人将生病的人单独隔开，让太医院的医官们检查。

        只是问题永远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灾民们好歹吃饱了饭，便想着找事情做，挣一些回家的盘缠，盛京的廉价劳动力骤然增加，好在临近年关，盛京各店还比较缺人手，多半人不缺活做。

        但是原来就在盛京打杂的人就不愿意了，有的人还会专门找这些燕月难民闹事，一来二去，有的店铺、府邸就不愿意雇佣他们了。

        “燕月佬，燕月佬。”一群穿着绸衣裳的小孩子，围着两个穿麻布衣裳的孩子乱叫。

        看到晚珠带人骑着高头大马走过，孩子们哄地一声散开，中间的两个小孩子木木的，忘记了避开。

        晚珠递给小孩碎银子：“去买两块糖吧。”

        小孩子摇摇头：“我不要糖，我要把他们打一顿。”

        说着，小孩子擦擦眼泪，朝前跑去。

        拿到了工钱的燕月人，开始在自家的帐篷前煮一些菜蔬和肉类，一边煮，一边把围着的一群饿狼似的孩子推开。

        晚珠听到前面一片吵嚷声。

        “大娘，你不行啊。”

        “姑娘，你行行好，把我买走吧，我家里人都死绝了。”

        “大娘，您这副尊容，哪位客官愿意瞧啊，我买的是姑娘，不是打杂的！”

        晚珠心里一冷，人口买卖还是没有止住，双方都是自愿的，晚珠没法阻止。

        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高挑女子，捏住面前女孩的下巴：“牙还挺白，跟姐姐走吧。”

        女子身后跟着好几名侍女，其中一名把银子递给女孩子的母亲，母亲一边哭得背过脸，一边接过钱。

        “你哭什么哭？”女子拉起女孩的手：“你去打听打听，我们飞云台是享福的地方，不是受苦的地方！”

        “你把好好的孩子放到烟花之地，还不许人家哭吗”

        晚珠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女子冷哼道：“多管闲事。”

        云慎道：“此处禁止人口买卖。”

        “整个大衍朝都不禁，偏偏这地方不许，怎么，我脚下不是大衍朝的地吗？”

        身旁的侍卫抽刀道:“大胆，敢对世子无礼？”

        女子解开帽帷，露出一张雪白俏丽的脸蛋：“我乃是陛下亲封的典客，把剑拿开，休要狗仗人势。”

        除了西北的巫族，大衍朝的其他民族基本上都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所以这个典客名为掌民族事务，实际上根本无事可做，只是一个很少人知道的虚衔。

        侍卫不明就里，见对方架势很足，还是把剑放下了。

        云慎道：“不成想典客大人还精于此道。”

        此道自然指的是经营飞云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不料对方如连珠炮一般开始回击：“怎么，我光明正大做生意，碍着世子大人的事儿了”

        “世子想要做好事的心我能理解，可是世子不见得能给这些人找到饭碗吧？要不然浏王府财大气粗，把这些人都买回去当奴才，哎呀呀，待遇肯定没有飞云台好。”

        “哦，我忘了，世子大人禁止人口买卖的，如果买了，岂不是自打脸面？”

        “奉劝世子大人一句，要是看不惯呢，就不要看；要是没本事呢，就躲在家里不要出来。这儿是动辄要饿死人的地方，不是用来给您大发善心的。”

        “何不食肉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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