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

二月初，寒风凛冽刺鼻。

        天边压过一团黑云，带来绵绵细雨，风一吹，将城市拢在了雾里。

        咖啡店内，陆野手捧着一杯热美式，伸出食指轻敲杯壁，热气腾腾上升，一双略带深沉的眸子望向了窗外。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的怎么样…”一首老歌从店员的手机里传出，陆野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街景褪色变的斑驳。

        记忆被倒退，回忆如潮水般涌入。

        霎时，双眸被一层薄雾蒙住，再也看不清。

        六年前，二月初，同样的细雨。

        陆野跟随路人脚步，跑进街边一家便利店。

        拍打完残留在黑色夹克上的雨水，眼神落在货架上。

        99元的特价鸡腿盒饭还剩一盒，不错的选择。

        便利店对面的小巷口，少女驻足停下，蹲在路边。

        蓝色雨伞遮住她的上半身，也遮住脚边一只被雨水淋湿不知所措的花色小野猫。

        伸手安抚，小猫颤抖的身体逐渐停止抖动，歪头用耳在女生手背处蹭了蹭。

        将小猫轻柔抱入怀中送到巷子深处，寻找纸箱替它遮挡住雨水，女生才折返往街上去。

        便利店内，落地窗前的一排餐桌，陆野早已狼吞虎咽完本就不多的盒饭。

        抬眸看着面前玻璃窗，雨滴汇集又迅速蜿蜒滚落。

        透过雨滴，眼神聚焦到了窗外，街对面那熟悉的蓝色雨伞落入眼眸。

        伞下的少女穿着白色羽绒服，握着伞柄跳过一个水坑，踩起一点儿水，她慢下来又不急不迫的朝前去。

        行人变成剪影，唯独她是鲜明的。

        转眼已是三月中旬。

        m市多雨，这是立春以来第一个晴天。

        昨日凌晨的一场雨，唤醒了城市里的绿，绿化带里枯了一个冬的树干枝头冒出了嫩绿胞芽。

        家面包店门口，陆野仰头伸起懒腰，阳光落在干净利落的脸庞，风拂着额头碎发，有些痒…

        春风清新夹带湿润吹走身上的疲惫疲惫，陆野回头催促墨迹同事，“张扬，你快点儿！”

        “来了，来了，慌什么！”张扬脱下口罩和工作服丢进柜台下的隔间，三两步走出店外。

        张扬微胖比陆野矮两个头，他踮起脚费劲的勾住陆野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语气轻快，“走着干饭！”

        便利店门口，张扬已进店，陆野张望片刻才拔腿走进店内。

        结完账，两人各捧着一盒不同味道的泡面蹲在马路边。

        等待空隙，张扬摸出一支烟递过，陆野很自然的接住含在嘴角，侧身摸出包里打火机将烟点上，深吸一口，再吐出浓密白烟。

        烟似有些迷眼，陆野眼尾被熏红，眯起眼继续看着来往路人，寻找一个人影，却迟迟不见。心底泛起些许失落。

        见陆野出神，张扬朝他脸上吐出一口烟，“你怎么老是喜欢来这家店，也没见他东西多便宜，还不如门口的盒饭香。”

        陆野并未回应，目光停留在街对面一只虎纹花猫身上，张扬随他的眼神望去，打起趣，“怎么，被野猫儿勾了魂儿？”

        “你才被勾了魂儿！”陆野打断玩笑，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解释起，“我就是来买瓶水，只有他这儿有。”

        张扬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

        陆野拿起塑料叉开始在泡面里漫不经心得搅拌起来。

        并非因为什么水，他来这里是别有用心，只是这个心思他不想示于人前。

        能碰见她全靠运气，三个月来拢共碰见她七次，已是极好的运气。

        陆野不再寻找，低下头大口吞咽起盒中的泡面。

        泡面见底，还有些许残渣在汤面漂浮，陆野端起盒子仰头喝下一口泡面汤，心满意足的吧唧了一下嘴，抬手擦擦嘴角，将盒子盖上。

        陆野和张扬是面包店内的同事，店内不允许抽烟，他与张扬只能趁着午饭时间出来抽上两口。

        张扬再次摸出烟盒，在陆野面前晃晃，“你不是要去买什么他这里才有的水吗？赶紧去买啊！”

        为了圆谎，陆野进店溜达起来。

        在饮品货架旁，也没仔细看，只是伸出手，指尖在第四层的饮品上划过。

        “一、二、三。”陆野停下脚步，随手拿起了手指触碰到的那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

        付完钱，陆野拿着汽水来到路边，接过张扬的烟点上。

        咬开汽水的铁瓶盖子，吐到手上，瓶盖在指尖拨弄片刻，陆野合上左眼，对准垃圾桶口，用投篮的姿势将那瓶盖不偏不倚的投入垃圾桶里。

        “可以啊。”张扬握拳和陆野的拳头轻轻一碰。

        陆野会心一笑，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篮球，只是偶尔朝垃圾桶投个垃圾来过过干瘾。

        为了庆祝自己投篮成功，陆野仰头举起瓶身，瓶中淡绿色的液体滑入他的口中，刚一入嘴，舌尖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陆野眉头紧蹙起，廉价的苹果味香精混合着碳酸饮料的气体在他嘴中纠缠。

        陆野放下手，玻璃瓶身上印着：青苹果味四个字。

        当着张扬的面，他不好将水吐出，毕竟上一刻还说自己是为了一瓶水而来！不能让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陆野强忍着那股不知如何形容的味道将水咽下，表情瞬间变得如同饮下一杯烈酒：扭曲拧巴。

        陆野的模样张扬尽收眼底，他大笑起来拍打着陆野的后背：“看你那样！就为了来买这个汽水？而且我看这水也不止这家店再卖啊！”

        “唉！其他店我就没看见！”陆野嘴硬反驳：“这味就很提神！”说完他赶紧抽了两口手中的烟，压压嘴里的味儿。

        陆野摇晃瓶身，他不喜欢青苹果的味道，那个味道与他而言是苦涩的。

        “别摇了，汽都跑光了，”张扬看着那一瓶满满当当还在冒泡儿的汽水，伸手准备拿，“来我尝尝这水有多提神！”

        陆野一个弯腰，身子往旁边一闪，避开张扬的手，这么难喝的水，张扬尝了定会笑自己味觉有问题。

        张扬见陆野躲开，转从另一边进攻，继续抢夺。

        打闹间，陆野手中的汽水瓶脱手落地，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右侧传来，地上的汽水在玻璃渣上冒着泡。

        溅起的汽水落到陆野本就不少污迹的鞋上，陆野低着头，鞋尖对面的另一双白色帆布鞋，它也同样被溅上了汽水。

        这下好了，给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陆野顺着鞋往上看去，他要看看这位恩人到底是谁。

        一个身穿牛仔裤和浅粉色圆领毛衣的女生映入眼帘。

        女生低着头，齐胸长发垂在脸颊两边，遮挡住有些泛红的圆脸。垂眸睫毛微颤，惊慌失措看着一地残渣。

        太过巧合。

        自己只是碰巧路过，碰巧陆野伸出了手。

        陆野的笑容在目光移到女生脸旁时凝固，是她。

        万物静止，街景模糊虚化，时间都在这一刻不再转动，陆野心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拨动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风拂动女生秀发，用手别在耳后，缓缓抬头，那双明亮黑眸里充满歉意。

        看向陆野脸庞，愣神几秒，薄唇微张发出细微声音，“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去买一瓶赔给你。”

        陆野滞在原地，久久未能开口，只能目送女生跑进便利店。

        这是和她的第八次相遇，在这条熟悉的街道，她就站在离陆野仅仅一米远的位置，她的声音和想象中一样柔软细腻，似要融化陆野的心。

        再出来时，女生手中拿着那个苹果味汽水递向陆野。

        太阳移了移，暖阳撒在两人身上，地上拉出两道人影，女生握着汽水瓶的水，纤细白嫩，绿色瓶子一衬更加白皙些。

        陆野嘴巴微微开合，嘴角些许抽搐，却无法发声，只是本能的伸出手。

        两人影子重在一起，难以分清。

        见他不语，女生继续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上，这次她的声音稍显大了些：“你的鞋脏了。”

        陆野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汽水，直勾勾的眼神看的女生不禁垂下了头。

        避开陆野的眼神，只是看着彼此都脏了的鞋。

        陆野干净纯粹的眼底静的像一汪平静湖水，她却看到了一场惊涛骇浪。

        不敢再对视，像要卷入其中。

        陆野愣神，张扬用手肘撞了撞他，陆野的心脏被这一撞更加剧烈跳动起来，“没…没…是…是我，没看看…看清路。”

        一向能言善道嘴此刻仿佛被堵住，连说话也变的哆哆嗦嗦。

        女生看了眼手机，抬头朝他甜甜一笑，“那没事我就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了。”

        话音一落，没等陆野回应，女生已经同陆野擦肩而过，空气里只留下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

        “我…”陆野看着女生的背影，他想要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还想要再多说一句而已。

        她的身影远去消失在转角。

        陆野却仍然不肯收回眼神。

        张扬嗤笑一声：“这水又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嗯嗯…哦…”陆野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汽水，手不由抓紧了些。

        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呼吸变得均匀不再混乱。

        “你刚刚盯着人家背影看什么啊？一个女孩子你跟人家生什么气？脸都起红了。”

        张扬察觉出陆野的异常，但母胎单身二十七年的张扬哪里能察觉出这个异样是：爱意萌动。

        他天真的以为，陆野是生了大气，连脸也气红了的那种！

        “说什么呢？”陆野疑惑。

        “她都陪你一瓶水了！算了，人家是女生。”

        陆野看着张扬劝解模样泯然一笑，他是误会了，“够了够了！还有一包纸呢。”说着陆野推推张扬的后背：“走了上班了！”

        “新的水给我喝一口呗。”

        “不给！”

        “陆野你真小气！”

        走至女生拐弯的街角，陆野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

        三月正午的阳光耀眼却也是温软的。

        这样的好天气，与她相遇，真好。

        五点半，陆野从面包店下班，坐上28路公交朝东阳路去。

        公交停靠，陆野挤下车朝生活广场上一家名叫银蝶的ktv去。

        夜晚，他在ktv做酒水推销工作。

        更衣室内，陆野换上服务员的白衬衣打上领结，在员工自发购买的穿衣镜前整理仪容，发型整理至满意，他才将自己的衣服和汽水一同放入员工储物柜中，笑盈盈的走出更衣室。

        ktv深处的一个包间里，现在不过六点几分，还没客人，陆野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他正准备将中午的画面重放。

        “陆野！”

        门口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他，穿着同样工作服的男人走进来，很自然的在陆野旁坐下。

        陆野睁眼，进来的人是白成安。

        他与陆野同岁，因为一次打架，男人之间的义气来的突然，那晚虽然两人都带了伤，但在架后的酒局里，两人成了铁哥们。

        陆野坐直身子，拿出烟递到白成安面前，两人背靠着沙发调侃起来。

        这夜于陆野而言过的相当之快，精神上的亢奋给予身体力量，他不觉累。

        至于为什么，因为他同她说上了话。

        这样的热情，持续到凌晨四点，ktv打烊关门。

        陆野和白成安站在ktv门口，看着萧条街道。

        夜风是凉的，陆野拢拢衣领，“小白要不要去吃个早饭？”

        白成安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打完最后一个，声音慵懒，“不去了，我困死了，你打了鸡血我可没有，再说了瑶瑶自己在家会害怕的”

        很烂的借口，“滚滚滚，夏思瑶的胆子可比你大！”都说哈欠传染人，陆野说完话，也控制不住的长大了嘴巴，他摆摆手：“算了，回去睡了！你早点儿回去。”

        回到出租屋，已是凌晨五点，陆野摸着黑，蹑手蹑脚的走进一间小屋，轻轻关上门。

        陆野与人合租，这套房共有五位租客，而自己租住的其中最小的一间，费用也是最低，在m市这样繁华的一线城市里，七百一个月，已是相当便宜。

        脱掉外套，陆野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路灯光打量手中的汽水，那玻璃瓶身已经被握的有些温热。

        女生的眉眼逐渐清晰，唇红齿白肌肤白皙，她冲自己笑起来时，那对圆眼是弯弯的，给本就娇小的女生添了一份稚气。

        黑夜里，她软糯的声音好似又响起，连空气中似乎都有那股甜甜的味道。

        陆野不由笑出声，身子也在床上撒娇扭动。

        一个转身，视线落在屋内简陋的陈设上，脑袋晕眩，思绪也被拉回现实。

        他没能等到高考，高二下学期辍了学，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独自来m市务工扛起里家中重担。

        三年前奶奶被确诊肺癌，正好妹妹又在大二，不忍放弃治疗，也不忍妹妹休学，没有抱怨没有妥协，但医疗费和学费的双重压力，还是将他逼上绝境。

        陆野嫌厌的打量周围环境，屋内的光亮比之前更暗了些。

        未结清的医疗费，未偿还的借款…

        他这样的处境，谈恋爱？那是不可能了。

        起身轻叹，计算工资，到手不过八千不到，房租已经拖欠三个月…一盆凉水从上至下，冰凉至心里。

        生活总是能轻易摧毁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如何努力，都无法与之抗衡。

        一声闷响，陆野重重倒向床，合上眼。

        现下睡觉能短暂逃避眼前的现实。

        清晨闹钟在陆野刚入睡不久后响起。

        昨夜的鸡血耗尽，如今只剩下一身疲惫，陆野手撑着床垫，支撑沉重身体坐起，朦胧双眼伸手摸向床头的烟。

        这一摸，桌上汽水被他碰到。

        瓶身开始摇晃，陆野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双手并用一把抓住似倒非倒的瓶身，总算稳住。

        陆野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打碎。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打开房门，陆野探出头，果不其然，厕所门口排着队。

        关上门，约莫十分钟，一支晨起烟已经燃完，再次开门，“很好”，厕所里还有人影。

        “我不生气，有本事老天爷你就折磨死我！”陆野指着窗外骂了一句。

        转身去到厨房，打开冷水简单梳洗，陆野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ps:昨夜十点，面包店打烊，张扬下班后，偷偷摸出晚饭时去买的陆野同款苹果味汽水！

        他满心欢喜咬开瓶盖，也学着陆野的模样投篮，预料之中，没进！他是没有运动细胞的。

        细嗅瓶口，一股浓浓的苹果儿香味，仰头闭眼汽水涌入口中。

        “我去！”张扬吞咽下一大口汽水，一个长长的带着苹果味的嗝打出，气体也随之直冲天灵盖，鼻头酸红起来，“这水果然很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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