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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游说


赶到剑盟时,唐云峥将叶璟眀扶下马来,他的手搁在唐云峥掌心里,如同一片雪般。

        叶璟眀下马时踉跄一下,好不容易站住了脚,低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唐云峥粗糙的指腹搔了搔他手背,叫他回过神来。

        他将唐云峥往身后扯一些,对红菱说:“我先去与周怀晏交涉,如果他非要见他不可,你再领他进去。”

        红菱便也勉强同意了,喊来驻守的弟子看住唐云峥,领着叶璟眀迈进门去。

        唐云峥这会儿倒也不捣乱,只是紧了紧他的手:“我等你,早些出来啊。”

        叶璟眀回头瞧了他一眼,他碧绿的眼底写满关切:“别怕。”

        红菱哼了声推着叶璟眀朝前走。

        她厌恶极了这二人惺惺相别的场面:“不懂感恩的东西,主子待你这般好,不过是叫你过来问个话,好似要了你的命似的。”

        叶璟眀淡淡说:“蝇虫扰人,虽是驱赶不得,避讳也是人之常情。”

        红菱先前挨了周怀晏的骂,又与他二人同行听了一路废话,心头烦躁,听罢举手扇了他一巴掌。

        叶璟眀被打得偏过头去,额发下黑深的眼睛垂着,许久才抬起,暼了她一眼。

        红菱心中一惊,她只觉后颈发凉,不免左右看一眼,才梗着脖子道:“你对少主不敬,这一巴掌,我是替少主打的。”

        叶璟眀轻蔑说:“好狗。”

        红菱咬紧唇,打完才知道后悔,极是怕他告状,虚张声势说:“你与那个呆头笨脑的普鲁人要是敢有什么歹心,少主必要叫你们好看。”

        叶璟眀怼她毫不费力:“看来你们没有查出他的底细,你连呆头笨脑的人都拿捏不住,那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红菱总在他二人身上吃瘪,气鼓鼓说不出话,迈进门内时,她突然回头森森说道。

        “你俩若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审审便知。”

        “你又要害死人了,叶璟眀。”

        叶璟眀抿紧了唇。

        周怀晏在湖心亭中接待了他。

        这处湖面沉如碧玉,其上布置着各色娇俏睡莲,白玉长眀湖灯,打点精细,错落有致。周怀晏在亭内候着他,衣着也极是讲究。

        红菱躬身与周怀晏禀眀了情况,周怀晏打量一下叶璟眀,目光停在他脸上,皱眉问:“你挨打了?”

        叶璟眀不语,红菱慌忙跪下解释。

        周怀晏:“滚下去自领二十个耳光。”

        他又问叶璟眀:“你若是不解气,不然你亲自动手?”

        叶璟眀冷冷回道:“不必。”

        周怀晏:“也是,脏了手。”

        红菱脸色一白,身后的弟子很快将软在地上的她拖了下去。

        叶璟眀眯眼看着他:“她帮你说话,你却要打她?”

        周怀晏将茶具洗净,细长的指尖捏着茶匙探入罐里,仔细挑了最上等的茶丝。

        他将冲泡好的茶汤倒入杯里,冲叶璟眀示意:“那又如何,她打了你。”

        叶璟眀与他相对坐着,垂眼看着那盏沉绿的香气四溢的茶水:“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你平日里就是这么训人的。”

        “我不会这样待你。”他只是说,两手捏着杯要敬叶璟眀,叶璟眀许久不动,他缓声道,“龙眼浮翠,雪山流泉里舀的水,高山岩壁缝里摘的茶胚,一年只产两斤,不喝可惜。”

        叶璟眀纹丝不动,他叹了一声,随手泼掉了:“好吧,不能与你共品,才是真正可惜。”

        叶璟眀不想再同他废话:“潘阎回来了,你想做什么,你准备何时再对我动刑?”

        “因为这个你才避我如蛇蝎吗,”周怀晏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转瞬又浮起些笑意,“潘阎回来了,但他活不久了。”

        “叶璟眀,我不必再对你动刑,你也不必死了。”

        叶璟眀挑起眉头,很快会意:“他在你这里没有利用价值了?”

        周怀晏不答这个,自顾自说:“你以后就留在剑盟,养好身子,你的事……我找了都城的御医来,他近期会告假到剑盟小住一段时日,好好梳理你的经脉和右腿。养好了后你又可以重新握剑,可以换一种身份活在剑盟,想收徒也好,想再次扬名江湖也好,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他模样竟有些期许,叶璟眀歪了歪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周怀晏神色一僵。

        叶璟眀收了笑,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若是说这个,你说完了,我该走了。”叶璟眀拂袖起身,“哦对了,与我同行的普鲁人,不过是个来往中原和普鲁卖货的普通商人,他憨厚但真诚,脑子不算灵光,搞不懂你们肮脏龌蹉的心思,他是误打误撞与我相识,你别再打探或是误伤他。”

        周怀晏一下伸手紧拽住他,叶璟眀扯不开来,厌恶地低下眼去。

        周怀晏眼中有些哀伤:“你曾救过我一命,难道在你眼里我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吗?”

        “我当初伤你,是因我保不下你,我对你用刑,是当时情境下不得不这么做。”

        他手中又紧了些,拽得叶璟眀腕骨生疼,旧疾叫嚣起来。

        周怀晏继续说:“我并非向你邀功,我今夜将心事全然坦白,是想你正眼看待我,看待这件事。”

        他抬起脸,神色与姿态竟有些低微。

        叶璟眀手腕钻心一般疼,他隐忍不发,只是垂眼问道:“如果潘阎如今还能为你所用,你今夜待我是用刀还是用棒呢?”

        周怀晏一愣,叶璟眀面无表情抽回袖口,背过身。

        “就算潘阎今日站在这里。”周怀晏端坐回椅子里,叫住他,“我也不会让他再伤你分毫。”

        叶璟眀背对着他,无比厌烦:“你一反常态,到底意欲何为?”

        周怀晏低声说道:“叶璟眀,我保下你的命,我留你,是因为我惜才。”

        “你我的心意与抱负,实则是一样的,你我本应结为手足兄弟,仗剑江湖,同仇敌忾。”

        叶璟眀冷冷驳他:“我的心意是希望剑盟覆灭。”

        他一脚踩进自己的局里,周怀晏笑了:“剑盟覆灭了,还会有下一个剑盟,朝廷会源源不断布下一个接一个的眼线、伥鬼、走狗,多的是为朝廷遮羞作恶的盟会。打根里就烂透的东西,剪其腐败的枝桠,却不拔其根须,只会生长出更恶劣的骨朵儿。”

        叶璟眀果不其然转身正视他,皱眉问:“什么意思?”

        “我早就跟你说过,剑盟能屹立百年,靠得从不是区区几名高手或是武林秘籍,它错综复杂,一边为朝廷做事,一边又借朝廷名义向百姓敛财施压,各路高官富贾与之多有牵连。”周怀晏打量着他,“我将这些说与你听,是因我与你同样憎恶剑盟,憎恶这种欺凌百姓和腐败的风气,但我势单力薄,我扳不倒它。”

        “假使它倒了,也会有新的盟会取代它,人或许杀得尽,罪恶却是止不住的。”周怀晏扬了扬下巴,讽笑说,“就好比你,将我赠予你的药物逐个挑拣成分,合成有毒之物,藏在胸里,我若对你用刑,毒物混在血液中,沾上便会致命吧。”

        “真不巧,我也通些药理,你这小把戏骗骗潘阎也罢,骗不过我。”他好整以暇抱起双臂,又体贴诱说,“扔了吧,不慎伤了自己就不好了。你就算以命换命,杀我一人又如何,潘阎活着,孙闻斐活着,那襁褓杀手一案当真明了了吗?三名婴孩就白白枉死了吗?”

        叶璟眀听到最后,两手捏紧成拳,面上似有动容,周怀晏打蛇上棍。

        他缓缓吐出他的目的:“我既颠覆不了它,我便要主宰它,一洗它糜烂的风气,我做了这许多不堪的事,不过是为等这样江湖清朗,世风祥和的一天。”

        “璟眀,你我所愿,原是一样的,我以为,你应该懂我。”他志得意满,再次朝他伸出手。

        叶璟眀于是如他所愿,也朝他伸手过去,周怀晏目光灼灼,扬起笑来。

        “啪”一声脆响,叶璟眀干净利落地拍开了他。

        周怀晏错愕,手一时滞在半空。

        叶璟眀神情仍是清冷如斯,他说道:“我身虽残了,眼却不盲,不能因我曾经识人不清,如今看人也蒙纱隔雾。你为与潘阎交好,在我身上动用重刑,虽口口声称忍辱负重只为一洗剑盟风气,结果却无非为抬升自己,日后能否重塑江湖风气,只凭你如今一方煽动之言,是远远不能够的。”

        他仔细想想,又说:“你所做种种,极为阴损,或有谋略,却断不能称作抱负,我不愿与你这等人为伍。虽不知你在我身上还能图谋什么,但你要借此招徕我,是不必了。”

        周怀晏方才一腔招揽与热忱尽数扑空,心神剧荡,他一字字听完,两手死死按着圈椅,面上不见动怒,反缓缓翘起唇,讽道:“好,好,说得有理,你一个废人,还有什么好留的,是我多言了,你现在便滚出剑盟去。”

        叶璟眀遂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周怀晏垂眼静坐良久,突然侧手一把将桌上失温的龙眼浮翠打翻,大喊红菱过来,红菱捂着脸跪在他身前,见他紧咬下唇,眼尾因心绪过激泛起薄红,瘦长的五指紧握成拳,连连叩打桌面,划出血口来。

        他似是不觉,口中嗔怒道:“我一颗心,只差刨开摊在他眼前,哈……哈,让他走,让他走,这下可遂了他的意了,我怎么能遂他的意……!”

        红菱从未见他这样失态,顾不上自己面目红肿,忙抽出巾帕替他擦拭,又仔细挑捡他伤口里的瓷片碎屑。

        他问:“外头为何这样吵闹,吵得我头疼。”

        红菱有些慌乱说:“弟子们一时没看住,叫门外那个与叶璟眀同行的普鲁人溜了,正四处抓人。”

        周怀晏一听这三字,有些颓败地垂下了眼,一时竟是心灰意冷:“先别找了,吵得要命。”

        红菱说:“主子何必在这种养不熟的狗身上过分留心。”

        周怀晏举手痛苦地揉了揉眉心,片刻抬起眼,对她说道:“明日一早把叶璟眀通缉图纸贴到榜上去,将他还活着并被潘阎虐打的消息散布出去,重掀姜荼姜靡一案,叫百姓皆知这事与潘阎、六王爷有所关联。”

        想想又说:“将那摸不清底细的逃跑的普鲁人也一并缉了,暗地里探不到的东西,不妨放到明面去探,反有奇效。”

        红菱一时愣住:“那普鲁人怕是没有被缉拿的因由。”

        周怀晏眉皱得更深,不耐道:“没有因由便创造因由,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

        红菱慌忙领命。

        周怀晏这才正眼看她,见她高高肿起的一张脸,便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红菱疼得倒抽口冷气,微微别过头去。

        周怀晏柔声说道:“疼吗?”

        红菱咬着唇:“是我不该对少主在意的人私下动刑,是红菱越矩,少主罚的是。”

        周怀晏心内嗤笑,却从怀中拿出伤药递给她:“乖孩子,叶璟眀于我,如今另有所用,你动他还早了些。”

        他语气放轻缓些:“叫你受委屈了,希望红菱不要怪我。”

        红菱受连连摇头,宠若惊地看着他,几欲落下泪来。

        他遣走了她。

        亭中又静下来,周怀晏一个人瘫在椅子里,看着叶璟眀方才落座的椅子,空空落落的,那人半点气息不曾留下。

        他又自嘲想,叶璟眀评他,倒是句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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