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潘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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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隼峰上,叶璟眀一战成名,时年未满十八。
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不赞颂他剑术逸群绝伦,一扫普鲁叫板中原武林之耻,对剑盟的轻蔑更叫他声名大噪。
“这山,我是要上的,这局,我是要破的。”
一辈少年人在街头巷尾叫嚷开来,一柄残缺的剑刃在手,仿佛就是峰峦之上那个惩恶的英杰。
“好不威风!”
人人这般说。李老六也收拾了他的棺材铺子,改行卖了轻功秘籍。
“你可知道,那样严峻的峰岭,说时迟那时快,他如谪仙一般,腾云驾雾,嗖嗖就上去了。”他挤着一双豆大眉眼,比了个摘星的手势,“经我仔细观摹,才得此秘籍一本,收价十两白银,能不能悟得一二,得看各位天资了。”
江湖人人扬眉吐气,唯有剑盟不觉欢喜。
他们收拾了普鲁剑客的尸体,鞭尸示众叫人觉得下作,以礼厚葬又郁郁不能解气,只得铺盖一卷,草草下葬了事。
被异族上门叫板一事,算是就此了了。
但叶璟眀的声望,在江湖中攀升迅猛,已到了影响剑盟声名和地位的程度。
叶璟眀轻视剑盟,人尽皆知。
江希年斟酌再三,还是向上禀报了这个事。
“年轻自然气盛,但也无妨,剑盟爱才好士,是个平心静气,潜心修炼的好地方。”
周盟主叩了叩盖碗,浓郁的茶汤顺着杯沿倾下去,他慢条斯理饮尽。
“烫了,茶太烫就会伤到喉舌,再上等的茶,也需泼尽。”
江希年悟了他的心意,躬身退下去。
他吩咐下属:“去招叶璟眀来剑盟,不惜以重金相聘。”
他正说时,叫新晋的右使潘阎撞见了,他向江希年讨了这门差事。
他刚晋升不久,着急表现,又觉得叶璟眀近日风头太盛辱了剑盟。
他急冲冲便去了,他说:“待我把叶璟眀抓来,叫他给剑盟的弟子当剑桩耍耍!”
江希年在后头急道:“潘右使,以礼相待啊!”
初春,屋檐悄悄挂着昨日未化的霜雪,便有麻雀扑棱前来筑窝,叶璟眀揉着眼睛,披了件单衣起身洗漱。
他眼底乌青,阴霾深重,脑子里都是屋顶和屋外扰人的叫声。
又偏偏驱赶不得。在他住宅门口吵吵嚷嚷的,都是些上门拜师求艺的,夜以继日,不止不休。
得亏住宅偏僻,四周没有邻里,要不这样吵闹下去,他还得亲自上门赔罪。
这些人有这么个功夫,为啥不去扎半天马步温习一下剑法啊,是要在他门前安家吗。
他郁闷地又往灶里下了一挂面条,出门买个鸡蛋都碍事,家里后门也被人堵了,轻功翻出墙去还得叫人兴致勃勃指着说:“快看快看,叶璟眀上天啦。”
叶璟眀窝在院里阴沉着脸嗦着一碗素面,屋外沸反盈天,有人哐哐砸起大门来。
惊了檐角哺育幼崽的麻雀,它恼怒叽喳两声,把气撒在进食的叶璟眀头上,冲他桌前落了几泡屎。
叶璟眀忍无可忍,一把拉开了门闸,冲外面聚集的人说道:“我说过了,我不收徒,这都一个来月了,有完没完了。”
门外之人骤然熄声,人群里有妙龄的女子偷偷瞧他,窃窃与同伴道:“看吧,我就说,模样生得俊俏得很。”
“这样的人物入了剑盟,怕是不多久就要同流合污了。”
“当真可惜。”
叶璟眀才注意到有若干身着剑盟服饰的人,持刀佩剑,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道中央。
叶璟眀垂下眼就要关门。
为首那人叫住了他:“叶侠士,我与诸位弟兄一腔热诚而来,在门外等候已久了,不请我等进去坐坐吗?”
叶璟眀也不伸手打笑脸人,他说:“家里没酒了。”
“不妨。”潘阎余光仔细打量着他,“小坐片刻即可,我剑盟有要事与叶侠士相商。”
叶璟眀歪了歪头:“我还道你们等了许久是要落座喝口酒水,剑盟?剑盟的事就不必进去了,在这里说吧。”
他这不识好歹的模样已然触怒了潘阎,他没有发作:“既然叶侠士不让进去,我便在这里直说了,游隼峰那一役,叶侠士剑术卓绝,屠了那叫板的普鲁剑士,属实给我剑盟长脸了,我们盟主赏识你的武功造诣,特命我等邀你来剑盟,担任我剑盟右护法。”
人群中早有猜测,如今听着,还是不免一阵哗然。
“你不必跟我言谢,我杀人也并非为剑盟,”叶璟眀挑了挑眉,“还有,右护法是什么?”
潘阎按下不耐:“简单来说,就是为剑盟做事,以剑盟为尊。”
叶璟眀扫了他一眼:“那你是什么?”
“我是右使,”潘阎暗自挺了挺腰板,补充说,“你在我下面。”
叶璟眀没忍住,笑了一声,潘阎听得额头青筋直冒,心头又记了一笔。
“盟主许你月钱二百两白银,剑盟来去自由,且入了剑盟,就是我剑盟的人,以后都是自家兄弟,有福同享,干好了差事赏钱也少不了你的,”他强压怒火,道,“叶兄弟,我看你这宅子,地方偏僻,装潢破落,也该迁个大点的院子了。”
他抬手遥遥指了指正北的方向:“一年时间,拿下都城一套临江的宅邸,对剑盟而言可是随随便便的事。”
“你倒也不必着急称兄道弟,”叶璟眀淡淡说,随手掩上门,“二百两黄金我也不去,你请回吧,就不送了。”
他这般不识好歹,潘阎终于怒从心起,见叶璟眀掩紧门的一瞬,他佩剑骤然出鞘,猛得掷进门内。
叶璟眀轻易躲开了,一回眸,却见屋檐上麻雀新筑的巢被打落在地,雏雀惊得吱哇乱叫,成年的母雀已经死了,缓缓溢出的鲜血混在幼儿未张开的羽翼里。
突然的变故令叶璟眀赫然张大了眼睛。
潘阎这边却得意极了,其他剑盟弟子在旁恭维:“右使的剑法越发准啦,一剑就把这聒噪的鸟连窝端了。”
潘阎给叶璟眀立了个下马威,自觉威风得很:“不识抬举,就是这种下场。”
叶璟眀走过去蹲下身,手指轻轻点了点它们脆弱的脑袋,小心地将刚失了母亲庇护的雏鸟收进袖口里。
他回过身看着凶相毕露的潘阎:“你就是这样挑衅我的吗?”
他把脚下的潘阎的剑挑起,踢了过去,轻蔑说:“剑者,兵中君子也,落在你手里,却使得这样下作。”
“你这种人,也配拿剑?”
潘阎怒喝道:“是你给脸不要脸在先,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少年英雄啦?”
叶璟眀气笑了,围观的人涌进院子里来,吵嚷得不行,又被剑盟弟子喝住,不敢上前出头。
双方剑拔弩张,潘阎举起武器,欺近过来,叶璟眀冷笑说:“跟你这种人对决,简直是辱了我的剑。”
他闪身进人群中,不待众人惊呼,取了看戏的书生的一只笔来。
他低声说:“借用一下,一会儿还你。”
书生来不及点头,那头的潘阎已举剑杀了过来,他恨得要命,一招便使尽全力。
叶璟眀身形稳当,挪了一下步伐,轻轻偏开,潘阎眼见要扎准了,就是差了分毫。
他气急败坏,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叶璟眀握着笔也不见进攻,就是刺不进身前去。
潘阎急了,他不等琢磨剑法,就提起蛮力去刺,再下一招时,被叶璟眀轻易寻了空子。
叶璟眀赤着手,一掌攻向他胸口,用了五成的力道,落在潘阎身上,却犹如千钧之石压来,喉间一口血上涌,溢出了唇角。
潘阎眼前黑了一黑,见叶璟眀面无表情地挥起手中那只笔,如临大敌,他慌忙举剑四下乱划,被对方轻易躲开,仿佛还轻描淡写地在他脸上随手抹了几笔。
潘阎冷汗浸透了后背,叶璟眀这若是拿的杀器,他一张脸现下已经鲜血淋漓。
只是对方好像不愿多加纠缠,他肩上又接了一掌,比先前轻些,浑厚的内劲仍是叫他右手一下脱力,剑与人一起瘫倒在地上。
“右使,右使!右使受伤了!”身旁的弟子赶忙上前搀扶,潘阎颤颤巍巍得,身子险些没直起来,只觉得四周寂静得异样,片刻,人群炸裂一般笑了开来。
他不明所以,弟子自觉有些羞耻,指着他的脸偷偷说:“右使,你脸上,有东西。”
一左一右,赫然写着“王八”两个字,墨迹分明,可见用笔者气道之遒劲。
潘阎伸手慌张去抹脸,越抹越黑,又因气急攻心面色涨得朱红,成了个红脸的阎罗。
借笔的书生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叶璟眀还了那支紫毫给他。
叶璟眀心头快意,唇上也浅浅挂笑,他嘱咐说:“谢过你的笔,不过脏了,得回去洗洗。”
书生大笑,看热闹的人紧跟着拍手叫好,潘阎气极了,捂紧胸口,抖着手指着他,一边骂一边呕出血来。
可谓声声泣血,他厉声说:“叶璟眀,我诚心上门邀你,你却这般辱我,这仇今日结下了,剑盟与你,就此势不两立,你顶上那颗头可得洗干净了,剑盟迟早来取!”
“一个人打不过,就搬出整个剑盟来?”叶璟眀托着下颚,好整以暇说,“不过也是,毕竟都是一丘之貉,一个人或是一个盟,没有区别。”
“别迟早了,挑个日子,全上得了。”
他那时年少轻狂,眼高于顶,多的是不把中原盟会之首看在眼里的胆气。
右使在他跟前灰溜溜败走,叶璟眀声名一时间达到江湖巅峰,流言纷纭,热议最多的,是叶璟眀要将剑盟推下盟会之首,另起门派,重振武林荣光。
江湖大半年轻人都是他狂热的拥趸。
叶璟眀未在意过,剑盟不再来人打扰他,严词拒绝后住宅附近拜师的人也清减许多,叫他得以安稳入眠。
他细心将那窝麻雀幼崽饲养长大,泥里的蚯蚓,甲虫,河里的蝌蚪,小鱼,他什么都敢喂,它们也什么都敢吃。
雏鸟如今已各自胖了好大一圈,脾气与体量一般见长,叫嚣的嗓音也越发大起来,叶璟眀早起习剑喂食得晚了,叽叽喳喳追着他啄个半天。
“你们都成年了,我也没拿笼子关着你们,自食其力一点好不好。”
叶璟眀仰头,摊开手费劲同它们说教,那些鸟雀听着更来气了,一边追着琢着,一边盘旋在他头上,拉屎。
叶璟眀抱着剑,灰头土脸地四下蹿走。
孙闻斐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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