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11月16日，清晨，涟河警局警部办公室。

　　气派的警部办公室坐着两个男人，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照映在木质办公桌上，桌上的两倍咖啡早已冷掉，两人的对话已从深夜进行到了清晨。正如所有老干部喜欢的风格，墙上挂着一幅玻璃框起的书法作品，“气势如熊”四个大字跃然于纸上。玻璃橱柜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奖章，倘若走近一看，便可发现这个名为大熊的男人曾获过17枚最佳警部徽章。

　　三个小时前，圆周的一通紧急电话吵醒睡梦中的大熊，这个肥胖的男人正准备宣泄怒气时，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案子告破的消息。于是他连忙赶到警局办公室，发现年轻的镜花水月组长早已等候在内。

　　经过两个小时的论证分析，真相逐渐浮出水面，眼看着要来到最后一个关头。

　　“你刚刚说，10个谜题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道破。”大熊将信将疑地问。

　　“没错，虽然听起来难题置信，不过真相只能是这个。”

　　圆周的声音沙哑，毕竟他整夜未眠，从浩宏家离开后便直奔警局。他正在透支身体的最后一点精力，将事件的真相诉之于众。

　　“穿着连衣裙和黑丝的犯人同时戴着头套。”圆周说道。

　　大熊愣住了，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大熊又开口问：

　　“然后呢？”

　　“没有然后，这就是真相。”

　　圆周又继续补充。

　　“案发当天正好是万圣节，就算带着一个十分骇人的头套进入酒店，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通过头套来掩饰身份，这就是犯人的初始动机。如果穿着一身正常的衣服，搭配一个恐怖头套也很奇怪，因此犯人考虑到这一点，选择了带有血迹的连衣裙。”

　　“这是你的猜想吗？”

　　“不，这是我朋友浩宏的猜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序号5的谜题。虽然10个谜题可以一并解开，但发生的时间总有个先后顺序，我先按照浩宏的推测，将当时的现场重新一盘一遍。”

　　圆周端起剩下的半杯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因能支撑他说完整段推理。

　　“首先，有这样一个人，那个人穿着沾有血迹的连衣裙，头戴万圣节恐怖头套，腿上缠着黑丝，脚踩大码的运动鞋。这个人在19点15分进入酒店大堂，随后被大司尾随。由于大司在寻找房间时出了差错，这个人比大司早两分钟进入房间，而后大司听到一声女性的尖叫。请注意，这声尖叫并不是‘这个人’所发出的，而是还在房间内的刘月芸。无论是谁，看到这样恐怖装束都会吓一跳吧。我们之前一直搞错了，想当然地把尖叫声与杀人事件联系到一块，其实尖叫声不过是月芸遭受惊吓发出的声音而已。”

　　“这个说法还蛮新奇的，那个‘头套人’进入了房间，结果里面的受害者吓了一跳，然后发生了什么？”

　　“头套人与月芸一定相识，且先前有约定在房间会合，我猜想是4P派对中的另一人，也就是傲慢。头套人进入房间后，大司紧随其后，他开门所看到的的‘尸体’正是头套人。”

　　“对于一般人来说，进入房间后不是应该立即将头套脱下吗？一直戴着头套且不说很热，对月芸来说也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吧？”

　　“头套人当然没有一直戴着头套，只不过大司进来的那一刻，他戴上了。”

　　“这是什么原理？”

　　“你想想看，头套人为何而来，又为何戴着头套。他的目的是杀害月芸，在整个作案过程中不能被受害者以外的人目击自己的真容，大司开门时他很慌张，因为他对月芸邀请另外两个人的事情毫不知情。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头套人的行动模式是这样的：戴上头套，然后看向门口。”

　　“好像有点道理，大司所见的尸体，头部正好朝向门口。而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房门被突然打开时，第一反应是看向门口，所以才大司有了后来的描述。”

　　“和自己曾经的情人去酒店开房，突然房门被打开，如果你是头套人，此时此刻你会想些什么？”

　　“啊，真是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提问。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认为是老婆来捉奸了吧，哈哈。”大熊嘿嘿地笑着。

　　“如果是我，我会愣住。”

　　“愣住？嗯......”

　　“本应处于二人世界的头套人，突然有一位陌生男人闯入，这时候愣住也是理所当然的。好巧不巧的时，大司阴差阳错地将头套人看成了尸体，他拼命地喊着‘杀人啦’，随后当场晕倒。看见这一幕的头套人心生一计，将大司作为目击证人，把现场还原成他所见到的一幕。”

　　“还原现场的作用是？”

　　“制造时间差，大司目击的时间是19点17分，如果警察相信他的证言，月芸的死亡推断时间就会大大提前，其中的时间差能给自己带来绝妙的不在场证明。完成这一计划的前提是防止大司中途醒来，于是头套人将大司搬进屋内，如果提前醒来便将其杀害。随后头套人褪下月芸的内衣，在云雨之际从裤裆中掏出匕首刺向对方的心脏。月芸死后，头套人拿出事先准备的浓硫酸，在腐蚀腹部的同时对头部进行切割。由于刀具尺寸太小，无法完成头部的完整切割，只好优先处理大司看到的那一面——即尸体颈部的右侧。切割完毕后立即进行缝合，再使用榔头将尸体面部砸得血肉模糊，即可还原大司目击的场面。

　　“随后，待胃部被腐蚀完毕，脱下自己的衣服为尸体换上，其中也包括鞋子，这就能解释鞋子不合脚的谜题。全部处理完毕后，把尸体抬到椅子上，并扭转头部还原现场。”

　　“犯人切断死者左手的用意何在？”

　　“这一点我刚刚忘记说了，在完成换装操作后，犯人发现了一个问题：连衣裙自带的红色染料无法被完全覆盖。倘若警察发现衣物上的血迹中夹杂着染料，一定会产生怀疑。但问题出在现场的血量不够了，死者流出的血液都沾到衣服上且逐渐凝固，裙摆处的染料如果不进行遮盖的话会成为一个疑点。因此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大司并没有目击到的位置，人死后血液的流动速度会大大减慢，一次切割无法达成足够遮盖的出血量。只有不断地切割，不断地让尸体出血以至于左手彻底断掉，才能采集到足够的血液进行遮盖。”

　　圆周说完后，大熊陷入了沉默，手不断地摸着快要秃顶的头发，似乎想摸出什么。圆周一口气说完一大段推理，感觉身体十分疲惫，索性趴在桌子上，等待大熊的回应。

　　大熊点燃一根香烟，随着烟雾的吐息，缓缓地说：

　　“我大致明白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理解困难呢。”

　　圆周没有抬头，胳膊枕在头上，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趁你睡着之前，我还是先理一下案件的来龙去脉吧。首先，本案的嫌疑人‘傲慢’，处于某种目的要杀害月芸，而月芸正好也出于某种目的邀请了对方。傲慢为了防止被其他人或者监控目击，特意挑选了女装和恐怖头套赴约。傲慢进门没多久，碰巧大司也到了，大司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傲慢，头套的恐怖面容让他印象深刻。他吓坏了，竟一时之间认为这是一场谋杀。而傲慢利用了大司晕倒这一点，将现场还原成大司目击时的模样，于是便有了这17个谜题。我说的没有错吧？”

　　“完全......正确。”

　　“那么，是谁杀害了歇洛镜？”大熊身子微微向前倾。

　　圆周突然抬起头，露出为难的神情，说道：

　　“抱歉，我做了很多调查，实在找不到那根毒烟出自何人之手。杀害歇洛镜的凶手是谁，我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这一点算是我的遗漏。”

　　“没查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歇洛镜就算活着也没好果子吃。”

　　大熊的一番话让圆周顿时精神起来。

　　“熊哥，你的意思是？”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接到了空中楼阁组那边的电话，他们已经在歇洛镜的住处找到了一些可疑的证物，如果你的推理为真，那么歇洛镜必定就是犯人。”

　　“如果我的推理为真......嫌犯已经进了棺材，想继续调查也死无对证了。熊哥，你听说过‘后期奎因问题’吗？”

　　“后期奎因问题？跟埃勒里·奎因有关吗？”

　　大熊虽然步入中年，但推理小说也多少看过一些。

　　“没错，在奎因的后期作品中，犯人喜欢制造假线索，因此小说中大量出现新线索推翻旧线索导致事件反转的情节。本案也是一样，DNA检测的出现推翻了歇洛镜的古典推理。而我的推理在嫌犯已死的情况下，是否也会被未来可能出现的新线索推翻？毕竟靠推理破案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我怀疑这个世界正陷入后期奎因问题的怪圈。只要新线索层出不穷，以往的推理就会被一次次推翻。”

　　这个世界，指的正是圆周所在的侦探世界，云台市。

　　“是啊，侦探们的推理，想推翻是十分容易的。不过你能推理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如果接下来没有新线索出现，你大概能升个职吧。”

　　“其实，作出这番推理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替他转述而已。”

　　“那么，替你推理的人是谁？”

　　大熊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圆周。

　　浩宏艰难地掏出钥匙开门，把从旧书店淘到的旧书一股脑扔在地上，看着这堆旧书，浩宏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这些旧书十分稀有，浩宏搜遍了全市十几家书店才勉强找到八本，其中不乏《剪刀男》、《杀戮之病》、《首无作祟之物》这种极其稀有的推理小说。虽然这些书籍他都有收藏，但绝版书的价格会随着时间水涨船高，一本《杀戮之病》卖出200+的价格也不足为奇，浩宏的收入来源之一便是倒卖这些旧书。

　　浩宏注意到地上的一封信件，应该是通过小窗投递进来的。他停下手中的搬运活，将信封捡起。

　　信封用牛皮纸制成，背面印着青藤花纹，而正面的封口处有一个印章，印章上的小字写着“云台市犯罪心理委员会”。浩宏将信封打开，抽出一张有分量的铜版纸，上方六个大字“云台警局诚邀”，下方写着：

　　“浩宏先生，百忙之中打扰您。在前些日子的月芸被害案，警方在全力调查两个月后依然没有新线索，遂采纳您借圆周之手作出的推理。该案历时两个半月终于结案，而您就是我们破案的最大功臣。您的推理十分精彩，完全契合目前获取的其他线索，该推理已被警局总部写入卷宗。

　　因此，市长提议将名侦探徽章授予您，但考虑您目前还是老百姓的身份，直接授予徽章违反了徽章授予的基本规则——即徽章只能授予在职侦探。我们诚邀您成为云台市侦探的一员，如有意向请尽快联系我们。

　　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侦探。”

　　浩宏将信收起，塞进抽屉内，转身将旧书拿起，用黑色笔在每本书的扉页上写了些什么。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

　　扉页上写着：

　　二代目名侦探·浩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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