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长梦短

基地外的月岛环境每况日下，天气阴晴不定，昼夜界限不明。你再也看不见那油画般的日月星辰，窗外只剩一片混沌。时而有飞沙走石过境，吹得门窗震颤，如百鬼夜行，虎啸猿啼不绝于耳，令人战栗不已。

        起初面临食物短缺，你还想到过去户外采摘些野菜蔬果或是猎些飞禽走兽回来补充供给，但面对眼下这种恶劣的环境，贸然出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你们只得暂时困守室内，省吃俭用，养精蓄锐，等待事情出现转机。

        每当风暴来袭，你都会不由自主跑到医疗室守在夏彦床边，似乎想从这里寻得安全感，亦或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守护最虚弱的人。

        这些天尽管莫弈想尽办法，但夏彦依然神志不清，虽然偶尔会要水喝，但主要还是靠输液维持生命。说来也奇怪，夏彦基本没有正常进食，但身体不见消瘦，反而更加健硕，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愈合。

        他虽然迟迟未恢复意识，但偶然也会蹦出一两句呓语。你守夜时就不止一次听见过“黑水、怪物、杀死”等字眼，勾起你曾经做过的噩梦，难道夏彦也被困在那种噩梦中无法醒来？！

        每次想到这些你都焦虑万分，不知多少次呼唤夏彦的名字，轻轻摇晃想要把他从那深潭噩梦中捞出来。可惜夏彦的神情从痛苦狰狞到恢复如初，每次你的努力都是徒劳。

        你懊恼不已，但陆景和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根据莫弈之前的实验推理，夏彦身上绝对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具身体也许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他现在昏迷不醒才是最安全的。

        陆景和甚至想找绳子把夏彦捆住，以防出意外。这时，夏彦养的鹩哥花生总会突然窜出来，狂啄陆景和的头，俨然护住心切。但花生再暴躁也只在房间上空盘旋，从不敢落到夏彦床边歇脚，似乎在忌惮什么。

        在花生的轮番攻势和你的极力劝阻下，陆景手困绑夏彦的念头才作罢。但他坚持和你搭档值班，你在夏彦身旁时他必定寸步不离。你知道大家都是关心则乱，也不想再争论什么，只盼着夏彦能早点苏醒。

        这一晚，你和往常一样同陆景和搭档值班。替夏彦擦拭上药后，你让陆先去另一张空床上补个觉，自己将房间照明调暗，坐下来翻开看了一半的书，准备值上半夜班。

        那天，和左然在图书馆查资料时，你无意间找到一本有关外星生物的小说，当时因为意外打断没来得及看完，但你后来又折返回去，把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的书都翻了出来。虽然小说所写的怪力乱神对应付眼下危机并没有实质性帮助，但漫漫长夜，被困孤岛，能够将涣散的意识聚焦于灯下而不被黑暗侵蚀，对你来说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今晚户外的暴风暂歇，窗外一片死寂，屋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你肚子偶尔咕噜噜的哀鸣。因为粮食紧缺，你主动减少摄入，每天全靠喝水和一点点面包硬撑，这会夜深人静竟饿得有些头晕，那些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手拉手，开始跳起踢踏舞。

        你揉揉眼睛，又低头摸摸干瘪的小肚子，叹了口气，再次勒紧裤腰带，但还是觉得浑身乏力。强撑一会实在坐不住了，你索性把凳子拉到夏彦床边，倒头趴在夏彦身旁。

        你闭上眼，摩挲着夏彦粗壮有力地胳膊手腕，回想起原来节食减肥，也饿得半夜头发昏，一旦被夏彦逮到，免不了一顿批评教育，紧接着是夜宵加餐，非要被他盯着吃完才作休。也不知夏彦要是现在醒来，看到自己这幅狼狈样，会说什么呢？

        “唉，夏彦，我巴不得你醒来骂我一顿也是好的，只要你能醒过来……”你脑子昏昏沉沉，心中默默念叨，无数思绪将你填满，你觉得身子越来越沉，像灌铅似的往下坠，身体渐渐不听使唤，一条胳膊也从床沿滑落，顺着床单垂到地面。

        半梦半醒间，你觉得手背有点痒，胡乱拨拉一下，似乎蹭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随即听见床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你瞬间警觉！借着壁灯微弱的照明，你瞪大双眼，努力克服身体僵硬，壮着胆，缓缓伸头看向床下。

        “……”

        然而并没出现什么恐怖的画面，黑暗中，垂到地面的床单下，露着一只鹩哥的小脑袋，正目不转睛盯着你。你松了口气，无奈地伸手去捞这个小家伙，心想你怎么钻到床底下来了，花生？

        谁知你伸手一捉，竟摸到了黏腻的触感，拽着鸟头往上一提，却发现下面是空的！一只被扯断脖子的鸟头就这样静静躺在你手里，花生依然瞪大眼睛盯着你，眼珠红的发黑。

        你愣了一秒，心脏也漏了一拍，随即像触电一样疯狂甩手，将那只鸟头弹飞出去。看着花生的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消失在角落阴影中，你吓得哆哆嗦嗦，大惊失色，一边伸手去摸照明开关，一边大喊：“陆景和！陆景和你快醒醒！我刚看见、看见……”

        灯光忽然闪了几下，发出滋滋啦啦的电音，最后竟打出诡异的猩红色，整间房子宛如浸泡在血池里。不！无数斑驳血迹映入眼帘，从天花板流到墙壁，地板上各种拖拽飞溅的血痕层层叠叠，你现在整个人就是浸泡在血海中！

        你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扭头去找陆景和，却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赤身果体坐在对面床沿。远处的床上空空如也，被子半掩露出一滩血迹，顺着着床单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

        你惊魂未定，却见那背影微微直起头，毛发似乎被血块黏连。你依稀分辨出那个身影，鼻子一酸，战战兢兢带着哭腔问道：

        “夏、彦？是你吗？”

        那人没有回应，但端坐的身体突然开始战栗，你浑身瘫软倚在同一张病床上，那剧烈的抖动宛如地震一般。你只觉天旋地转，下一秒更是目睹了毛骨悚然的一幕：那宽厚坚实的后背肌肉忽然炸裂开，露出无数疮口，像火山喷发一般迸出血浆筋肉，无数粗壮的触手如滚滚黑烟迅速从火山口升腾，张牙舞爪向你袭来！

        你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血液倒流，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然而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是，在最后一刻，那人180度转过头，是你朝思暮想，此刻却最不愿看见的面容－－是夏彦！他已经化身青面獠牙的怪物，怒目圆睁，眼中杀气升腾，怒吼着控制无数触手暴起，瞬间贴上你的脸。

        “啊－－！”

        你尖叫哀嚎，随即重重摔到地上，只觉天旋地转，挣扎半天，黑暗混沌中剖开一条缝，依稀看见陆景和紧张万分的神色。你扶着陆的身子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医疗室，只不过此时的照明恢复如常，没有刚才铺天盖地的血池肉林。

        难道刚刚是做噩梦了？你擦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但转头看见空空的床铺，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喂，夏彦呢？！”

        陆景和被你这么一问才突然发现，一旁的病床上被子大敞，却不见夏彦踪迹。

        “完了完了！”陆景和似乎比你还紧张，转头去自己床上翻找东西，一边念叨着让你去喊其他人，大家一起找夏彦。

        你恍恍惚惚扶着床支起身子，方才的惊魂一幕还印在你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刻你迫切需要找到夏彦，证明他平安无事，以此划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不等陆景和指挥，你已经扶着墙，循着地板踪迹走向长廊。夏彦是赤脚离开的，许是因为皮肤分泌的黏液，地面上留下一层浅浅的足迹。你就这样循着痕迹一路从二楼来到一楼，猫腰穿过大厅、餐厅，接近厨房时，里面隐约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你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头皮发麻，心中不详的预感腾升。你赶紧贴到拐角墙边躲好，小心翼翼探出头，瞄见一个身影蹲坐在橱柜旁，正埋头大快朵颐，像野兽在撕咬啃食猎物。你听见了骨碎筋断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等其他几人赶来，打开一楼大灯，你看清了那赤身果体的背影正是夏彦！一旁的几个冰柜大开，而他盘腿坐在地板中央，身旁堆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冻肉食材，还有啃得半半截截沾满肉屑的骨头。

        听见后面传来动静，夏彦缓缓转过身，手里还捧着咬了一半的生肉，满嘴鲜血，流过下巴滴到胸膛，与野兽无异。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而此刻的夏彦并没觉得有何不妥，他只是双眼空洞望向你们，忽然咧嘴笑道：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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