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除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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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青罗从未见过如叶轻舟这般美丽又神秘强大的女人。如今的世道,女子习武并不算什么稀罕事,但也远不是平常之事。武艺高强的女子不是没有,祁青罗的五师叔还有只收女弟子的蜀州灵枢宫宫主,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前辈。
但她们都不像叶轻舟这般,让祁青罗遥遥望上一眼,便目眩神迷。
叶轻舟嘴角总是噙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却又疏离,祁青罗对她十分好奇,也好奇叶轻舟会如何驱除邪祟。
就见叶轻舟看向堂中被禁锢的女鬼,沉吟片刻后,持宫灯的手微微一抬,引起一阵清脆铃音,倏忽一阵月白色的荧光闪过,宫灯便消失不见了。
祁青罗看着这神乎其技的一幕,不禁瞪大眼睛。宫灯一消失,红衣女鬼受到的禁锢有所松动,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怨毒可怖的神情看的祁青罗心惊肉跳。
她和周献明、卫执一时如临大敌,周献明声音干涩,“叶姑娘……”
他一句话尚未询问完整,便被眼前看的一幕所震惊,呐呐无声。
叶轻舟右手边的空气仿若水面一般泛起涟漪,一块木质的矩形物件从中浮现,周献明定睛一看,竟是把长约三尺多的古琴。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把古朴无华、布满岁月痕迹的古琴之上竟没有琴弦。
叶轻舟并未回话,众人只见她抬起手,广袖一拂,古琴便悬停到她面前,她神色专注,垂眸凝视一番,将白皙纤细的十指放置到空荡荡的琴面上,绣满银丝莲花暗纹的广袖下露出一截霜白皓腕,她指尖微微一动,随即响起一声悠远绵长的琴音。
太神奇了……祁青罗与周献明皆心中惊叹,凝神屏气看着叶轻舟弹奏无弦琴,而卫执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已经在思索怎么把这位叶姑娘以及她背后神秘的青天宗笼络到殿下麾下。
无弦琴音色缥缈悠长,带的古朴禅意,奏响在天地之间,一时间让众人都心宁神静。
周献明惊讶的发现方才还不断挣扎的女鬼也渐渐平静下来,怔怔的望着叶轻舟,脸上扭曲癫狂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凝固成一个空荡荡又迷茫的表情,两行血泪变作清泪,声音嘶哑痛苦的朝叶轻舟大喊:“求仙师为我主持公道!”
周献明闻言心神巨震,他一直以为这红衣女鬼早已丧失神智不能交流,叶姑娘只能将之彻底铲除,现在却恢复神智,高声含冤!
她纵有冤情,也不能大肆屠杀庄内与她无冤无仇的无辜众人啊!
想到这,周献明顿时脸色煞白,是啊,无冤无仇,红衣女鬼为什么会在云鹤山庄内大开杀戒?
他眼神环顾冷风穿堂而过的大堂,终于察觉到之前因惊惧愤恨而忽略的细节。
堂中为何摆了两幅红木棺材,且堂中摆设,竟是红白交加,哪里像是做白事的灵堂!又想到方才与母亲对话之后看到的幻象,一个猜测跃然于心,让他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你有何冤情?”叶轻舟的嗓音泠泠如玲珑环佩之声,一下一下扣在周献明心脏上,却让他心神难宁,害怕得知真相。
涉及父母亲人,即便是最公正无私之人,也难免一时自欺欺人。可惜红衣女鬼却不会让周献明有这个机会。
她遥遥望着周献明,语气中既有质问愤怒,也有委屈悲伤,“周庄主当真认不出我吗?”
这话倒让周献明不明所以起来,他努力辨认眼前这张带着血迹的脸,虽觉得她面善,却并未记起与这位姑娘有什么交集。
见周献明一直踌躇,红衣女鬼哀哀一笑,身形骤然间变换,似又要丧失神智化为厉鬼,好在叶轻舟屈指一弹,琴音响起,将女鬼的神智拉回。
周献明见状连忙道:“请姑娘原谅,在下不知何时冒犯过姑娘,还请姑娘直言,若在下当真有过任何失德之处,有叶姑娘在此,也一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
那红衣女子听罢,哀声道:“不,周庄主义薄云天,并无任何失德之处。”
周献明觉得这话并没有阴阳怪气他的意思,一时不解,便又听女鬼接着道:“相反,周庄主还曾救过小女性命。”
“小女姓游名春,家住固陵山下陵水江畔游家村,某日独自浣纱洗衣,不慎落入水中,是周庄主路过救了我。”
周献明这才猛然想起,一年前自己独自外出时,的确在山下救过一位落水女子。他并不是不清楚男女之大防,但碍于落水女子生命垂危,也一时顾不得这许多,将人救了上来后,那女子又呛水晕了过去。周献明不好将一位女子独自留在此处,便小心避开旁人,将女子送到了临近的村落,待有人发现发现她,这才放心离去。
他自认自己已经做到极致,并未有任何落人口实的地方,却不知为何会酿成今日之惨剧。
“都是小女一时贪心才酿成如今的局面。”
红衣女子陷入回忆,悲伤不已,“周庄主曾来过游家村,小女认得你的脸,当初小女虽意识模糊,却也知道是周庄主救了小女。”
“周庄主不欲声张,本是为了小女的名声着想,小女一开始也并未声张是庄主救了我,可后来不知怎么,村里竟流传起这个消息。”
“我初时并不想承认,只是后来左邻右舍,族老亲朋,都向我道喜,说是周庄主是个正派人,既看了我的身子,就定会负责,我虽身份低微,庄主并不会看轻我,等外出归来,便会纳了小女。”
“这……”周献明见祁青罗诧异的看向自己,连忙解释道:“在下从未有过此意!且当时虽事急从权,在下却也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并未有何失礼之举!”
“是……”游春眼神空洞,语气悲凉,“庄主是正人君子,可恨小女自己当时着了相,被吹捧几句便气满志骄,将流言也信以为真,默认是庄主救了我,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庄主将小女纳入山庄。”
祁青罗听罢,只觉得周大侠实在冤枉,出声道:“你既说一切皆起自你一时贪念,那又与云鹤山庄有何干系,使得你在此地大开杀戒。”
“我贪心不足是可恨!”游春听到祁青罗的质问,语气一时激烈起来,“可周献勤这个好色小人更是可恨!”
“落水之事过去月余,云鹤山庄还是没有丝毫动静,村里渐渐出现风言风语,连族老也上门催促我去云鹤山庄寻周庄主,我一时糊涂,竟听从了族老的话,到云鹤山庄来求见庄主。”
“未曾想周庄主回庄后只呆了一夜便又匆匆离去,我失望之余本欲离去,却正好撞见了出去鬼混一身酒气归来的周献勤,他见我生的貌美,便出言不逊,口口声声要纳我为妾,我心中惊惧,情急之下打了周献勤后逃离。”
“我同云鹤山庄的看护说过姓名住址,竟让周献勤找上门来,他为了报复我,竟真要纳我为妾,我自是不肯为妾,他又三番四次上门纠缠!”
祁青罗听罢当即讥笑道:“你此前既心甘情愿做周庄主的妾室,怎么到了周献勤这,就心有不甘,故作姿态起来?”
祁青罗自小被华山宋掌门收养,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养大,又是这一辈的大师姐,从未吃过什么苦头,习武天赋更是出众,算得上天之骄子了,因此对于游春这样的女子,并无什么好感。
游春听了祁青罗的话,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有些恼羞成怒道:“周献勤这个纨绔也配和周庄主相提并论!”
“嗤,”祁青罗当即嗤笑一声,“那你又觉得自己配和周庄主相提并论吗!你如此作态……”
“祁姑娘!先让游春姑娘把话说完吧。”
祁青罗还未将心中的念头全部道尽,便听见叶轻舟语气坚定的制止了她,她一愣,望向叶轻舟的,霎时间感觉自己望见了这世上最温柔的眼瞳,叶轻舟脸上还带着笑,温和的看着她,并不带着半点苛责意味。
听出叶轻舟语气中的悲悯之心,祁青罗一时间也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咄咄逼人了,她抿着嘴,感到些许羞愧,便不再说什么。
叶轻舟见状,朝游春温和道:“姑娘继续。”
游春此时也怔了怔,眼中似乎闪着盈盈水光,随即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如此贪心,可是,可是,当时村里流言蜚语不止,我早已没了名声,周献勤提出要纳我为妾,我不愿意,但兄长与族老都劝我,总归都是周家,做小也比嫁不出去好。”
“荒唐!”祁青罗还是忍不住评价。
“的确荒唐,”游春擦擦脸上的与血水混在一起的眼泪,“可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件事便成了定数,我也早已死了心,认了,可之后周老夫人竟亲自差人将周献勤压了回去,不承认这门亲事,我原以为周老夫人是如周庄主一般通情达理才叫停这件事。”
“可谁知,老夫人原来是派人在村里打听,知道了先前我与周庄主的传闻,对我心生不满,便将我叫到山庄,直言骂我一通狐狸精,蓄意勾引庄主与周献勤。还说若不是我,周庄主也不会已过而立之年还不成婚……”
“糊涂!”周献明听罢登时懊恼道:“母亲实在糊涂,我迟迟不肯成婚,仍是觉得自己在江湖闯荡,生死由天,怎么能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这与游姑娘实在没有半点关系。”
“我被老夫人大骂一通后赶出山庄,虽心灰意冷,但也本以为此事就此了解,可谁知几日前,周献勤的灵柩便从扬州送了回来,没过多久,刘管事便带着一干人上门,说是我既与周献勤订了婚,如今他死了,便当行冥婚礼。”
“冥婚?”祁青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有所不解,可眼神扫过堂中的两具红木棺材后,突然明白过来,心中顿时大惊,低声呢喃道:“你……你是被他们杀死的?”
“是我的亲生兄长啊……”游春自嘲一笑,语气悲凉,“拿起家里垫床的石砖,对着我的头”,她指了指自己额上那拳头大的伤口,“就这么直直砸了下来。”
游春话音落下,整个停灵大堂骤然静默,一只鸟雀停留在院落中的柏树枝头,乌黑澄净的眼珠映出院落里骇人又荒唐的场景,不消片刻,鸟儿拍拍翅膀,扑棱扑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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