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锋

湘西崇山峻岭繁多，出了首府卫灵城一路顺水向南，半日的路程便到了陵水镇，此地仍云鹤山庄的势力范围，下面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村落，居住于此的人上交佃租赋税给云鹤山庄，而云鹤山庄则要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自十五年前七侯之乱始，天下大乱，各路群雄乘势而起，汝南侯入洛阳后大权独揽，挟幼帝以令天下诸侯，其余诸侯表面服从朝廷，却各有心思，十五年来朝堂江湖间皆争斗不断。

        在此乱世之中，普通人既无权势又无武艺傍身，选择依附地方的江湖势力生存，是十分正常的事。

        况且云鹤山庄庄主还是难得的好人。

        陵水镇地势偏远，朝堂江湖风波并不常常波及至此，山患水匪又一概被云鹤山庄清剿干净，因此陵水镇在一路南下目睹各地惨状的祁青罗眼中，竟然算得上一处安居乐业之地。

        他们一行人在陵水镇休整片刻，便继续跟着周献明往固陵山中的云鹤山庄去。

        林间幽静，只余莺雀啼鸣，行在其间二十来人的队伍很沉默，这支队伍很明显的分成了三拨，周献明带着几名鹤云山庄弟子骑马在前，祁青罗带领的华山剑派弟子断后，中间则是一驾被严密拱卫着的马车。

        男男女女脸上皆带着疲惫，他们一路从扬州南下，期间又接连遭到追杀，折了许多人，直到进入湘西地界才略微放松几分，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

        祁青罗是华山剑派掌门首徒，此次南行，正是为了护送车驾中的大人物至蜀州避祸。

        虽然师傅并未明说这位大人物的身份，但结合不久前洛阳城里发生的那件大事，祁青罗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位被称为杨公子的人是谁。

        她正暗自思索着如今朝局变幻莫测，华山剑派如何才能抓住机遇乘势而起，却见骑马行在最前领路的周庄主神情肃穆，做出手势示意众人停住。祁青罗心中略微一惊，随后安定心神，眼神安抚一旁惊慌的师弟师妹们，打马上前，来到周献明身侧。

        “周庄主，怎么了？”她问。

        周献明已过而立之年，并未娶妻生子，样貌也并不出众，只是他身姿挺拔，气质凛然，对祁青罗来说是十分可靠的武林前辈，他皱着眉，似有些不确定道：“前方好似来了许多人。”

        “许多人？”祁青罗闻罢也凝神屏气，仔细观察起前方的动静。

        这时一直带着人拱卫在车驾一旁的沉默男子似乎是得到车驾内大人的命令，也驱马上前，直接了当道：“我去探路。”

        他说完，当即运起内力，从马上轻巧落地，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纵然这一路上祁青罗早已见识过卫执的高强武艺，却还是忍不住惊叹起他轻功身法精妙绝伦。

        周献明却颇为疲倦的喟叹一声，对祁青罗说道：“祁姑娘，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们了，本以为到了云鹤山庄，等着灵枢宫那边的人前来接应便是，你们也可安心回华山，却不想还是横生变故。”

        “说不定只是山庄内来人……”祁青罗沉吟道。

        “呵，”周献明闻言只是摇摇头，自嘲般笑笑，“我也希望如此，只是心头难免不安。”

        他话音刚落，就见卫执从远处朝他们飘然而至，手上还拎着一个不停挣扎嚎叫的人。

        卫执面上沾了几滴鲜红的血，神情冷峻，他将手中那个蜷成一团的人丢到地上，对周献明言简意赅道：“前面有宫变之夜出现的东西。”

        周献明闻言悚然一惊，想起一月前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在洛阳神佑宫的所见所闻，脸色一时煞白。

        祁青罗并未经历洛阳宫变之夜，事实上正是因为华山掌门身受重伤，没有余力护送“杨公子”南下，这才命令一直在扬州待命的祁青罗一干弟子南下，所以她十分不解周献明与卫执的慎重担忧。

        “宫变之夜出现的东西？”她问。

        “来不及解释了，祁姑娘，你带着华山弟子在后保护杨公子，”他说着，神情也如同卫执一般严峻，还带着几分舍生忘死的凛然气势，“若见形式不对，一定要带着杨公子离开，直接改道去蜀州。”

        祁青罗见周献明与卫执都如此作态，心下一凛，郑重其事道：“晚辈领命。”

        说完，便当即做出手势示意师弟妹们上前，接替了卫执的人手，将车驾团团围住，严密保护起来。

        “师傅！师傅快跑！有鬼！有鬼！”

        这时一直因惊惧蜷缩成一团的周初七回过神，并且认出来师傅的声音，当即抬起头，朝周献明大喊着。

        周献明也认出来周初七，他心下一叹，猜测云鹤山庄已经出事了，父母也很有可能遭遇不测。只是他现在却来不及悲伤，对周初七柔声安抚几句后，就让弟子将他带到后面去。

        他与卫执并肩而立，握紧腰间弯刀，目光紧紧望向前方，全身肌肉蓄势待发，经脉中的内力翻涌沸腾，又略微转头向众人喊话：“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首先要保持镇定！有我与卫统领在前，你们要注意我与卫统领的攻击方式！”

        “是！”众人高声应道。

        只是几息之间，远处便出现了二十来个人影，乍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可怖的，只是待他们更近一点，华山剑派的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浑身布满血迹，姿势极为扭曲吊诡，表情十分狰狞，迈着略不自然的步子，缓缓朝前走来，活像民俗志怪里描写的僵尸，祁青罗甚至还望见有只剩半截身子拖着一地内脏也要往前蠕动的“人”，这幅场景让初出茅庐的华山弟子们感到十分震撼，纷纷思考起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而之前早已见识过的周献明与卫执则镇定的多，他们对视一眼，认为凭借他们现在的人数，足以对付这些鬼东西。

        于是周献明朝后大喊一声：“记住，这些鬼东西几乎砍不死，除非把脑袋砍下来！”

        他说着，整个人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向前，冲进那群东西之间，弯弓出鞘，寒芒一闪，手起刀落便砍下其中一人的头颅，卫执紧随其后，他驾马冲向前，手中长戟一挥，登时斩下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云鹤山庄的弟子与卫执率领的黑衣护卫们也纷纷上前，一时间幽静的林间小道中杀声渐起。

        直到这时那群东西才反应过来，凶相毕露，朝周献明卫执等人凶狠的攻击起来，他们的攻击看起来毫无章法，却异常凶猛，不止会使用刀剑武器，还会肆意抓挠撕咬。

        在周献明出其不意解决掉几个之后，众人顿感力不从心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周献明一般内力深厚刀法精妙，能精准的砍掉这些鬼东西的头颅。其他人若是一击不成，不仅不能杀死这些鬼东西，反而会惹怒他们一般，换来更加凶猛的进攻。

        周防是周献明的大弟子，刀法深得周献明真传，他在砍掉几个血肉模糊的头颅之后，有些力竭，强撑着攻向身前之人，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庞时大惊失色，持刀的手下意识停住，喉间师弟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卫执的长戟已然扫过，直接将周防身前那人的头颅震裂拍飞，周防怔怔的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弟倒下的尸首，一时间有些茫然。

        直到周献明怒吼的声音传来，“臭小子愣着作死吗！那已经不是你师弟了！”周防这才惊醒，来不及向师傅告罪，专心投入战斗中去。

        祁青罗见战况逐渐焦灼，心中焦急，一时间恨不得持剑杀入，却又不得不守在车驾旁，她又见师弟师妹们面色都不太好，正欲出声安抚一番。

        这时他们一直悉心看守的车驾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祁青罗一惊，“杨公子！？”

        “咳咳咳……”车帘从里掀开，露出一张苍白艳丽的脸，五官秀美，一双黢黑深远的眸子盈盈泛着水光，惨白的肤色越是衬托她唇色红艳，祁青罗早知这位大人物容貌昳丽，却还是猛地被惊艳一番。

        不过祁青罗这一路上已经看出这位杨公子实乃女子之身，初次见面隐隐的绮思也早已抛之脑后。

        只见杨公子温和的笑笑，朝祁青罗柔声道：“祁姑娘，你也去帮忙吧，留几个人就行了。”

        祁青罗闻言有些犹豫，她转头望向交战之处，却见周献明等人已然处于上风，那群似僵尸一般的东西大都被斩断头颅不能动弹，她心下一喜，对杨公子朗声道：“公子放心，周庄主和卫统领他们已经将贼人杀尽。”

        杨公子掩着嘴低声轻咳一声，轻声道了一句“那便好。”随即放下车帘，不再多说什么。

        周献明等人占据上风后很快就结束了战斗，云鹤山庄的弟子折了三人，又有几人受了伤，虽不严重，还是让周献明顿感悲痛。

        他并不后悔此次受九天揽月楼邀请前往洛阳营救杨公子，但见自己一向视若子女的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云鹤山庄内也伤亡惨重，心中一时悲凉不已。

        “卫统领，如今云鹤山庄情况不明，怕是不能接待杨公子尊驾了”，周献明苦笑道“不如卫统领与祁姑娘一同先在陵水镇安顿，待在下解决了山庄之事，再来迎接尊驾。”

        卫执闻言点头，并不多言，又回到车驾旁守卫，他带领的黑衣护卫现在只剩下五人，并无余力帮助周献明解决庄内的诡异之事。

        祁青罗却正色道：“这一路若非周大侠照料，晚辈岂能将师弟师妹们安全带到湘西，现下庄主您遇上麻烦，我们华山弟子不能袖手旁观。”

        “祁姑娘……”周献明正想推辞，祁青罗又道：“就算是师傅在此，也会义不容辞的。”

        “那便有劳了。”周献明语气诚恳。

        他们收拾一番，正欲分道而行，卫执却脱离车驾的队伍，驱马朝周献明走来，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他语气沉稳道：“周庄主，公子说庄主义薄云天，仍国之侠士，我等不该弃之不顾，且这些诡异之事于国于民都是祸害，便命我与庄主一同前往云鹤山庄，查清这些诡异东西的来历。”

        周献明听罢，心中不免激动。他本是一农家子，只读过几年乡学，虽骤得奇遇，习得穿云刀，如今在江湖上备受推崇，也经营出一番事业，但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不过一升斗小民。

        近年来汝南候把持朝政，行事猖狂，横征暴敛，对江湖门派也异常强势，明面上是江南大派，实则受汝南候控制的扶风门，也在江湖中兴风作雨，欲将整个江湖掌控在手。

        周献明即便身处湘西，远离朝堂江湖风波，也有一颗忠君报国之心，现下被杨公子如此称赞，心中自是激动不已。

        当即下马，朝杨公子车驾方向深鞠一躬，高声道：“多谢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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