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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风将吹散


“辐射计数在升高。”沈如松说道。

军队刚到老延齐废墟郊区,离战线中轴,海兰江断桥处仍有十二三公里。但沈如松功能腕表的辐射计数指针已然挪至黄色区域,这意味着在本区域内的平均辐射剂量达到100毫西弗以上400毫西弗以下,长期滞留会引起慢性疾病或明显的身体不适。超过1小时的室外活动必须穿戴防辐组件。

四声短哨响起,“全员轻度防化着装”的喊声依次传过队伍,士兵们纷纷打开随身携带的防毒面具圆筒,戴上半罩式(仅遮住口鼻)过滤器。就地放下行军包,抽出铅衬马甲、铅皮兜裆穿上,以此减轻人体接收辐射程度。

喉部发声器每个基层士官都配发了一副,他们作为军队底层战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复兴军这架庞大战争机器一颗颗不可或缺的螺丝钉,他们的装备也比普通士兵更完善。除了肩部无线电、发声器等器材外,班长统一使用80式无壳弹步枪,而且一个公开秘密就是,士官的抢救优先级高于普通士兵。

不论基地或是野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服碘化钾含片,人们习惯了舌根底下压一粒白色药片。这样能改善甲状腺代谢辐射。

军服从原野绿变成了黑绿双色。一路走来,光秃秃平地上逐渐有了稀疏的灌木藤蔓。

迎面走来一队防化兵,他们在喷洒除草剂,对茂密的草丛则直接以喷火器解决。几公里距离,这样的防化兵小组就有十几支。

军队在尽可能压缩变异兽活动范围,有植被的地方就有可能有变异兽。人类标准的过量辐射对植物、动物来说可能是适宜的。放眼放去,林木疯长,给沈如松一种野草在肉眼可见拔高的错觉。

宝贵的油料在喷头处化为火焰,人们默默看着焦黄的土地,心中没有丝毫从泥泞地走上干燥地面的愉悦。

愈发接近859前哨基地了。高有一二十米的瞭望塔隔着老远也看的清楚,军卡呼啸地重载进入,空载而出,时而溅起尘灰,时而溅起泥浆。有时后座上坐满轻伤员,裹着血的白绷带后是一双双望之空洞的眼睛,落在沈如松面前,令他不由得联想到出地下城时碰到的那队因为辐射病下送的基建兵。

耳边是海兰江渐次轰响的波涛声,沈如松原以为会途径一长段废墟焦土,但直到靠近了内围防线,他也没看到哪怕一砖一瓦,更别说瓦砾遍地了。

“你小子知道个屁,也就在你手下的兵那边臭显摆了。”许国峰军士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匹骡子,在沈如松背后听了半晌他的胡乱分析,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

“你家基地旁边会有杂物吗?多少年前这里就用挖土机铲平重新打地基了,你走一步是有一步,要么是望奎拉来的混凝土,要么是夯实的,得亏你小子是工兵,这么浅显的道理也看不出来?!”

沈如松一时脸红,身边哄笑声都没顾及上。他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延齐基地外不就是一圈民房和辅助设施,就跟筑垒外有一圈聚落村镇一样。

“班长丢人了喽。”邓丰他们起哄道。

“去去去,刚才谁说的这里留着修住宅喽来着?站出来,要真修了我让你第一个买!哎,给国家做点财政贡献!”

骂了一圈,算是冲淡了点慌张感。

沈如松真的不知道前哨基地工程设计?那都是他入学士官学校第一年就要求学习绘制各地下城、防护工程、基地兵站、桥梁涵洞等等类型的设计图。

他只是有点担忧。

这不是一个被民用建筑、辅助设施“众星拱月”的基地,而是一个孤零零、矗立在红褐色荒原上的筑垒碉堡。以它为圆心扩散开的数公里内,毫无生气,好似就是它吸走了土壤养分,掠夺这片曾肥沃无比的黑土生命。

铁丝网密密匝匝,夏日暴晒中仍穿着重型防爆服的卫兵们坚守在机枪战位旁,默然地看着一队队劲装短打的士兵走入,与他们的袍泽一样,所有人的面容都掩在墨灰色的防毒面具后。

沈如松单手握着背包带,靴底下沾满泥土,刺耳的喇叭声从未断过,履带式弹药运输车穿梭不绝,一枚枚未装引信的炮弹在车斗中抖动。

路旁有一辆两吨轻卡陷在泥里,司机吆喝着来人帮忙。

义不容辞,沈如松食指拇指一拢,吹了声口哨,队列里窜出来五六个人,齐齐抵住车后保险杠,喊着号子发力,试图将车抬出去。

轮胎在泥里空转,司机把着方向盘叫着:“加把劲啊兄弟们!”

更多的人跑来,围满了这辆卡车,大家涨的是面目狰狞青筋毕露。

“一,二,三!”

卡车纹丝不动。

“拆板条箱做垫子!”有人提议道。

车斗护栏板拆了下来,大家跳上去,卸了箱板扔下去。

沈如松掏出螺丝刀卸开箱板,两枚裹在稻草泡沫里的105毫米炮弹夺入眼帘,一行白漆刷着“我愿战死”。

我愿战死。

另一枚炮弹写着“这就是祖国。”

沈如松长呼了一口气,扔下箱板,“噗通”一声跳下车,烂泥溅得他浑身都是,他勾着身子手掌心抵着车斗,喊道:“弟兄们听好了,一,二,三,推!”

“推!”

一股呛人黑烟骤然喷出,熏得沈如松猝不及防下当天跌倒,车是出来,他确实一头栽进了泥潭里。

众人忙不迭把他拽了出来,看着班长这副狗啃泥的狼狈邋遢模样,笑的直不起腰。

沈如松抹了把泥,团成团甩到地上,他苦笑两声,也不说话,只是手一后摆,招呼着班组赶紧跟上。

三道浇了地基的铁丝网,错落配置的火力点,无死角封锁了基地周围。驻守在高塔上的卫兵一直在开枪,射下了成百只飞越基地上空的正常鸟儿。

沈如松拾起一只打下的鸟儿随手扔到排水沟里。这里的气氛与延齐基地那种严肃活泼完全不同,彻底的战备绷紧架势。

先到的二营骑兵连全体沦为了劳工,扛着沙袋去填突然渗出地下水的营区一部。

热汽湿漉漉贴在所有人鬓发和肌肤间,太阳升到中天,沈如松已经和水捞出来一样,因为到基地缘故,早喝光了水壶,分到营房后,跑去打水,却告诉净水渗漏池在更换材料,最快也要到傍晚才能得到净水。

“这里到处都是水,结果连口水也喝不上!”有人愤愤道。

嗓子眼在冒烟,所有的公共水龙头全部断水,偶然冒出的污水即便烧开了也没人敢喝。基地外两公里就是海兰江,但野外河流?流经废墟的河流溪水?沈如松宁愿等黎明接蒸发水也不去取这个水。

营房是一栋栋灰扑扑的三层楼,潮湿地要命的水泥地,铁架子床一股腥臭味道。顶着勿随便开窗通风的条令,众人撬开了唯二两扇可怜兮兮的小窗,后来索性集体抽烟,宁愿呛死在烟味里也不想闻这种混合死老鼠、蟑螂血的臭味。

这一夜就没有几个人睡着,彼此辗转反侧,昏昏地梦呓般闲聊到下半夜才睡熟过去。

起床号才响,大家便惊起,发现被褥都蒙了层水汽。湿气最重的,连枕头都濡湿了,大家嘲笑这个人是流了一夜口水。

出操不变,工兵们的训练仍是穿着防护服下的破障清除作业。这闷热地简直是穿上就要热昏过去了,往常练一上午只是挥汗如注,现在又湿又热,饮水还不足,一上午直接中暑了好几个。

基地渗漏池到底没修好,无法,主官只能派人连上通向海兰江的取水管道,柴油机驱动净水机,临时制取了一箱箱辐射量超标的“净水”。

但到这个份上了,知道喝下去有朝一日会烂穿肠胃,谁又能不喝?沈如松带头喝了一水壶,表示要相信军队的净水设备。

但是他没说的一茬是海兰江的辐射量,基地使用的战地净水器无法彻底过滤,不然为何要建造渗漏池进行多重净化?而高级净水守备永远供不应求,基地的那台已经超负荷运转,不过最好的净水是给人喝的吗?

不,给伤员和战马喝。

如此艰难时日过了两天,团长终于耐不住了,他自己也喝着一样的海兰江水,他尚且觉得有点闹肚子,何况其他人,这几天进卫生队的人成百成百,再不控制可不就是拉稀这么简单了,一旦爆发痢疾,那就是成规模的非战斗减员,责任之大,他根本担不起。

基地简易机场降落了一架老式四螺旋桨中型运输机,带来了两台大功率高级净水机,尽管格外费能源,但一小时便能净化出数十吨最低引用级别的净水。

运输机同时带走了数十名重伤员,其中十几个人是因为不洁饮水引起的急性肠胃炎,严重者出现了败血症迹象。甚至有一个人在登机前一天肠穿孔死了。

净水到位了,弹药燃油零配件兵员……计划锁在保险柜里渡过了半个夏季,但发起进攻所需要的准备,吴仁甲永远嫌少。

基地内物资堆积如山,但吴仁甲知道,一场千人规模的高烈度进攻作战,一周就要耗去上千吨物资,比起消耗过甚的进攻战,他更愿意以精彩的小规模运动战诱出黑暗种统领下的畸形种主力,在防守后执行反击。

吴仁甲忍耐着,军队也忍耐着,这场战争,格外比拼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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