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季杉从发了个共享定位过来。

        谢褚常年宅家，不爱出去玩，不爱逛街，在临城生活了十来年都对这里的地名一知半解。不过临城毕竟还是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大城市，好吃的好玩的众多，他对几个比较有名的地方多少有点印象。

        手机上显示的红点点就是那几个有名的地方之一，是一家高级的西餐厅，闻名遐迩。

        谢褚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主要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距离。

        足足三十七千米。

        他反复看了几遍，惊疑地再三确认，真的是三十七千米。

        谢褚试着打开某橙色打车软件，发现整整要四十来分钟才能到。他下午光顾着恍恍惚惚坐车过来，没注意这超长的路程。

        本来还酒精上头，一下子就被震醒了。

        共享位置双方可见，季杉从很明显也看到了这个数字。

        屏幕前的男生稍讶，微微挑眉，眸子黝黑冷清，像一泊不言不语的湖。

        这家餐厅并不是他随便选的，他知道谢褚是在学校周围租房子住，这家餐厅也离临高很近，谢褚下午跟他有提自己已经在出租屋里了，应该很方便就能赶过来。

        所以他整个下午并没有和谢褚说过餐厅具体的位置。

        他想直接了断地结束这段无缘无故的关系，但下午却也一时冲动地答应了谢褚的邀约。

        西餐厅里挨门的女服务员遥遥观着这位穿着简单却贵气逼人的客人，心脏砰砰乱跳，看着很年轻啊，大学生？高中生？

        不会吧。怎么气场那么强。

        一楼是开放式布局，她一眼可以览尽大厅，季杉从才落座不到十分钟，已经很多人在悄悄观察他。

        另一边的谢褚镇定地捏着手机。

        不行啊，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好不容易才来的一次机会。

        谢褚冷静地打字：你等我一下，我打快车过去。

        这句话发过去，谢褚焦急地等待打车软件里“司机距你还有xkm”的消息，然而何其漫长的五分钟过去，竟然没有一位司机接单。

        期间查了查地图，发现这地方确实是偏的可以，临城那么大，地图上显示他现在竟然在挨着边省的线，惊险擦边。

        谢褚无语凝噎，怪不得……杀千刀的升学宴，他转头盯着已经合上的大门，有股想磨牙的冲动。但转瞬又想到同样身不由己的谢麾然，顷刻泄气，算了，就认栽吧。

        手机上的7：15的5跳动了一下，转成了6，已经快二十了。

        谢褚不乏灰心丧气地打字，想说，今天真的到不了了……打不到车。

        真是没缘分，明明就差临门一脚了。

        谢褚思绪有些乱，他转眼看着周围，银杏风中飘摇，树下的小径被不知什么品种的红花漫了一地，天际开始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璀璨的黄赤色，夕日将颓。

        下次还有机会吗？谢褚又想。

        他打字打得缓慢，抱着点虚无缥缈的希冀，万一这打字的间隙就有司机接单了呢？

        手机震动一下，【季杉从】：是打不到车吗？

        谢褚纠结，删掉了之前编辑的内容，发“嗯……”。

        对面好像也静默了几秒。

        季杉从：好

        季杉从：那我去你那里吧，你自己挑一下餐厅。

        谢褚：“……！！！”

        开车人赵然再次上线，他纳闷无比地在前面打方向盘，啧了一声，严重怀疑季杉从是纯粹的把他当成免费司机了。

        不过转念又想了想，这对他也没啥害处，反而是还多了些和季杉从打交道的机会。不过，为什么总是他来开车呢？赵然脑筋没转过来，待到了路口的第二个红灯时才恍然大悟。

        对了，季杉从还没成年来着。

        也自然没考驾照，不能开车。

        绿灯亮起，赵然通过后视镜偷瞄了眼季杉从，男生冷白的脸颊被浸润在暮光之中，浓黑睫毛镀上了层暖色，正侧首不知在看着什么，显得沉静美好，世事安稳。

        可鼻梁英挺峻直，下颌骨线条冷硬，这冲突的冷感一出来，便陡然破坏了夕晖带来的微末温煦，像是从骨子里就淬着的冰寒，不禁让人思疑，兴许某种吊诡的冷色调会更适合他。

        这个人太少年老成了，赵然想，大约是慕强心理作祟，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把季杉从当成同龄人、决策者，甚至有时会把他摆在先知的位置，像是有种难以捉摸又无比坚定的盲从感，故也总是会忽略，其实季杉从比他小这件事情。

        季杉从上车时，赵然看到他带上来一个略矮了一些的男生，干干净净的。夜色朦胧里，看不太清长什么样子。

        汽车油门启动，后排落座两人。

        这谁啊，能请得动这位爷亲自出面？

        赵然心存疑虑，藏了点儿未明缘由的好奇。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他没按捺住，打算通过后视镜悄悄再看一眼，倏然正正地对上了一双淡淡看来的黑眸，心里猛地一跳，差点打错方向盘。

        谢褚在后排，正襟危坐，身子挺得很直。

        扑通，扑通，他听到心跳加速的声音。

        谢褚用指节轻抵了下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面料，感受到那里汹涌的震动。

        他多眠，刚刚蹲地上几十分钟就有些发困，但这浅淡的困意在上车后轻易的就被冲散了，且无影无踪。

        他稍微倾了下身子，余光里窥见一节冷白的手。

        然后那双手的手腕轻轻转动一下，挪到了另一个地方，谢褚怔了怔，规规矩矩地收回了目光。

        季杉从侧过脸，双手都插在了裤兜里，半张脸隐淡在黑暗中，他眉宇轻蹙，神色微微变了一下。

        他刚刚并不是没注意到谢褚轻轻斜过来的视线。

        但将手抽回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的反应，既然难以给出回应，就索性地先躲起来。

        季杉从低头，面上表情很快恢复成无波无澜。

        谢褚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尖，在想季杉从刚刚是不是注意到了啊？好吧，那他不看了……汽车缓缓驶过一段平稳的小路，赵然在前排开口：“那个……去哪儿来着？”

        谢褚说了一个位置，是一家火锅店。他刚刚和季杉从已经在微信上交流好了，是他定的一个地方，那家餐厅有个突出的优点就是营业时间可以一直到很晚，不过他没想到季杉从没有告诉赵然，开口的时候还有些讶然。

        车子一到赵然就赶紧跑了。

        废话……这个地方又不算什么荒郊野岭，早就能打到车了！既然不需要他了，当然是走为上策。

        两个人站在店门口，夜风猎猎，季杉从衣角被吹动翻涌，黑眸温凉如水，此刻眼皮微微低垂，颀长身子朝着谢褚的方向，似乎在等他先开口一样。

        谢褚想说话，但总感觉他和季杉从之间此时气氛莫名尴尬，尤其想到车上偷看被人现场抓包的事情，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他眼巴巴地瞅着季杉从，有点像只期待主人吩咐的小狗。

        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但周围的路灯和店铺的亚克力发光牌让这条街道并不黑暗，橙黄的路灯光打在季杉从眉骨，在眼眶下扫出淡色的阴影，神色莫辨。

        他突然直视谢褚。

        不加躲避，没有闪烁，跟谢褚每次的偷瞧都不一样，他看得光明正大。只是在疑惑什么的样子，眼里有淡淡的探寻。

        谢褚被看的心里某处被重重击了一下，很不明显地睁大了些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直面着季杉从，他目光不自觉从对方清冷的眼流连到形状优美的唇，最后停在了左颊的位置上。他知道，这里暗藏着一个小酒窝。

        谢褚惊觉到自己目光有些逾越了，盯的也很贪婪，他不舍地低头，看着不远处地面的位置。

        ……

        “进去吧。”过一会儿，还是季杉从先开了口，谢褚应了声，两人并肩进入了火锅店。

        直到服务员把菜品一盘盘的端上来，谢褚才边撕开保鲜膜边思寻，大夏天的请人吃火锅，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了？

        他鼻尖沁出点汗水，白雾升腾间，不甚明显的些许忐忑地看了眼季杉从的方向。季杉从倒是没什么反应，很自如地和他一起撕保鲜膜，没有和他对视。这家店的火锅不是那种单人份小锅，统统都是和桌子一体式的大锅，两人坐的是一处四人位的卡座，面对面坐。

        但到目前还没说过话。谢褚看着在锅里翻滚起伏的火腿、甜不辣、羊肉卷……他拿汤勺又搅拌了几下，豆腐被泡在鸳鸯锅中辣油锅底的一边，现在嫩白的豆腐浮在飘着红油的汤底表面，让人看着食欲大开。

        进店后季杉从就收起了身上的压迫感，刚刚探寻的目光也像是成为了错觉，他没有对谢褚产生任何好奇的欲望。

        甚至还可以说的上很体贴，火锅的火力档都是他给调的，还给谢褚倒了杯温水。

        可是就是很奇怪啊？……好不容易约人出来了，怎么会变成这么尴尬的场面呢？谢褚郁闷，还有种不可忽略的歉疚感，约人出来都好像成了件错事。

        气氛冷漠僵硬，两人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有点突兀了。

        他盯着已经快被煮开花的豆腐好几秒，筷子一动，夹起了漂到面前离他最近的那块。

        谢褚没沾蘸料，直接塞进嘴里咀嚼，虽然现在心情可以说很复杂和玄妙，但是豆腐还是好吃的。几个小时前被灌的都是冷冰冰的酒，乍一吃到热腾腾的食物，谢褚思虑零点零几秒，果断地又夹出来好几块豆腐，在碗里用筷子鼓捣着，纠纠结结地开口：“我这样是不是挺奇怪的？”

        谢褚碗里没开花的豆腐也快被他捣出花了，他说话都不敢看季杉从，低眉垂眼，挺为难的样子。

        没等到人回答，谢褚一条一条地细数自己的“罪状”:“天天发消息骚扰你，和你不熟就约你出来，大夏天的还点的火锅……是不是不太好，挺让人烦的？”但他只捡轻的讲，并没有说自己天天偷看季杉从，坦白的这些只是小事。

        这样即使他被嫌烦也没事，被嫌什么改什么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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