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淮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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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后，龙浩渺和龙柯买好车票，准备赶回淮南去。
抵达淮南已是中午，再辗转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一两点。龙浩渺龙柯两人一走进院子，便看见万安爷正背对着他们，在给院落一角的花花草草浇水，收音机里还放着最爱听的京剧，老爷子背影看上去清瘦精神，劲头十足，两人悄悄走上前去，龙柯轻轻一把搂住了万安爷的肩膀，说道：
“在干嘛呢？亲爱的~”
万安爷别过头来，见是龙柯和龙浩渺，不由惊讶道：“唉！你们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呗。”龙柯说
“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万安爷笑骂着，放下了喷壶，“走！进屋去！”
万安爷的房子，是最为老旧古式的瓦房，其中两间主屋还是夯土结构的，不过养护得当，所以一直坚实耐用。一进屋，他俩便往凳子上一坐，粗略一扫，家里一切还照旧，并未置办什么新物件，房里空旷单调，唯一一样色调活泼明快的就是桌上的一株杜鹃花盆景，杜鹃枝干弯曲有力，此时更是花开正好，错落有致的开着粉白花朵十一二，其间有少许绿叶点缀，模样看起来清正雅丽。
这盆花是万安爷的宝贝，是龙浩渺和龙柯念高中时花了几年时间养出来的，那时他们俩对盆景兴致浓厚，于是，便跟着姑爷陆续学着做了许多出来。而只此一株，是当中培养的最好的一盆，是他们送给万安爷64岁时的生日礼物。
屋檐下，火炉上的水烧得正好，万安爷将水壶提了进来，倒在早已准备好茶叶的茶杯里，浑厚带苦味的茶香立马散得满屋都是，龙浩渺龙柯看着万安爷倒茶的动作不约而同一笑，正好赶上茶点儿了，真是幸好！要是再晚些，万安爷都该睡午觉了。
“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小丫头呢？”万安爷口里的小丫头指的是古琳
“去姑妈家了，周末才回北京。”龙浩渺说
“这样啊。”万安爷转念一问，“那你们俩这么早回来干嘛？”
“下个月不是你生日嘛，我们提前回来给你过生。”龙柯说。
“提前？有什么其他事儿吗？”万安爷问
“过几天我们要去四川，阿春的研究室选了我们去当实习生。”龙浩渺说
“那很好。”万安爷说，“既然正事重要，你们又何必非要跑回来这一趟！”
“唉！~”龙柯打断，“您这么讲我们可不乐意了，凭什么您的生日就不重要了？”
万安爷笑道，“本来就是！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没必要瞎折腾，生日过不过的其实无所谓，我呀就盼着你们好，这样再过几年，我也就能心满意足无牵无挂的进棺材了。”
“呸呸呸！”龙柯正色道，“这句话不算，我们当没听见。重来！”
“好吧~”万安爷笑道，“那我就重说！你们俩啊，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很高兴，只要你们能回来，那都是我的节日。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千万不要让我一接电话就是你们闯祸的消息，让我胆战心惊七上八下的，那我就阿弥陀佛了。”
“怎么这么说呢！”龙柯说，“我们可是满怀期待的回来的。”
“你们俩从小就爱捣乱，一路让我担心到现在，什么时候消停过？”
“唉！捣乱那也要看天赋的，您看一般人能学得来吗。”龙柯正色道
万安爷一乐，“还天赋！你自己说，从小到大你们让小老大给你们背了多少黑锅。”
“他是当哥的。”龙浩渺说，“要不起这作用，我们就不让他当哥了。”
“胡说！”万安爷说，“你们是玩儿高兴了，光让当哥哥的挨训。”
“嘿嘿。”龙浩渺眯着眼睛打哈哈
“对了，你们这次实习，要去多久啊？”万安爷问
“顶多一个多月吧，快的话不到一个月也能完成，阿春到时候还跟我们回北京交论文呢。”龙浩渺说
“那正好！你们到时候回了北京，帮着浩宇找一下房子，他今年不是就复员回来了吗，上次我电话里听他那口气，想去北京。”
“这种事儿您就不用操心啦。”龙浩渺说，“到时候我们知道看着办。”
“那就成！”万安爷说，“还有，前几天胡大爷带了一位朋友过来，临走时说是看上了院子里你们那盆三叶梅，出价八千，正好你们现在回来，我好问问你们的意见，是卖是不卖。”
“当然卖啊，为什么不卖？”龙浩渺说
“成！还挺洒脱，知道不为高价而蒙昧自己的本性！”万安爷说
“这位也挺洒脱，八千块买盆三叶梅还是挺有勇气的。”龙浩渺说
“人家说了，花八千块买你一簇繁花似锦，值得！”
“有点意思，”龙浩渺说，“什么人哪？”
“60来岁刚从海外回来的一位教授。”万安爷说
“那也不止，还买了我们8年的时光呢。”龙柯说
“舍不得啦？”万安爷问
“没什么舍不得，东西照卖，钱您收着。”
“回头我让小叔给你们打过来。”
“我们不缺钱。”龙柯说
“那就放我这儿吧。”万安爷说，“你们总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您可别存啊，缺什么了就买。”
“我有数。”万安爷说，“对了！你们那赞助的事儿呢，都办妥了吗？”
“妥了。”龙浩渺把一只脚盘到凳子上，“古琳他爸给安排的。”
“小丫头她爸？”万安爷警觉起来
“嗯。”
“她爸怎么管上这事儿了？”万安爷问
“说来话长，以后空了慢慢给您叨。”
“怎么着，还不能现说了？”
“也没不能现说，我只是想以后慢慢给您说。”
“他给你脸色了？”万安爷问
“没有啊，介绍的那位先生人挺好的，给的赞助也很惊人。”龙浩渺说
“我没问他介绍的人，”万安爷说，“我问的是他。”
“真没有。”龙浩渺说
“我可告诉你啊，浩渺！”万安爷说，“你们老龙家传统里可没有低三下四这一条，你打小就是我带出来的，你要是出去丢了你们家门脸儿，人家可不会骂你，只会指着我来骂！”
“我知道！”龙浩渺说，“我没有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啊。”
“我听你口气就不对。”万安爷说
龙浩渺没有说话。
而万安爷看着龙浩渺，暗自推断出了其中原委：“是小丫头的主意？”
……
“嗯。”良久，龙浩渺才低声承认
万安爷不由叹了口气。他很了解龙浩渺的性格，平时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真遇到事情，绝不会随便退缩推诿。这事到这份儿上他才说实话，显然是准备替古琳担责任了。小丫头片子究竟是小丫头片子，还不懂大人的世界，她以为凭着撒娇可以去要东西，但她爸爸正好借着她去挫了龙浩渺的锐气。
“你可得记清楚咯，人家家境就是再好，你也得给我把腰杆挺直了。”万安爷说
“我知道。”龙浩渺说
“知道就别随便出去受这种委屈气！”万安爷说
“不委屈。”龙浩渺笑嘻嘻地说，“憋屈。”
万安爷究竟还是心疼，“现在还憋屈？”
“嗯，您安慰安慰我呗。”龙浩渺说
“你呀！以后还有得憋屈。”万安爷说
“什么嘛，这也叫安慰？”龙浩渺说
“你自己选的路，就得有所准备。”
“您不是也挺喜欢古琳的嘛？”
“小丫头我是很喜欢，可像她父亲这种人，我太了解啦！”万安爷说，“以后你要和小丫头实在实在过不下去，那十成，十成都是因为他父亲。”
“干嘛说这种话。”龙浩渺嘟囔道
“我是在给你陈述事实。”万安爷说，“也顺便给你敲敲警钟。”
“您怎么会这么了解她爸啊？”龙柯问
“你们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回小丫头给我讲过几句她父亲。”万安爷说
“才几句就能判断这么准确？”龙柯问
“我吃的盐比你们走的路多。”
“他爸真那么恐怖？”龙柯转头问道
龙浩渺想了想，“就是总想安排人。”
“这还只是他其中一面呢。”万安爷说，“以后有得你受的！”
“我的爷，您还嫌补刀不够啊？”龙柯笑道
万安爷转念一想，只哼了一声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您生气啦？”龙浩渺问
万安爷嗤之以鼻
龙浩渺站起身来，走到万安爷面前，递给他一个圆纸筒，“消消气儿呗，您生日呢。”
“这是什么？”万安爷问
“打开看看。”龙浩渺说
万安爷接过牛皮纸筒，将它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卷好的宣纸来，顺势放在桌上展开一看，竟然就此愣住了。
而这正是上次在贺先生家书房里程颖写的那首宋词。它是那天在程颖离开书房后，贺先生又尚未到来之前的那段短暂空白期间，龙浩渺迅速将它卷起来放进自己袖子里藏起来的。
万安爷看了好半天，才终于抬起头来问了句，“你哪儿来的啊？！”
“好东西吧？”龙浩渺问
“好东西！”万安爷又低下头去
龙柯也起身过来跟着看
万安爷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可这东西，有点儿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龙浩渺凑了过来
“这字，和纸吧，都没问题。”万安爷连头都没抬，“关键是这色儿，太新了~”
龙浩渺听完，说：“这就是新的。”
“你究竟哪儿来的啊？”万安爷终于又抬起头来
“偷的。”龙浩渺轻描淡写道
“偷？”万安爷惊讶
“嗯。”龙浩渺眯眼笑道
万安爷看着龙浩渺，“你俩从小到大调皮捣蛋我可都没管过啊，但是做人，主心骨得正！”
“怎么着，许她偷，就不许我偷啦？”龙浩渺说
“她？”此问话外有音
龙浩渺赶紧澄清，“不是我家那位啊。”
“我知道。”万安爷说，“你家那小丫头片子，写不出来这种字。”
“这字怎么啦。”龙浩渺不屑一顾
“腕力准稳，落笔有神，不是你们娃娃辈能写出来的！”万安爷说，“你们两个啊，别说练了十几年字，比起这，就是小学生。”
“干嘛还连夸带损啊？”龙浩渺说
万安爷还是盯着宣纸，“我可没损你。这字看起来变化不断，可写的时候一定是心如止水。”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龙浩渺疑惑
“因为我看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万安爷说
“有这么好吗？”龙浩渺还是疑惑
“不好？你能往回给我顺？”万安爷反问
龙浩渺无言以对，“您连心如止水都能看出来，我还真不敢说不好。”
“那既然这样，你还想听更多吗?”万安爷道
“说来听听。”龙浩渺确实好奇
万安爷接着说，“这字字迹内敛，有点欲说还休的意思，写字的人啊，有故事！所以看着不大像现在的人写的。”
“字迹内敛？这字明明很张扬！”龙浩渺说
万安爷乜着龙浩渺，道：“小子，对人有偏见。”
“我哪有？”龙浩渺立马否认
“从刚刚你就一直跟我较劲。”
龙浩渺无言以对，却把旁边的龙柯听得痴痴发笑。
“柯儿，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万安爷问
龙柯微笑着点点头
“是谁？”万安爷问
“我们系里一姑娘。”龙柯说
“你怎么知道？”龙浩渺猛地转过头来
“你说那么明显我能不知道吗？”龙柯说
“小姑娘？”万安爷皱了眉头
“是小姑娘没错，不过您判断得很准确，她是个才女！”龙柯说
“那也不对，年纪太小了。”万安爷重新看了一下这字，继续说：“按理说，就是我们这辈人里的大书法家，都不大可能写出这种字来。这需要长期不断跑博物馆、临真迹、熟悉各家所长，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从中找出自己的章法。而习字之人，除了自身要有极为丰富的人生阅历，还需要绝高的见解和心性，再配合长期不断的刻苦练习，缺一样都不可。这是高水平的字，不是开玩笑耍嘴皮子就能得来的。”
“所以您觉得不像小姑娘的手笔？”龙柯说
“对啊！”万安爷斩钉截铁的回答，“你别说旁人，就你们两个，我教了这么多年，字都学得这么三心二意横七竖八的，你们可想而知，能写出这么高水平的字，有多不容易。”
“可我觉得，她还是称得上您这赞许的。”龙柯说
“怎么讲？”万安爷问
“她情商很高，行事独立，从不轻易附和别人。”龙柯说，“关键是，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儿。”
万安爷摇摇头，他俩还是没看到点子上去。
不过，如此天赋奇高的人，万安爷自然想让他们多多接触，如此，在思力与定性上的提高绝不止一截半截。只是，这话他还不能对他们说起，况且听浩渺话外之音，似乎跟人家还很有点过不去，否则凭他俩如此高的天赋，不可能对这位姑娘‘只见其形，未见其法’，在认知上出现这么大的偏差。
这字观其外在虽然字里行间确实灵阔飘逸，但内里一笔一划却又无不结实自然，必定是经年累月专注刻苦训练的结果，因此，若以字见人，除了可以看出一个人底蕴深厚与否之外，还能看出一个人品格与意志之高低。不过，这些东西他俩还都看不出来。于是，老爷子当下只开口回应了龙柯的后半句：
“你们俩太闹，人家不跟你们玩儿正常。”
“……”龙浩渺龙柯无言以对。
“以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这姑娘啊？”万安爷问
“这学期之前我们还不知道人家的存在呢。”龙柯说
“是吗？”万安爷问，“转学来的？”
“不是。”龙浩渺说
“这孩子我想见见，记得有空给我往家里领啊。”
“瞧您这话说的，人家跟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们怎么好意思往家里领啊？”龙浩渺说
“你们想往家带人还能没办法了？”万安爷反问
“人都没见过您就这么喜欢了，那要见了还不分分钟就连我和龙柯都干脆不要啦？”龙浩渺说
“瞎说八道。”万安爷说，“你这么介意人家姑娘，难不成跟人有过节？”
“没有。”龙浩渺立马回答
万安爷看着龙浩渺，“别跟人家较劲啊，说不定你费了半天劲，人家根本没上心。”
“……”龙浩渺又是无言以对
“这姑娘家是干嘛的呀？”万安爷问
龙浩渺说，“书香世家。”
“那还成，是有些底蕴的。”万安爷兀自说道
“反正您别拿她当一般人就行，”龙柯说，“我们可都在她身上栽过跟头了。”
“怎么个意思？”万安爷抬起头来
“没什么。”龙浩渺马上笑着拿肘击了龙柯一下
“万安爷都不能说？”龙柯侧身低声询问
龙浩渺咬牙道，“不能。”
这一切万安爷都看在眼里，但没打算细究，只随口说了句，“小兔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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