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姚氏饮了口手边的茶，面色亦与方才生些些微的变化，仿佛此刻才是真的叮咛。

        她道：“阿葚，我对你原是没什么不放心的，这天子脚下你又是神女。不过有桩事现下来说虽是有些早了，但我琢磨着下回相见，你父亲怕是就要与你提及。如此，还是早些与你说了为好。”

        桑葚愣了下，不知是什么事。

        姚氏又道：“你二妹妹再有两个月便要及笄了。”

        桑葚旋即了然，道：“大约也不用这样急。”

        姚氏嗤笑了声：“我们自然这样想，毕竟还有你这个姐姐在上头，做妹妹的怎么都不该这么急。不过明日就要进京，你父亲日日与那位尚书大人在一处，对于京中的消息比咱们知道得多。再有上回刺杀一事，你父亲心底清楚，往后你的婚事他大体是做不了主了。”

        “是以要做二妹妹的主？”桑葚顺口说着。

        姚氏轻哼一声，愈是笑着：“哪是要做主呀，是要借着你神女的身份将一家子都抬上去。如今许多话没有挑明，不过我也能看出来，瑶瑶是一心盼着做个名副其实的京城贵女，将来也嫁于富贵人家。”

        这倒是……也无可厚非。

        “这些说到底也都是小事，我今日特意叮嘱你，就是让你先行有个心理准备。瑶瑶与婉婉将来的婚事，虽说将来多半要仰仗着你，但不能乱了主次，务必先有你在前，方可谈论她们的婚嫁。否则这名声传出去，于你也是不利。”

        桑葚颔首道：“多谢母亲，女儿心里有数了。”

        姚氏这才起身作别，临别又是叫她早些休息。桑葚只管应着，她已然放宽了心，又怎会影响安眠？

        翌日清晨，天未亮两个嬷嬷便是出现在门口，也幸得她睡得早，这会儿被吵醒也未见眼下倦怠。两个嬷嬷进门后，一面打发从春从夏将床铺收敛整齐，再备上清水和早点，一面又从身后拿出个硕大的箱子来。

        那箱子打开，一层一层在眼前摆开，竟是数不尽的朱钗和发簪，更有不同色泽的脂粉和不同粗细不同种类的眉黛。

        桑葚单是瞧着那华贵的程度，便是悄然咽了咽口水。却非小地方没见过世面那般局促，实在是种类繁多，花了眼。紧接着，便是清水洗漱，又简单用了些早点。

        至此，两个嬷嬷便是将她在妆台前摁下，描眉打扮，朱钗上头。没一会儿，桑葚便觉得这颗脑袋愈发沉重起来。她活了十余年，当真是头一回在脑袋上搁这么多东西。不过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手法灵巧，这满头发饰竟也没叫人觉得凌乱，反而各个有秩。

        眼见得姜嬷嬷抬手又要拿过一支水晶步摇，桑葚忙的开口：“姜嬷嬷，我今日如此隆重，可要怎么戴帷帽呢？”

        姜嬷嬷手指顿了下，转手拿起另一只玉蝴蝶步摇，温声道：“老奴早为神女想好了，这帷帽戴着遮掩过多，旁人便不知神女威仪。”说着，将步摇递于另一位嬷嬷，自个俯身从那箱子底层又抽出一层来，而后将一块素净的面纱置于桑葚眼前。

        桑葚瞧着那面纱两头坠着的几颗珍珠，顿时无话可说，只得继续挺着腰板，感受脖颈几近折断的风险。

        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桑葚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只感叹幸得这身繁冗华丽的衣裳乃是橘橙色，若是浓艳成了正红，她眼下这身装扮大可用来出嫁了。

        到了出门的时辰，桑葚可谓一步一稳，连发上坠着长长的步摇也只是轻微晃动。纵她心知她向来也算得上稳重，却也是头一回做得这端庄模样。若是一直维持着这般模样，只怕真能将人骗了去，以为她真是在京中长大的贵女。

        小心翼翼上到马车，又在马车上维持这姿态生生挨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到城门口。

        城门大开，一名着深蓝色锦缎袍子的男子向着她所乘坐的马车大步走来。行至马车前，先是双手一环，随即道：“楚恒见过神女。”

        马车内，仅留了姜嬷嬷一人侍奉在侧，且这侍奉也是为了此刻有人代为掀开帘幔。

        “殿下不必多礼。”

        一道清冷的女声入耳，楚恒顺着那声音抬眸去望，正见马车内以纱巾蒙面的女子微微颔首。

        那一刹，楚恒便是呆住。

        得了陛下旨意时他已然命人查得清楚，这位被王侍郎的公子倾心相待的女子，不只是神女降世，更是难得的绝色倾城。

        然耳闻不如一见，那仅仅显露在外的一双眉眼，哪怕那般平静地回望，依旧叫他觉得心神激荡，仿佛神魂都被勾走。

        幸得多年见识，楚恒垂下头迅速收敛神态，依着礼数道：“我得皇命，奉旨在此，但请神女随我一道前往护国寺。”

        桑葚道：“烦请殿下引路。”

        而后帘幔落下，又是无休止地前行。许是太过疲累，脑袋沉重的仿佛要坠下，遂是神思飘远，也省得过于专注这一路周折。

        飘着飘着，桑葚忽又想起方才那位大殿下的面容来，姜嬷嬷曾言，这位大殿下风姿无双容貌俊朗，她瞧着只觉姜嬷嬷夸得过了些，大约折半的水平。若论风姿，或许身份太过贵重言谈间自有一股气度，论容貌，诚然就差了些，但也不至于算个丑陋，只得是平庸。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桑葚神思游转所解不清，乃是想起先前刺杀一事。

        堂堂右相的千金，竟只是为了方才所见男子便要来杀人，未免冲动过火了些。顿了顿，桑葚又是了然，大约也不只是为了一个男子，而是这大殿下乃是皇后嫡出，是嫡亦是长，极大可能会是未来的陛下。

        如此说来，为了将来的母仪后位，倒也算是值得一搏。

        想到这，桑葚忽然一个激灵，那位暗中帮助她的人，竟就这般杀了右相的千金？！

        那可是当朝宰相的千金，他说杀便杀了？那人，不会真是神明吧？可若是神明，怎的偏偏挑了她来护佑？若非她还真是神女降世？

        桑葚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脑筋转悠不免渐渐落到脸上，姜嬷嬷见她额间微蹙，温声关切道：“神女可是身子不适？”

        桑葚忙收回神，道：“许是从未这样盛装打扮，多少有些疲累。”

        姜嬷嬷这才宽心笑了笑：“这才算什么呀？眼下不过刚刚初秋，衣衫单薄，神女这一身衣裳虽是贵重却也尽可能用的轻薄的料子。若是将来神女出嫁，那是要折腾上整日整夜，只怕要更累呢！”

        “嬷嬷……”桑葚被她说得乍然有些局促。

        姜嬷嬷宽慰着：“神女再撑一会儿，护国寺马上就要到了，待到护国寺神女祈福之后，这马车便直接送您回府。”

        确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是缓缓停下。原是来时打西城门入，这护国寺又是皇家寺院，正建在京城内距离西城门不远处。

        自马车而下，入眼便是恢宏浩大的场景。原本得见灵安寺山门，建造的已然极是肃穆，眼前的护国寺却是更为壮观。头顶日头洒下，落在朱红的大门上，洒下金色的光芒。

        大门一点点敞开，大殿下楚恒在前头引路。

        桑葚纵满身疲惫，到了此时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足踩金莲般小心前行。也幸得这护国寺建在京城之内，若在京郊，少不得又要爬山又要迈上无数层阶梯。然待她进入大门，行过一湾清泉，一座拱桥，眼前仍是百余丈的空旷，缓步走过那空旷才望见“梵音殿”三个大字。

        殿前的三足香炉鼎，正有烟雾袅袅升起。桑葚微提裙摆，迈过最后的数十级台阶，于殿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这才随着大殿下迈过高高的门槛。

        姜嬷嬷仍跟在她身侧，待她行至蒲团跟前时，双手接过她取下的面纱。

        随后，又是如从前在灵安寺那般，俯首叩地。唯一不同，大约是起身前不曾面对更为硕大的金身佛像开口祈祷。

        一切完毕，桑葚又接过面纱，将面纱两头的珍珠坠于耳后。她自提步就要迈出殿门，却见那大殿下始终僵在原地，不得不回转身去瞧。

        那大殿下像是失了神，久久不动。桑葚只管耐心等着，总归那一队官员皆在台阶下候着，见不着这殿下失神无主的模样。

        末了，终是身侧的姜嬷嬷往前一步，悄然唤了声：“殿下？”

        楚恒这才猛地晃了晃脑袋，再转向桑葚时，四目交接不过一刹，他便是慌忙垂下头。桑葚不知何以，唯见他两侧腮帮子绷紧，许久才吱声道：“神女祈福完毕，不知幽州疫情何时可解？”

        桑葚迈出殿门，方唇瓣轻启：“今日只是上香，不曾祈福。”

        楚恒与姜嬷嬷俱是满目惊诧，尤其此刻已在殿外，下头的官员和宫人虽听不着他们说了什么，却也能瞧见这其中不妥。

        这般情形姜嬷嬷自不敢插嘴，楚恒只得说道：“神女可是忘了，不如我们再入殿中，幽州百姓如今身在疾苦，神女断不能不管不顾。”

        桑葚仿佛未曾听闻，依旧姿态冷清：“殿下只管如实禀告陛下就是。”

        “神女这是何意？我等声势浩大迎神女入京，这便是神女给予的回应。”楚恒已是全然清醒，再无方才半点晃神，甚至眸中已然带了些许恼意，只不便发作罢了。

        却也，算得上已经发作。

        桑葚静静凝着眼前这位大殿下的神情，心知若今日无解，只怕性命顷刻交代在此地。毕竟这前前后后的声势浩大，皆是为了此刻。这神女无上尊贵的身份，果真是福也是祸。

        她想起昨日那纸条上简短的字眼，淡然出口：“非天灾，乃人祸。”

        说过，见大殿下眸中更是诧异，只得继续道：“既非天灾，如何求得上天怜悯？”

        楚恒怔了怔，乍然明了。

        “神女是说，幽州疫情乃是人为，而非天灾。这……”他自个说着，便觉着难以置信。何人胆敢如此戕害百姓？

        惊异之余，楚恒望着台阶下站立的一排排官员，下意识总觉今日之行实在不得无功而返。官员如何总在其次，要紧的是陛下派他前来，结果不了了之，实在显得他无用。

        遂脱口道：“虽是如此，但今日既然已经来了这护国寺，还请神女求上一求，先行免去百姓疾苦。”

        这话说得，倒显得有几分为百姓考量。只是赶在这样的档口，平白显得没什么脑子。

        桑葚平静地转过头，与他道：“殿下以为，神明如此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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